他似乎在想一个更委婉的措辞,但雇佣兵的字典里恐怕真的没有多少与委婉相关的词汇。
于是他卡壳片刻,脱口而出:“在我的房子里和别人同居?!”
“!!!”
崽崽的脑袋上冒出了三个更大更鲜明的感叹号,耳尖瞬间就红了。千愿也被这句话震得有些回不过神来,迈出去的一只脚僵在半空中,满脸懵逼地看着他们。
同、同居?
她只是在养崽啊,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怪不得你之前有段时间表现得那么奇怪,一副多愁善感的样子。”简大花喃喃道:“我可算是知道原因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听到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沉声反驳:“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简大花话音顿了顿,被这极为笃定的语气给唬住,下意识往岑寒的方向瞥了眼——然后他的眼睛直接瞪成了铜铃。
这家伙语气听起来挺冷静沉着,但配上他的表情,实在没有半点说服力。那张向来苍白的脸上破天荒浮现出再明显不过的血色,眼神也躲躲闪闪。
最可怕的是,这小子说话甚至还结巴了!
这副模样与简大花印象中那个终日没表情仿佛性冷淡的少年差别实在太大,让他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的这一切是不是一场幻觉。然而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岑寒脸上的红却没有淡去,这回连脖子都开始红了起来。
“感情到底是什么奇妙的东西?”
母胎单身的雇佣兵困惑地思考人生,伸手扛起地上的两只大纸箱,一脸深沉地嘀嘀咕咕着走了。
留下岑寒和千愿一坐一站僵在客厅里,空气都仿佛静止住。
——崽崽一直没敢看她。
千愿悬着的脚落在地面上,轻咳一声,“崽啊……”
她的声音响起,岑寒抿住嘴唇,情不自禁地悄悄抬起头,往她的脸上飞快瞄了一眼。
她好像没有觉得尴尬,也没有……没有觉得不开心。
一口气松下来,不知名的喜悦浅浅淡淡漫过心头,但他还没来得及捕捉那情愫,她的下一句话便让他微微一怔。
“崽啊,”她说:“我就是想跟你说一下,后天我有一点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上来看你。你别等我啦。”
“……”
后天不能见到她了吗?
少年轻轻眨了眨眼,深黑的瞳底泛上一时没能掩饰好的失落。
她拥有自己的生活,不能那么自私,让她一天到晚都伴随在一个残废身边。
“好。”他语气平静地回应,停顿片刻,犬齿在唇角上磨了磨,反复掂量着界限,终是没忍住,佯作漫不经心地开口:“是要去哪里玩吗?”
她以真实样貌出现在他眼前后,他就能更快速明了地读出她的情绪。岑寒坐在轮椅上,眼尾微微挑起,深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与预料中的不同,此时的她似乎难得地有些没精打采:“算是吧,和朋友约好一起去摄影展。”
岑寒安静了一瞬。
朋友……?
他本以为她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人,所以她才会因为无聊寂寞,跑出来找幼崽饲养。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岑寒垂下眼,低低“嗯”了一声。
夜晚降临,等她离开后,他登录光网,开始翻找与机甲中央智脑制作相关的资料。
眼睛的肿痛愈发强烈,但不能让身体拖延了机甲制作的进度。岑寒按了按眼睛,视线不经意掠过光脑右下方的时间与日期。
十二月二十三号,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
“……”
似乎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渐渐浮上记忆。
他出事三年,其中每一分一秒都是在度日如年。但将视线拉远,三年的时光,在他的人生中似乎并没有多么漫长。
至少没有漫长到能让他忘记那过了十几次的生日。
少年的目光在日期上定格须臾,很快移开。
他静坐许久,指尖动了动,点开了新的资料。
-
十二月二十五号当日,千愿早早起了床。
摄影展早上十点开门,她早上八点起来吃了早饭,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坐在桌前发了一会儿呆。
她昨天做了个噩梦。
梦见这些从未见过面的公会玩家们从摄影展回家后私底下提起她,一脸困惑地说,公会里那个小姑娘在现实中怎么沉默又古怪。
千愿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打开公会群。
群里热闹极了,向来喜欢组织线下局的何上已经开始顺着名单挨家挨户地艾特人起床。她托着腮,看着群里新的消息一个一个冒出来。
这些都是她的老朋友了。一起打过副本,一起在深夜凌晨聊过天。
……不可以表现得太差。
手机左上角的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该出发的时间。
千愿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卧室中,打开衣橱。
游戏头盔安安静静地放在床头柜上,千愿瞥了一眼。
要是能当一个无忧无虑的游戏角色就好了,她想。
……
而此时此刻。
千愿所以为的游戏中,岑寒坐在轮椅上。
险些报废的机械部件冒出细细的烟雾,或许是他今天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中央智脑的制作一直没能按计划中进展。
他压了压额角,重重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片刻后再睁眼,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光屏。
——这种屏幕,他上次看见过一回。
岑寒微微一怔,脑海中什么都来不及想,视线就率先落在光屏上,将上面的每一句话读完。
【岑寒,您好。】
【今天是您的生日。请您许下一个心愿,潘多拉会尽量完成小主人的愿望。】
潘多拉、小主人。
那些异样的、隐隐预兆着什么的字眼没能进入岑寒的视野,他的目光凝固在心愿两个字上。
……这个光屏,会为他完成一个心愿。
岑寒想起上一次它带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礼包,如果选择购买,他就能陪她去1830号废星。事实正是如此,购买礼包后,他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带着穿越了空间,帝都的土壤从脚底消失,前往了另外一颗星球。
穿越空间,它有着这么强大又难以理解的能力。
岑寒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唇间有些干涩。
“我想……”
他停住,无意识地舔舔唇,舌尖抵了抵犬齿。
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和朋友在一起。
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了她的事情。
可是……
光屏在眼前悬浮,安静地、沉默地等待。
岑寒静默了很久。
“我想,”他的声音有点哑,“至少在今天,能够前往她的身边。”
【……】
【为什么?】
【…………】
【潘多拉将为您完成愿望。】
【滴滴,开启限时跨位面投影。】
第44章 双向(修了BUG)
出租车穿过车水马龙呼啸着远去,千愿在马路旁站定,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的手机,拿出来解锁。
群里冒出来的消息停留在十分钟前,药师嚷嚷着他带了女朋友过来,被一群母胎单身玩家追着往消息框上贴炸弹和菜刀表情。
她也顺手贴了一个。
街道两侧的绿化带遮挡了视线,千愿往前走了几步,透过茂密的绿叶与枝桠,往展厅的方向望去。
展厅的玻璃自动感应门前围着好些人,被遮挡的视野看得并不明晰,但她看见了药师的脸。
宇宙第一药师,真名唐帆,是她父亲好友的孩子,今年与她同龄。
千愿往侧看了看,看见唐帆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红外套白裙子的高挑女孩。那女孩微微偏着头,面容被波浪卷的长发遮了个大半,却仍能看出年轻而精致的轮廓。
千愿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她最怕遇到以前认识的人,特别是同龄人。
世界发展得太快了,身边的人都像是在马不停蹄地往前奔跑,一刻都不停歇。而她缩在自己的小小蜗牛壳里,偶尔探个头往外面瞅瞅,每次都会因外面的日新月异而惊讶。
……好在药师和樱桃子都只和她有过一面之缘,过去了几年,或许不会发觉她的不同。
人都到这里了,再拖延也无济于事。千愿深吸了一口气,绕过绿化带,往那热闹的人群中走去。
会长樱桃子恰巧在这个时候转过了头。
冬日晨时的阳光仍旧灼目,樱桃子手掌横着挡在眼睛上方,往马路上瞅了眼,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朝他们走来的少女。
那双黑白清澈的眼睛与记忆中的印象重叠,她愣了愣,露出一个笑,挥手喊道:“小千,这里这里!”
人群中的数个玩家都随着她的声音转过了头。
这款游戏的男女比例不均匀,群里有个妹子,还是个不爆照也不语音的妹子,自然会让某些玩家有一些异样的感觉。如果不是樱桃子和药师和千愿见过面,那大概会有很多群友认为她开了个人妖号。
但此刻看见那位千纸鹤同学的真人,之前暗戳戳的怀疑与多想都灰飞烟灭了。
千愿没注意到空气中短暂的静止。
她实在是太紧张了。
这么多视线在她身上停驻,她脚下发软,额头上都冒出了生理性的冷汗。樱桃子还在冲她挥手,千愿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继续前行。
但下一秒,她的脚步突兀地停住。
会长那一声出来,认识她的药师也顺势看了过来——连带着他身侧的女朋友。
短短几年间,那张脸熟悉又陌生,变化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不是千愿曾有一段时间每天晚上做噩梦都能梦见她,将她的五官都烙印在了心底,或许并不能在此刻认出她来。
两人的目光对上,千愿瞳仁无意识地张大,脑海中一片空白。那一身红白相间的着装在她的视野中急速放大旋转,线条拉长,最后幻化成扭曲诡异、模糊不清的光影。
“今天是升旗仪式哎,你躲在这里洗什么衣服——这么特别的校服难道不好看吗?”
卫生间的门被重重关上,头顶的灯光白晃晃地刺入眼球。更为年少的她靠着墙,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安又警惕地打量那几个明显来者不善的学生。
湿漉漉的校服外套被人拎在手上来回晃荡,上面凝固的鸡血被水浸湿,蜿蜒的血珠顺着空荡荡的袖口滴落。
陌生的女孩弯下腰,讥笑着,涂了指甲的手指拍了拍她的脸颊。
那是她和陈薇的第一次见面。
“你们……”
外界的声音将她从锋利的记忆碎片中唤醒,唐帆在她们二人之间来回瞅了瞅,好奇道:“千纸鹤同学,你跟我对象认识啊?”
“是认识,”陈薇率先开口,微笑起来,那笑容的弧度却有些僵硬:“我们高中是同学。对吧?千愿。”
千愿的眼底映出那张眼底惊诧不定的面容,心里后知后觉地冒起一个念头。
陈薇同样不想在这里见到她。
……甚至害怕在这里见到她。
而这些情绪的原因都太过显然。
她的嘴唇动了动。
在此时此刻揭穿陈薇曾经的作为,大概是一种最为直接的报复方式。但心头控制不住的懦弱阻止了她要发出的声音,生理性的恐惧让她无法张开嘴唇。
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伤疤,让所有人看着她、观赏她的过往,那简直是一刀将她的过往切开,再往上面洒一整罐盐。
“……嗯。老同学。”
千愿扯了扯唇角。
陈薇神色里的如释重负实在是太过明显,让她不合时宜地感觉到几分荒唐。千愿的目光在唐帆茫然的脸上停了一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人都到齐了,大家往展厅里走,千愿默默跟在后边,陆续有人上来跟她介绍游戏昵称。何上是个肤色古铜性格开朗的大叔,多喝岩浆是个戴着眼镜的初中小弟弟,固定队里的狂战士是个一头利落短发的帅气姐姐——等进了主厅,众人纷纷安静下来,千愿脑中的阵阵眩晕这才好转。
她掐了掐掌心,瞳仁轻轻转到眼尾。
陈薇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有些事情只有当事者才会最为在意,长大后的暴力者们只会将那些事情忘在脑后,轻描淡写地用一句“年少不懂事”来盖过曾经犯下的罪行。
那些反反复复做噩梦的日日夜夜,被毁掉的人生,见心理医生时的痛苦难平……他们口中的“幼稚”所导致的崩塌与毁灭,他们从不记得。
只有在他们那些已经被他们自己遗忘的历史即将被人揭开,特别是于在意的人面前揭开时,他们才会露出那么一点点的恐慌与紧张。
陈薇接下来要做什么?
好声好气地找过来,表演一番诚恳真切的道歉,请求她不要把那些事情告诉唐帆?
还是在她面前又找回了高中时期的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地警告她?
不知为什么,那款养成游戏的画面突兀地闪过眼前。
她在游戏里教训那些暴力者们,让他们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惩罚。
“……”
千愿紧抿着唇,无意识地将手探进口袋里,指尖触及冰凉的屏幕。
下一秒,她的手被人挽住,前不久还离她有数步之遥的陈薇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亲昵地对她低声私语。
“老同学,好久不见了啊。”在唐帆的注视下,她笑盈盈地说:“你们这儿的人我都不认识,你陪我逛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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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已经成功抵达目的地。】
光屏在眼前散去,岑寒睁开眼睛。
截然不同的星球风貌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