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佞跟周睿文在董事局几乎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周家老宅出事了。
先是周佞那个“弟弟”莫名在家中泳池溺水,那么大一个周家老宅,那么多仆人,竟然一个都没看见这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等被人发现的时候早就晚了。
那位“二夫人”抱着自己儿子僵硬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然后竟然当着周家所有人的面,指着难得回一次老宅的周佞怒骂杀-人凶手。
可后果可想而知,周家老太爷虽然退居后位,却话语权集中,周家内部等级分明,用周佞的话来说就是封建愚昧,可什么都阻挡不住周家嫡庶有别,老太爷当场就让人堵住了女人的嘴,然后一拐杖扫在了周佞他爸的大腿——
当场就把周董事长疼得跌倒在地。
而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周佞,却安然无恙地在众多复杂的目光中被周老太爷带进了书房,他们谈了什么,外人不曾得知,只知道这件事之后,即便流言闹得满城风雨,可周佞在周氏的位置,却越来越稳固。
周老太爷放了权。
再然后,就是老宅着火的事了。
那是个燥热的秋,凌晨的周家老宅竟然莫名从旁墅起了火,火势蔓延得极快,等佣人们反应过来去救火的时候,醉得昏沉的周睿文所在的独墅已然被大火包围。
在一声烈焰焚毁横梁的惨烈巨响中,在场所有救火的人都好像听到了周睿文撕心裂肺的呐喊以及闻到了那股油脂在燃烧的味道。
瘆人至极。
那场大火,以周睿文脖子以下全部烧伤、小腿被倒塌的横梁砸下压瘸为代价结束。
可即便如此,外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在周睿文深度昏迷住院时,周家竟然——将周睿文的名字从族谱上剔除了。
这在北城顶豪圈,被剔除族谱,无疑比去死更难受。
后来趁人不备,伤得半死不活的周睿文竟然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悄悄地消失了,再出现时,已经是三年后周氏的周年晚宴。
这两件事之后,周佞彻底掌权周氏,即便流言四起说他是幕后黑手,可北城所有人,都对这位本就名声不好的周董退让三分。
一室死寂。
半晌,一脸淡漠听着周朝叙说会议的周佞兀地扯笑,他在周朝惊恐的目光中笑得极其渗人,眸光里的恨意与讽意毫不掩饰地溢出,周佞一字一顿,只说:
“这些年,所有人都说当年那场大火,是我下的手——”
“我从前嗤之以鼻,可是现在,我是从未有过的后悔。”
心尖颤抖的周朝压下不安,他颤着声开口:“哥……你后悔什么?”
“我后悔——”周佞虽然在笑,可不难看出他心底压抑的扭曲,“当年那场大火,为什么不是由我来放。”
那么,周睿文永永远远,都不可能被救。
也就不会在周佞不知道的日子里,让周睿文逃出生天去加州找上了关山月。
周佞整个脑海里都在回荡着凌晨时的关山月,她仰头看着自己,上挑的双眼内却犹如一片荒漠,她说:
“周佞,周睿文被你逼得败走国外时,你以为他没有来找过我么?”
心痛得无法呼吸。
“如果当年真的是我下的手——周睿文坟头的草都要三米高了。”周佞轻声,却死死咬着后槽牙。
周朝垂在桌底下的手都在颤,他的脑海快速转动,想到那个可能性,周朝心下沉沉,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他是不是去找过山月?”
周佞不语,似乎是沉浸在情绪中出不来,可对周朝来说沉默就是默认,他猛地站起,怒气几乎是瞬间冲上了他的脑门:
“卧槽,那这几年山月她在加州岂不是——”
话说到一半,周朝猛地住了嘴。
他好像也说不下去了。
周佞面无表情,缓缓地抬头,就这么看着站起身的周朝,一字一顿,异常用力,像是在自嘲:
“她这五年,好像过得不太好。”
可北城所有人,包括他们在内都觉得,关山月过得很好。
周朝怔怔。
这些年,好像所有人都没有、或者说根本没敢想,会是这个结果,所有人——
所有人都觉得,堂堂关家大小姐,再加上关山月那种性子,怎么可能会过得不好,怕是比在北城时更呼风唤雨罢了。
可是,关山月这些年不但过得不好,甚至可能从三年前开始——就已经过上了危险的生活。
周朝忽然就好像失了声。
室内一片死寂。
周佞忍了又忍,手中那支钢笔几乎被他折断,等汹涌的情绪到了临界点,所有积压的翻滚,终究还是冲破了防线——
砰。
钢笔猛地掉落在桌上,发出一声响,与之同起的,是周佞不再掩饰、几乎是撕破五年伪装的哀鸣,他就这么看着周佞,神情同当年宴会上被分手后的无措一般无二:
“所以这五年里哪怕我上过一次飞机——都能去加州救她。”
周朝怔愣地看着周佞,所有回应瞬间涌上,他颤着声:“哥,你先冷静一点……”
可周佞显然已经停不进任何话,只是那么强撑着说着自己的话:
“所以,我放任她在国外独自疗伤的日子,她却几乎跟周睿文斗得你死我活。”
“所以,在那些我以为她过得风生水起的日子里,关山月却可能过得连快乐都算不上。”
“所以,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夜——”
周佞兀地拉长了尾音,连声线都缠绕着颤,死压在伪装皮囊下的那几分悔恨与无措尽数浮现于面上,分毫不掩地堆砌着,好半晌,他才续了下句:
“她是怎么过来的啊?”
我的阿月,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啊?
是无措,是悔恨,是痛苦,无数思绪一拥而上,几乎要将周佞拖下无边的苦海中溺亡。
周朝就这么看着周佞,静默无言,他好像想说些什么…他好像该说着什么,可无数话语涌上喉间,最后挤出的,只有一声怯怯的叹:
“哥……”
周佞垂下眼膜,沉默良久,他缓缓地抬起双手支在了桌上,他撑住额头,掩住了大半面容。
那些猜测终究与现实缝合,桩桩件件如走马观灯般在周佞的脑海中回荡播放——
是在往生墓园,自己近乎嘲讽般无奈地对关山月说:五年,还不够你冷静下来解决问题吗?
是在晦暗包厢,自己一脸讽意冷声:关山月,你真的好自私。
回忆重重,几乎将周佞压垮。
氧气像几片太轻的羽毛,被风吹散了,悔恨无措夹杂着茫然把周佞攒紧——如果那些日子,他有半分注意到了关山月隐忍的疼痛和语调里一些断续的喘气。
可是没有。
懊悔自周佞脑海传递至全身的每一处血液,然后缓缓流淌至心脏。
那五年里,在多少个醉生梦死生死逃生的夜晚,关山月得有多绝望?
周佞缓缓抬头。
他怎么配说爱她。
不知过了多久,在周朝担忧的目光中,周佞缓缓起身,如果周朝仔细看,就能看出开头两步周佞的脚步似乎有轻微的晃。
周佞走到玻璃窗前,他缓缓抬头,就这么看着。
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不知道是在笑人,还是在笑自己——
厚厚积压的乌云蔽日,华光滞涩着、堪从云瓣中漏出几分。
你瞧,阳光从来都不愿意分一点到他们身上。
担忧几乎充斥了周朝的脑海,他沉默半晌,终是鼓起勇气开口:
“哥,你冷静一点……”
可不等周朝说完,背对着他的周佞就兀地打断了人,周佞身形不动,只一字一顿,却带着无尽的颤意:
“周朝——”
“我好像,做错了。”
周朝哑声。
周佞没有管身后人的表情,他整个人都已然浸入了困压自己的苦海——
想起当年在一起时,关山月虽然高傲,可在他们面前却还是鲜活的,不像现在,简直是一潭死水。
想起当年在一起时,关山月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周佞面前醉酒失态,是积压太久的情绪决堤,她就握着酒瓶坐在那里,对着周佞,声也轻轻,是满满的自嘲——
她说,周佞,不要真心爱我。
她说,周佞,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人爱我。
她说,周佞——
你会跌得很重的。
因为关山月没有心去爱人。
俯视着北城车水马龙的周佞双眼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
他被悔恨与痛意席卷拖拽入深海,却又麻木了,只下意识紧紧握着掌心,借微弱疼痛献出一些苦笑来。
周佞眼是空茫茫,他笑着,视线却始终悲悯,他记得当时的自己抱着关山月,一脸坚定地说:
“没关系,有我爱你。”
他说他们天生一对,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们更爱对方的人了。
当年的周佞狂妄且坚定地对关山月说:
放心交给我,有我来爱你。
不知过了多久,周佞缓缓回头,只一眼,几乎让沉默的周朝定在原地。
因为周朝看见周佞一脸死灰,像条失去了生气的丧家犬,眼眶通红地对自己说——
“我哪有资格说爱她。”
第四十八章 “自、杀?”
北城的秋过得很快,几乎是只有那么几日,便迅速进入了冬。
等到关山月处理完面前那堆满了办公桌的文件夹后再抬头,就只看见薛幼菱那脸上几乎溢出来哀怨:
“……”
关山月放下钢笔,隐隐透出几分倦意,她往后一仰,陷入了柔软的靠背中:“抱歉,一时忘了时间。”
薛幼菱瘪了瘪嘴,到底没说什么,她拨开那堆文件,将手地上的盒子提上来往桌子上一放,盒子鲜艳额色彩跟桌上一堆黑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刚来的时候看见庭旭附近的商场新开了家甜品店,买了点过来,你尝尝。”
她笑着,拿了一个递给关山月,颇有些谄媚的意味。
关山月将薛幼菱那微妙的神情看了个遍,只是没说什么,接过蛋糕咬了口。
是冬日橱窗里洒满糖霜的纸杯蛋糕,裹着层口感绵软的冰淇淋。
薛幼菱定定地看人一眼,笑意更深:“怎么样,好吃吗?”
关山月抽了张纸巾擦嘴,睨人一眼,语气轻描淡写的:“说吧,来找我想说些什么。”
薛幼菱一顿,在关山月看穿一切的眼神中往后缩了缩,她默了默鼻子:
“你看出来了啊。”
关山月只给了她一个【不然你以为这样这样拙劣的演技是能拿奥斯卡吗】的眼神。
薛幼菱后知后觉地收了脸上谄媚的笑,她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那我开始了喔,你不准生气啊。”
关山月只静静地看着她。
“是我早上刚得到的消息——”
薛幼菱的脸上消息尽褪,再开口,已是一片鄙睨的厌恶:
“城郊精神病院的主任给我打电话,说关在里面的明婷……昨晚自杀了。”
关山月瞳孔一缩,几乎是瞬间出口:“死了?”
“那倒没有,被救活了,为了防止她再度自杀,现在把她的手脚都绑起来了。”薛幼菱冷声,啧了一句,“想当年也是叱咤北城的明家大小姐,现在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握着小蛋糕的五指不自觉收紧,关山月眼角眉梢都冷了下来,她好像在想着些什么,半晌,抬眼看人:
“如果只为了这个,你不会过来找我,还买蛋糕哄我开心。”
薛幼菱顿了顿,有些懊恼:“为什么每次都能被你看出来,我有那么蠢吗,就不能让我装一下嘛?”
关山月只静静看着人,不语。
“……”收到眼风示意的薛幼菱显然乖巧地将话题转了回去,“我去了解过了,那边的人说,这不是明婷第一次自杀了。”
关山月眸底微晃,越来越沉:
“明婷那种性子,怎么可能会自己自杀——”
“她留着那口气,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翻身,来打我的脸么?”
薛幼菱冷笑着,几乎是脱口而出:“放屁!”
她显然是怒气上头,一拍桌子,就这么看着关山月,满脸嗤讽:
“她倒是痴心妄想,还想延续明家荣光呢?狗屁不通的脑子,她也不想想,现在明家对外几乎都快要说破嘴皮去否认有这样一个女儿存在了,就算她真有出来的那天,明家还会认她吗?明家还敢认她吗?”
略微尖锐的女声缠着怒气,在偌大的办公室中回荡。
白皙的灯光散开于关山月的乌睫,在她的眼底投下一层阴霾,默了半晌,关山月才冷冷开口:
“为什么她第一次尝试自杀到现在,我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估计前几次没什么大事,他们都不敢联系你,怕你直接杀去精神病院,他们怕担责。”薛幼菱沉声,“昨晚那次估计闹德很大,直接当场抢救,他们把电话打来我这里……”
一是因为之前都是薛幼菱负责,二也是怕关山月追责并撤资。
关山月冷笑一声,手中的餐巾纸几乎被揉成细碎:“明家知道了么。”
薛幼菱的脸色却在关山月说完之后变得有些古怪,她微微俯身,支着下巴撑在办公桌上,压低了声儿:
“说来奇怪——”
“那个主任在跟我报告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提起,明嫣曾经去探望过明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