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线压得很低,可听在关山月的耳中,却漾起了轩然大波,关山月掀起眼皮,一字一顿:“明,嫣?”
“……对。”薛幼菱抿了抿唇,显然是猜到了什么。“半个月前,明嫣曾经偷偷去探望过明婷,当时她装成护士的样子,后来走的时候被人看出了异样,才跑的,算起来大概谈了有半个多小时。”
关山月眸色更冷,她看着薛幼菱,蓦然发问:“你在想什么?”
又被捕捉到心思的薛幼菱睁圆了眼,她顿了好半晌,才开口:
“城西那块地皮的拍卖会快要到了,当时正是你放出消息后不久,明家颜面扫地、明嫣闹着要跟关嘉昱解除婚约的时候,明嫣偏挑那个时候去探望几乎是毫无感情甚至称得上是怨恨的明婷……”
薛幼菱越说越觉得心里有点慌:
“还有,偏偏是她探望明婷过后不久,一向疯癫却又自持傲骨铮铮的明婷竟然开始闹自杀……”
那天,明嫣到底跟明婷说了什么?
是说,还是威胁?亦或者该说……已经疯疯癫癫的明婷,被明嫣激怒了什么?
到底是真的自杀……
还是被迫呢?
是真的只有明嫣一个人,还是说他的背后,有明家当家人和女主人的授意呢?
偌大的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薛幼菱莫名地紧了紧外套,忽然觉得庭旭的空调好像调得有点冷。
关山月始终不语,她垂眸,将视线落在了被自己捏得有点变形的小蛋糕上。
很多人都不知道,她很爱吃甜食。
关山月爱尼古丁或酒精,爱猩红玫瑰,尽管都叫人难以相信,但她也确实爱绿植,爱生机勃勃,爱甜到发腻的白巧,爱回味香醇的牛奶糖,爱一切怪奇与疯狂。
就像是……
外人的眼里,关山月从小到大都是明艳而活力恣意,像是永远追逐着光而不惧黑暗的人,拥有永远鲜活滚烫的生活,可只有相熟的几个人知道,糖果盒子里爆在舌尖的甜味儿糖果,不过是她想尝尝“甜”到底是什么而已。
关山月过得太苦了。
她的恶劣或许会因皮囊、因权势而被宽恕,可骨子里的相悖的烂俗与洒脱却是她活得清醒的证明。
关山月轻轻地咬了口小蛋糕,一口一口地、直到整个都被顺着食管吞入胃中。
薛幼菱看着她动作,有些担忧,只是不敢说太重:
“月月……你在想什么?”
关山月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上最后一点糖霜,而后她轻轻地。将纸巾往垃圾桶一丢,满分投中:
“我在想,明嫣她这一场以退为进,惹得关嘉昱那个蠢货这半个月来将奢品像流水一样送进了明家,还鼓动关宏博在关董面前劝说,说要择日完婚——”
“她又在后面偷偷留了一手,想要逼死明婷这个明家最大的污点和我的定时炸弹,到底想做什么呢?”
薛幼菱听得一头雾水,她的脑电波只抓住了有关关嘉昱的信息,几乎是怕案而起,一脸气愤:
“你那个堂哥也是真的蠢,我以为他只是单纯的蠢,结果后来发现他是十足的傻逼,明嫣这些年靠着卖惨苟活在我们这个圈子,那么大一朵白莲花,摆明了就是冲着恶心你来的啊,也就关嘉昱上当觉得是真爱!”
薛幼菱余声振振,似乎是真的怒气上头。
可关山月听着,眉心却不动声色地越来越紧,好像有些什么联系在她脑海中莫名地勾在了一起。
薛幼菱吞下那口浊气,斜眼看人,在看到关山月深沉的脸色时一顿,语气软了几分:“月月,你放心,我已经交代了精神病院那边,以后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都会马上知道的。”
关山月还是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抬头,看着眼前明显在担忧着自己精神状态的薛幼菱,关山月沉声,拂去了眉梢上的寒意,却拂不走那浓稠的暗暗:
“幼菱,去帮我做两件事。”
薛幼菱一怔,连忙正了脸色,应了声好后还不忘补充:
“你尽管说,放心交给我,虽然我不靠谱,但如果是我做不了的事,我就回家找我哥!”
“……”
关山月定定地看人一眼,看得薛幼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关山月才开口,是带着讽意的冷笑:
“你去找周朝来见我——让那个狗东西不要再躲我,不然我立马就冲上周氏去打爆他的狗头。”
薛幼菱眼睛一亮,几乎是已经摩拳擦掌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去一般:
“放心,这个我绝对擅长!”
关山月看人一眼,没有说话。
就在薛幼菱在脑海中脑补完一出大戏后,她才忽然反应过来,发问:
“不是两件事吗?还有一件呢?”
关山月慢条斯理地打开了个新的文件夹,拿起桌上的钢笔,她垂眸,视线聚焦在墨水上,开口是轻描淡写的一声:
“精神病院那群人——都换了吧。”
不中用的东西,就没有留下的必要。
薛幼菱一顿,旋即转为一脸正色,她沉下声去,应了一声:
“……我明白了。”
是时候来一场大清洗了。
与此同时,北城某处高级会所的包厢中,一个男人正拍案而起:
“爸,你知道关山月那天看见我说了什么吗——她说我是个舔狗!”
关嘉昱愤愤。
而关宏博也是沉着脸,他看着自己面前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不怒自威:
“难道她有说错吗?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连关山月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关嘉昱条件反射般往后一缩,片刻,他摸了摸鼻子,吊儿郎当地倚着沙发:
“当初不是您叫我去跟嫣嫣恋爱的吗,是您说的,那我现在花这么多钱去哄她不要解除婚约,很正常吧?”
“我是叫你去拿下明嫣。”关宏博冷声,凌厉的眼风狠狠地扫了过去,“我又没叫你真的去谈恋爱!”
被一个女人玩弄在掌心,像条狗一样成为整个北城的笑柄,真是个蠢货。
关嘉昱对他爸向来就言听计从还怂,他不敢再说些什么,只是暗戳戳嘀咕了几句,然后抬头扯开了话题:
“爸,你这样神秘地带我来这里,我们究竟是来见谁的啊?”
关宏博的脸上掠过了几分深沉只是转瞬即逝:
“来了你就知道了,闭紧你的嘴。”
关嘉昱瘪嘴。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了一条缝,关嘉昱偏头去看,而关宏博也是双拳微紧,掀起眼皮——
来人一身西装革履,走路时尽管他竭力掩饰,却始终掩盖不了小腿瘸了的事实。
是周睿文。
第四十九章 “从来都没有人爱我。”关……
“自己说吧。”
客厅的沙发上,关山月坐在角落处陷入柔软的靠背,她抬眼看着被逮来的周朝,手中捏着个抱枕,有一下没一下地与沙发相触:
“躲我干什么?”
一旁的薛幼菱满脸兴奋地按着周朝的肩膀,她一手按着,一手握着个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充气锤子,像古代官府升堂时候在两侧喊“威武”的衙役——
虽然她好像站反了方向,并且衙役也不会笑得这么狗。
周朝沉默地缩在沙发的另一旁,连屁-股都只敢坐一半,他悄悄地掀起眼皮,对上关山月若有所思的目光后又瞬间撇开视线,轻咳两声:
“那个……你不是知道我在查什么嘛,我这几天都忙得要死。”
不等关山月开口,薛幼菱就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拆穿:“月月你可别信他,我去周氏逮这小子的时候他还在办公室睡得昏天暗地呢。”
周朝嘶的一声,扭头就是一顿输入:
“你有病啊你,我们俩四舍五入也算青梅竹马,你至于这么落井下石?你好歹也算名媛小姐,知道刚刚周氏的员工都怎么看你吗?!”
薛幼菱收到关山月指示后,可是一脸兴奋地直奔周氏大楼,前台拦不住也不敢拦她,她就这么轻车熟路地上了这位总经理办公室揪着周朝的耳朵就出来了。
看得一众周氏员工目瞪口呆。
薛幼菱冷嗤,笑得阴切切,她小声,几乎是气音:“你完蛋了哟。”
周朝脸色僵硬。
“行了。”
关山月慢悠悠地看完戏,才端着冷声开口打断两人,前一句是看薛幼菱,而后半句很明显是对着周朝:“你,坐好——至于周朝,你知道我什么耐心。”
周朝抿了抿唇,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乖乖坐好的薛幼菱,片刻,终是在关山月的目光中收了嬉皮笑脸:
“我没躲你,就是觉得自己连个人都找不到,没脸来见你而已。”
关山月定定地看人一眼:“不止这个。”
周朝微不可察地一顿,只是飞快便被抹去,他就这么看着关山月:“山月,你别想那么多。”
“……”四目相对,关山月却好像轻而易举便看穿了人的伪装,淡淡,“你不说,那我来说?”
周朝似乎有一瞬间的怔愣:“你说什么?”
“来说一下……”关山月一顿,将手中的抱枕往怀里一拢,轻描淡写地,“周佞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是肯定的语气。
周朝忽然就停下了正在一秒转动五千下正在想应对的脑筋。
从小到大关山月看他们都像眼睛里装了雷达X光一样,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周朝往后一仰,闭上了眼,“薛幼菱,你先滚出去。”
一旁眼珠子转得贼快的薛幼菱一顿,差点轮起那个充气锤子就锤了过去,她看着关山月瘪嘴,关山月扫人一眼,开口:
“有话直说。”
薛幼菱点头,并做了个闭嘴的动作保证自己绝对不会乱说话。
周朝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他眨了眨,还是一片白,忽然就觉得有点无力:“我哥这几天,有来找你吗,山月。”
关山月眸光不动。
没有。
聊天对话框的截图停止在那天晚上的“对不起”上,而后再无消息。
没有听见关山月开口,周朝心中也猜了个大概,他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心下却越来越沉:
“我很担心我哥——”
周朝轻声,却是难得的冷色夹杂着些许无奈:
“这几天,他连周氏都没有回。”
关山月就这么看着周朝,唇瓣张合:“为什么?”
“他没有跟我多说什么,但从他的反应里我也猜了个大概。”
周朝坐起身,他双手撑着沙发,微微凹陷,眼睛却就这么看着关山月,四目相对间,关山月清楚地看到了周朝眼中的无奈与无能为力交织,仿佛还夹杂了几分名为歉意的东西:
“山月,我不想绕圈子,你跟我们直说吧——”
“你在加州那几年,周睿文是不是真的找到了你,他对你……做了什么?”
难以启齿的话语在挤出喉咙的那一瞬间,似乎就变得通畅了起来。
一旁的薛幼菱瞳孔猛地一缩。
可关山月却面色不动,仿佛从那天晚上自己对周佞说出口的那一刻,就料想到有这么一天会在他们面前揭开。
所以她只静静地将面前两人所有的反应都细细地收入眼底,而后开口应了声:
“是。”
周朝和薛幼菱的脸色在一瞬间都陷入了各种交织与晦暗不明中,最后都化为了统一的震惊与不敢暴露却压抑不住的心疼。
“……”薛幼菱像是忽然被重磅消息砸下导致失了声,半晌只得一句,“月月。”
周朝则是在薛幼菱说完那一句月月之后,再开腔都沾上了几分怜意:“是不是……不止周睿文?”
关山月不动如山:“是。”
周朝死咬着牙,最后再探一句:“是不是……当年绑架案中那个潜逃的绑匪主脑?”
薛幼菱双手捂住嘴,充气锤子跌落在地,无声无息,她几乎是震惊地开口:“什么?!”
尽管他们两人内心都头一回不希望关山月说是,但收入耳中的却是最令人失望的那个答案。
“是。”关山月淡淡。
一室死寂。
薛幼菱瞬间红了眼眶。
不知过了多久,一脸死灰的周朝才轻声开口,说一句:“难怪。”
关山月静静地看着两人,她面上无波无澜,仿佛刚刚那三句连续的“是”砸到的,只是面前的两人而已,而她自己则像个置身事外的无关人员,可分明,她才是那个主角。
关山月妥帖地将所有本应涌上的情绪都一一妥帖地收好,只问:“难怪什么?”
“……”
周朝张了张,好像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得出口,许久,才从喉间挤出细碎,他说:
“山月,那天我哥猜出所有之后,就找人去查了你的资料,可之前还什么都查不出来的人,在那天过后,竟然奇迹般查出了厚厚一沓文件——”
周朝一向肆意妄为吊儿郎当的脸上出现了裂痕,连声线也颤:
“是不是你,没有再压着了?”
之前查不出,是因为关山月不希望他们查。
只有这一个答案。
关山月静静地听人说完,兀地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扯出个笑,吐出了今天第四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