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水烧开底料,咕嘟、咕嘟、辛辣气息笼罩了周遭。
“……”
四目相对,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周佞靠着椅背,掀起眼皮看着对面坐着的人:
“要是被薛幼菱知道了,你猜她会不会立刻杀到这里?”
关山月跟周佞同款姿势,她脱了外套,里面只穿了条黄色的小吊带裙,裸露着大片如玉似的肌肤,手背上好像还沾染着些许色彩,与肤白相衬。
她睨人一眼,支肘抵住下颚,扯笑,直勾勾地看人:
“瞧你这话说得。”
“跟咱们俩在偷-情一样。”
四目相对,周佞将关山月眼中的调笑尽收眼底,他顿了顿,从黑白袖口探出一只腕骨,瘦得过分,皮贴着肌理,从关山月那边端了一碟清淡的黄瓜——
摆到了自己跟前。
“这半夜三更,孤男寡女来吃火锅。”周佞夹了一口,舌尖炸开一片酸的味道,似笑非笑,“跟你说的也没什么区别。”
关山月拎起黄橙橙的饮料瓶,橘子味绕过蒸腾的辛辣:“那你现在就应该给周朝打个电话。”
周佞抬眼,不语。
“你最近在我身边出现的频率有点高。”关山月抿了口橙汁,眸底亮晶晶的,“不如现在打给他们——”
将橙汁咽了下去,关山月抿了抿嘴,笑着看人,尾音三绕去续:
“来火锅店捉个奸?”
周佞定定地看人一眼,终究还是率先偏了头。
关山月看着,目光忽然在人耳骨上一定,哟了一声:“几天不见,又打了个新耳钉?”
周佞摸了把还在隐隐发痛的耳骨:“怎么,不好看?”
“你这耳朵都快打一圈了。”关山月笑意更深,“打算什么时候去祸害你的嘴,打唇钉?”
周佞看透了关山月眼底的狡黠,平铺直叙:“你只是想看我喝水。”
关山月挑眉。
的确。
她实在好奇打了唇钉的人,喝水到底会不会像喷泉。
“……”
周佞吐了口浊气,不再理人。
“真的,想问很久了。”关山月却一脸真感兴趣般追问,“你卸掉那一排耳钉,洗头的时候,会不会……”
“关山月。”周佞终是打断了人,他像是忍了忍,只是没忍住,脸色有点沉,“你想多了,不像花洒。”
关山月眉梢一挑,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拜托。”周佞扯了扯僵住的嘴角,“你脸上就差直接放个弹幕,问我洗头的时候一排耳洞会不会像花洒了。”
忍无可忍。
关山月这才满意地笑了。
才夹了一筷子麻辣锅的肉,辛辣入口,瞬间灼烧到胃,关山月却脸色不变,她抬眼觑人,看见对面的周佞也是一脸平静。
“说吧,周佞。”关山月擦了擦唇角,“今晚来找我,到底要干嘛。”
周佞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你是真不知道今晚他们组的局是干嘛的?”
关山月顿了顿,像是真的认真在思索了一会儿,而后又认真地摇了摇头。
“……行吧。”周佞垂眼再抬,眸底那丝莫名的意味已然被熟稔无谓的笑掠过,“那就大发慈悲跟你说一声,今天小爷十八。”
关山月捻着的筷子在指尖一碰。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尬意,只是很快,稍瞬即逝。
关山月支肘撑颊,透过汽雾看人:“哟,成年啦。”
周佞嗯了一声。
“成年了啊……”关山月又重复了一遍,咬着筷子,“怎么,打算继承了么?”
周佞抬眼:“你也快了。”
“我?”关山月呵笑一声,将整整一碟虾滑全倒了进去,看着嫩肉被卷进火红的锅底,噗通、噗通,“没兴趣。”
周佞定定地看人一眼,沉默。
只是更像无声地交流。
默了一会儿,关山月终是掀起眼皮子看人,她举起那瓶饮料,歪了歪头:
“过生日哭丧着个脸干什么,来,碰一个?”
周佞慢条斯理地对上那双眸,半晌,轻笑了声,举起手旁那罐饮料,正想碰上去,只是眼前人的脸色忽然骤变——
关山月余光不知道瞥到了什么,笑意迅速沉下,一股戾气挂上眉梢,缠绕其上。
啪嗒。
饮料被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关山月兀地起身,径直向外走去。
周佞看人动作,眸色一沉,也起身跟上。
火锅店的人并不多,他们俩坐在最里面,外面大厅也不过两桌,有对小情侣走了进来,女的甜甜蜜蜜地挽着男方的手,才坐下想点菜,一只手却横空阻在了两人中间。
女生脸色一变,眉头紧皱,正想骂人,却在视线对上关山月的一瞬间变了脸,怒气尽褪,转而覆上了满面的惊恐。
“关、关山月?!”
慌乱至极的语气,女生甚至立马站了起身后退几步,椅子在地板上拖拉,发出刺耳一声响,惹得旁人侧目。
她反应过来自己动作大了,连忙翻包,似乎是想拿口罩戴上。
只是关山月猛地制住了女生的手,五指紧紧地掐住他的手腕,关山月一脸冷讽,开腔冷冷:
“哟,精神病人……能出来吃火锅?”
女生脸色煞白,看向自己的男友,可是男友却半分眼色都不肯给她,只是看着关山月,也是满面慌乱:“关大小姐……”
“这是……你女朋友?”关山月扯笑,只是半分笑意都不及眼底,“可以啊。”
男生几乎毫不犹豫地一秒否认:“不是!”
“你!”女生一脸愤愤,只是转瞬即逝,她浑身僵硬,手腕痛觉明显,“关山月,这里人多……”
关山月兀地抬高声响:“人多怎么了?”
她的视线从女生脸上转到手腕,猛地拉起,手上力道更重,关山月笑着,却氤氲满腔凉薄:
“明婷——”
“精神病,我看你气色很好呀?”
一瞬寂静。
明婷唇色更白,她能感受到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特别是关山月身后那个男生淡漠的眼神,她咬着唇,忍下怒气哀求:
“不是,我最近、好多了,真的!”
“好多了是什么意思,又买到什么新的医生证明了么?不会伤人——”关山月压低了腔,几乎要将明婷的手腕扭折,后半句,只有几人听见了,“还是,不会杀-人啊?”
暗潮汹涌。
周佞只那么静静地看着。
看着关山月垂下的另一只手在轻轻地颤抖——没人看见,只有他。
明婷手腕已经麻木,她几乎是哭腔:“求你了!放开我!”
关山月讥讽不减半分,眉梢戾气更盛:“我好像有提醒过你的,明婷。”
她一字一顿,是寒霜都难侵的骨,字字皆嗤:
“不要让我在北城任何一个角落看见你——”
“毕竟,你可是精神病人呀。”
最后几字,关山月落得重重。
明婷面目扭曲,她是真的没想到会遇上关山月,她疼得手臂都开始麻木,可人就是不肯放松半点力气,明婷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对上了关山月那双眼,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关山月眸色更冷,她开口,像说些什么,却忽然被后面那把男声打断——
“关山月。”
周佞淡淡开口,盯着关山月那高耸的蝴蝶骨:“她手要断了。”
关山月头也不回,笑得更开:“这是好事。”
“的确是好事。”
周朝上前一步,覆上了关山月不自觉颤抖的另一只手,半分眼神都不给旁人,只看着关山月微红的眼尾,稳住她的手,轻轻地、按了按,开腔低沉——
“但是,没必要……给这种垃圾脏了手。”
他眸底的讽意与狂妄不比关山月少半分。
肌肤偎贴,关山月冰凉的掌心被覆上一层温热。
她僵了一瞬,瞥眼跟周佞四目相对,下一秒,她就敛好了所有思绪,嗤笑一声,松开了明婷的腕。
“行,你说得对。”
关山月垂眼,掠过眼底万千,一字一顿:
“确实,垃圾——脏手。”
第二十五章 “关山月,你…在躲我?”……
枝头的叶摇曳,飒飒作响。
凝聚的云层如墨染般盖过了天幕本就浅薄的阳光,独栋别墅内,关山月就那么躺在沙发上,目光有些空洞。
桌上的手机一直在持续不断地震动,只是丝毫都没有激起沙发上那人的注意。
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
自从那晚从火锅店那儿回来之后,关山月就再也没出过门。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过动静,烦心被密密麻麻地缠绕捆紧,重重思绪排解不出,从心间涌上,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地,少女像失去了生气,直直地看着垂吊下的水晶灯,视线却不聚焦,黝黑又空洞。
而与关山月家分隔出一个山头的周朝家中,此时此刻,却吵闹得要命。
“完蛋了。”穿着身私立高中校服的薛幼菱看着毫无回复的对话框,一脸死灰地趴在沙发上,“月月不会出事吧?”
周朝翘着二郎腿看人一眼,余光却紧盯着在场沉默的第三个人,叹了口气:“这都正面撞上了,她能正常就有鬼了。”
捕捉住那抹自以为高明的偷看视线,周佞却没什么表情,他只靠着落地玻璃,静静地眺着窗外的景,任由身后两人吵闹。
“……草!”薛幼菱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她在沙发上翻了个面,抬起头,“明婷到底为什么会出来啊?”
室内静了一瞬。
周朝脸色也不太好看了,他看着薛幼菱,语气有点沉:“蠢不蠢,当年明家只是为了保她……她又不是真的精神病。”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真的精神病啊。”薛幼菱又暗骂了一句,麻溜地坐了起身,“可她不是一直都对外宣称在疗养中吗?原本每天都能出来,光明正大地上街啊?”
周朝嗤了一声:
“明家对外宣称明婷在疗养,一来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二来是为了躲谁,你还不清楚?”
“……”薛幼菱默了默,脸色冷意更甚,语气卷了讽,“这几年,她大概一直都是这么偷偷出来的吧,只是没想到……”
“只是她没想到,这次居然会在火锅店正撞上山月。”周朝接上她后半句,后又不动声色地瞥了周佞一眼,再续,“这不,手废了吧。”
薛幼菱冷笑一声,将抱枕往怀里一搓:“司马东西,真的废了又怎么样,都不够偿还令迢万分之一!”
久不触碰的名字一出来,偌大的客厅内死寂了一瞬,薛幼菱后知后觉地收了嘴,周朝的脸色一下僵硬,连一直眺望窗外的周佞都回过身,轻瞥了薛幼菱一眼。
“……”
对上视线,薛幼菱看了眼周佞那莫名去染了的一头利落银发,默默地移开了视线,低咳了一声:
“抱歉。”
戛然而止的怒气。
周佞侧过身,他两指间捏着轻薄的手机,窗外折射入内的柔和光晕映在了周佞那头银发上,耳边的几缕因他动作而摩挲,吻上他的耳廓:
“明家当年为了保明婷,几乎是倾尽了所有。”
两人沉默不语。
“明氏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当初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就为了她一个人,居然要赔上整个明氏。”
周佞面无表情地开口,眉目间泄出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静:“这些年,明婷在明家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薛幼菱冷笑一声:“活该,这是报应。”
“在明家看来,当年是我们几家一起联手做的局。”不同于周佞,此时的周朝眉目间还是有几分青涩,他呵笑,“真是笑话,当年要不是……”
可周朝说到后半句滞了滞,终究还是没说完。
“是明婷自己自作孽。”薛幼菱眉目更冷,“她该待的不是疗养院——”
“是监狱。”
周佞面无表情地坐下,不语。
“最惨的是令窈姐。”周朝微叹一声,“天天被那些人骚扰,如果不是山月……”
“月月跟令窈啊……”薛幼菱好像想到了什么,垂下了眼,“太惨了。”
周佞瞥了两人一眼,兀地开腔:“关山月不听电话,你们就不敢去找她了么?”
周朝眼波微动,他还没说什么,薛幼菱就率先回答:
“每次都这样,只要一触碰上有关于明家的事情,或者是每年小令迢的忌日……月月就会消沉上好几天。”
忌日二字,被她说得很轻。
“然后呢?”周佞问。
“我们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找她,你不明白。”薛幼菱抿了抿唇,“她走不出来,她跟令窈都走不出来,你懂吗?”
周朝默了默,适当补了一句:“我们作为旁观者,冲击到现在都没缓过来,更何况,山月,她是当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