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辩解,安平定会以为她是藏私,只得道:“去把我日常用的澡豆给拿上一罐子,许是那东西有用也指不定。”
筐儿虽不甚情愿,也只得转到后头去了,一时拿了个青花人底的瓷瓶子,递给那姑姑。
那姑姑接过,拔了盖子,将鼻子凑过去闻了闻,见这澡豆虽然清香扑鼻,可颜色黄中带绿,一脸怀疑:“这不是寻常的绿豆面熏了些茉莉花的香气么?”
盈儿暗暗翻了个白眼,忙朝筥儿使了个眼色。
筥儿轻轻一拉正要发怒的筐儿,道:“这叫三□□。里面除了寻常的绿豆面,还有一分的白芷粉,长肌肤,一分的白术粉,驻颜祛斑。还有一分的白附子粉,白面除黑。您若不信,只管拿了到太医院去问问,我说得对是不对!”
那姑姑这才总算笑了笑,从袖子中掏出沉甸甸一个荷包扔给筐儿:“若是用了好,我再来要!”
说完便行礼告辞退去。
气得筐儿把那荷包扔地上,啐道:“真没见过这样的,难道咱们欠着她们不成!”
筥儿却上前,捡起荷包,打开一看,是个足有一两的金元宝,忙笑道:“姐姐这是何苦。生谁的气,也不能生元宝的气呀。您要是不要,我可要了!”
筐儿气得劈手去抢,筥儿一跺,筐儿笑道:“谁不要了!这金子咱们分了。”
盈儿看着两个丫头还如在白草院时一般吵吵闹闹,开开心心,也不去管她们,从架子上找了一本《千金面脂方》看起来。
她倒真没注意这日晒的问题,虽说天生底子好,可也要小气护着。
*****
晚上杨陌回来,两人吃过饭,盈儿觉得殿内有些闷热,便说想出来散散步。两人便一齐出来,也不敢往山边去和水边去,怕蚊子太多,索性便往菜地上来。
软风一阵阵吹上人面,说不出的惬意。鸦雀啾啾,投入林中。天边红日半坠,染得云层紫橙红蓝一片绚丽,龙首渠水倒映着这绚丽霞光,半明半暗,美不胜收。
杨陌与她相携而行,侧脸看她,一连看了好多眼,眼神却有些神秘,倒把她看懵了,摸了摸脸庞,担心道:“怎么?黑了么?”
杨陌伸出姆指跟食指,轻轻在她脸颊上一捻,声气有些轻浮:“哪里,雪白如脂,滑不留手。”
盈儿顿时红了脸,伸手拍开他,黑晶晶的眸子左右一看,见随行的太监宫女都一脸憋笑,尤其是筥儿嘴角都扯到耳根下了,忍不住嗔道:“说话便说话,怎么动手动脚的!”
不想下一刻,纤腰一紧,已经被搂在一个坚实的怀里。
盈儿大窘,挣扎着用力想掰开那条铁臂:“这许多宫人瞧着,像什么话!”
不想杨陌竟赖皮道:“都不许看。”
盈儿眼角余光看去,就见众人果然个个低了头,只是筥儿这无法无天的东西小肩膀抖得十分可疑。
她几乎羞得晕过去,低声质问道:“我哪里得罪你了?你且说说看,我都改了。”
这样说,倒不是她有多聪明,能猜透杨陌的用意。而是前世吃过不少这样的苦头。
杨陌生起她的气来,倒也与众不同。
除了最后那次紫宸殿决裂,其余的时候,他一不会故意跟别的嫔妃亲近,二也不会冷着她,反而会当着众人的面,越发地秀恩爱。她并不是个喜欢嚣张爱炫耀的性子,每当此时,面对众人妒恨轻蔑的目光,便会立刻告饶。
他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故伎重演,肯定是有什么不满。
杨陌紧贴着她的耳廓,酸气十足:“听说你今日与那陈氏一直谈笑风生?”
盈儿:……不谈笑风生,难不成她要对陈氏苦大仇深?
她微微偏开头:“来者是客。”
杨陌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灼热的唇跟着俯近,声音暗沉:“你还送了她伽南香木镯子?口口声声姐姐妹妹?”
盈儿侧脸对他,怼道:“难不成你这般小气?我送人件东西你也舍不得?”
杨陌又“哼”了一声,胳膊收得更紧:“她是你哪门子的姐妹?你就这般大方!”
盈儿想着陈氏那花枝带露,娇娇怯怯的样子,心里一直压着的醋意也翻卷上来。
她扭头瞪他,伸手戳了戳他平直的肩:“这岂不是要问你?口口声声叫我放心,如今却叫人打上门来!还害我丢了只好镯子!我还舍不得呢,你赔我!”
杨陌一怔,眼晴那一点点雾气散尽,嘴角慢慢勾起,一牵她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82章 端午 却没往龙首殿走,而是往……
却没往龙首殿走, 而是往前去了东内苑的崇光殿。
盈儿走到崇光殿外,便知道杨陌要带她去干什么了。
这崇光殿地上三层,地下还有两层, 全部用来储物。
最上一层, 放置各种金银铜锡玉石珐琅器具首饰。
中间一层,则是绘画书法雕塑漆器铭刻。
地面一层,放置家具竹木织物布匹。
地下两层, 一层放着各种陶瓷印玺。一层放着玻璃文房用品等物, 塞得满满当当。
这间库房,她上一世也来过几回, 只是地方太大, 东西太多,她看得眼晕, 便不想再来了。
两人走进崇光殿,自有太监们上前引路,先从最下面一层看起,杨陌便道:“你自己嫁妆虽多, 可都是你的体已。日后应酬,要赏这些个贵戚官眷,只管来这里取。”
盈儿见到笔架镇纸等物, 一时倒想起前世她抢的那个黄玉汉鼎卧马镇纸来。
只是看这一层层的架子,东西放得密密麻麻, 也不知道放在哪个角落,又不好为了这点小事去查账,便只好暂且放下。
“这天色也快黑尽了。一时也看不完这许多,不如我明儿得了空,慢慢来看。”
杨陌想想, 也不坚持,只道:“父皇的千秋,孤已经备了献礼,只是你那块地,终归一半靠天,以防万一,你还挑些东西备着才是。”
还回到地面一层,见一个个黑漆大箱子都挂着锁,上头写着布匹彩线等等。
盈儿倒想起一事,吩咐黄公公:“再过两日就是端午,我想给后宫那几个娃娃,备些五彩长命缕,我那里倒缺了些黄线,明儿叫人送些去罢。”
按端午之俗,这五彩是红绿黄白黑五色。她以前用的黄色是民间的杏黄。可宫里的小祖宗们,自然要用皇家的明黄或是鹅黄才好。
黄公公应了,她就拉着杨陌要往外走,不想杨陌却停了脚,又拿那种琢磨不定的眼神瞧她。
她一时不解,偏了头,疑惑地瞧他。
杨陌便抿了抿嘴角,见她一脸懵懂,便指了指自己的右臂。
盈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斜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杨陌这才松了唇,叫执守的太监:“去上头把装木头手镯的匣子拿两个下来。”
一时太监们捧了两个红漆匣子下来,躬身在盈儿面前打开,顿时异香扑面而来。
她定睛看那材质,只见檀香、沉香、伽南、乌木俱有,镶金嵌玉雕工精湛,无一不价值千金。
这库里存的,除了杨陌自己身为太子历年得的赏赐,还有先文穆皇后的嫁妆和身为皇后攒下的各种私房。所以这些首饰无一不是珍品。
想了想这时端午,蚊虫正盛,便还取了一只伽南香木嵌红宝的戴在腕上。只是这一只比她原来的要粗沉些。
第二日叫筐儿复记在账上。
筥儿在旁打趣道:“这下可好,娘娘送出去一只宝镯,却换回来一座宝楼。殿下这是把钱袋子全交到娘娘手里了。待娘娘是真心好。”
筐儿瞥她一眼:“就你会说嘴。成天拍殿下的马屁!”
可她放下笔,看了看账簿,也发愁道:“娘娘,咱们自己都已经有几十本账簿了,那一座楼得有多少本呀!我可是记不过来了。”
盈儿正坐在桌旁,用五彩线打凤凰结,听到这话,住了手,怔怔想了想,淡笑道:“咱们的还是咱们的。那边只说是日后应酬人用,哪里就是咱们的了?这日后宫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哪里就要咱们操这份心。你只管好咱们的就是了。”
筥儿被筐儿骂惯了,也不以为意,凑到盈儿身边,鬼头鬼脑地暧昧笑道:“娘娘,不管日后这宫里有多少人,也没人能越过娘娘去。那个……”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胳膊,“昨日跟殿下打的哑迷,我没看懂呢。”
盈儿见她那模样,分明是看破了来故意取笑自己,气得抓起一把线扔她脸上:“成天就说嘴,有这工夫,坐下打结子!”
筥儿大声笑起来,却是一溜烟地跑了,走到门口还回头做了鬼脸:“给殿下的五彩线,娘娘得打同心结才是。我再去找些白芷、菖蒲、冰片、牛黄来,挂个香囊才像个样子。”
盈儿鼓起小嘴,羞得一张脸粉红,却是无言以对。
上一世,逢年过节,她自然没少给杨陌送这些表情达意的小玩意儿。
可如今,就算她知道她坠崖之时,他本要跟着一起跳下去,知道他待自己本是真心。
可一想到他后来回到宫里,又是群芳环绕,子女绕膝,跟林采之举案齐眉,还是觉得无法彻底放下。
何况,这一世,陈氏陆氏冯氏的事也没有解决。
所以这次端午,她也没想过要送他什么。陈氏进宫,她也没想着要去通知他,找他帮忙。
可却没想到,她给孩子们送东西,他竟会开口索要。
这样孩子气的事,前世的杨陌可不会做,最多只会别别扭扭地暗示她。
一时手里绕着丝线,这东宫终归不是她一个人的。打个同心结又有什么意思?
*****
端午前后,休朝三日。正日子这天,皇上兴趣高,叫去太液池看塞龙舟。
后宫及东宫诸人都在清晖殿外的水榭里。
百官则俱在太液池东的清雨殿山上。
盈儿遥看清雨殿,便有些心有戚戚。虽然父兄都官位不低,有资格进宫观赛,可嫁入皇家,却是没那么自在想见就见。前日她倒是派人送了端午节礼回家,家里也回了礼,说是人人都好,可到底没见着面。尤其是爹爹,回来没多久,她就进宫了,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
思亲之情一起,嘴里的蜜瓜点心就都没了味儿,她没精打采地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便想若是杨陌肯帮忙……也许有法子也说不定,便偷眼去看他。
可目光落在杨陌胳膊上系着的五彩线上,就有些气馁。
她最后只给杨陌打个如意结,杨陌今日见时,脸色不甚爽快。
她这时再去求他,似乎也不太理直气壮。何况杨陌此时也没看她,而是在看安平。
水榭的隔扇全都卸下了,第一排正中坐着皇上,贾后坐在他右侧,另一侧坐着最近得宠的顺妃。
安平因得宠,并不跟一众公主及未成年的皇子坐在一处,而是在贾后身边放了只小绣墩。
盈儿有些没趣,又不好当着众人去拉他。只得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冰绡团扇,转头看向池心太液亭。
碧绿的水面上早已停了八艘各色狭长的龙舟,画船萧鼓,上头各坐满了人,都是些贵胄子弟,就等时辰一到,鼓磬一响,便要出发。
划船的都是些要紧的公侯子弟。
隔得远,也看不清谁是谁。她有些自嘲地想,就算看得清,她怕也不认得几个。
正无趣,就听执事太监高声宣道:“皇帝陛下恰逢端午,暂停万机,朝冠艾草,身着蒲香,君臣同乐。吉时已到,龙舟齐发!”
一时八舟齐发,在水面上如蚱蜢一般忽前忽后,十分迅捷。
安平是个孩子王,早就坐不住,跳起来冲到栏边大声呼叫:“加油加油!”
皇上笑指贾后:“瞧瞧前日才罚过,还是这般不成体统!”
贾后见皇上并不是真的责备,也笑道:“她也就这两年能撒撒娇了,皇上便可怜可怜罢!”
一众带着孩子的妃嫔瞧着帝后都这般纵容安平,便也大了胆子,放了自己的孩子往前跑,一群孩子都站在栏杆边上手舞足蹈,尖叫加油。
皇上见好几个孩子胳膊上挂的五彩线,下面都坠着用菖蒲编出来的五毒,十分可爱,便问顺妃:“小十一胳膊上的五彩线怎么倒跟小七的一样?”
小十一是顺妃所出,也是皇上最小的儿子。
顺妃笑道:“想来都是太子妃送的。小十一稀罕得跟什么似的。”
皇上一听,又看了看安平,见她的五彩线与别人不同,下面系着一只伽南蜈蚣。当下便皱了皱眉头。太子妃既送,自然人人都会送,偏这孩子这般小气。还是不懂得家和万事兴的理。再说,这五彩线到得夏季第一场雨或是洗澡时,便要抛到河里。用伽南木这样贵重的东西,难不成就真扔了?!实在奢靡太过!一时想到雨,又想到河南灾情,顿时把看龙舟的兴致都减了一半。
贾后一直在旁察言观色,见状忙道:“本来安平也是喜欢的,只是那菖蒲编的小蜈蚣不小心扯坏了,这才没戴。”
皇上早不耐烦,明知她撒谎,更是心生厌恶,转头不再理她,扭头去看湖面。
贾后暗暗叫苦,怎么也想不到皇上竟然会注意到这样的小事!乔盈儿送来的五彩线安平哪看得入眼,早拿剪子剪了个稀烂。
盈儿在后头,倒也瞧见了这一幕,不由暗猜,安平的五彩线,莫不是刚才杨陌就已经瞧见了?
这时叫声更加震耳欲聋,她忙看向水面,就见一艘蓝色龙舟一艘绿色龙舟已经甩开众人直往水榭而来。
水榭边的木桩上,早挂着彩帛,谁先取了便算赢。
盈儿伸长了脖子朝前看,就见两舟齐头并进,你争我夺,越来越近。
眼看就到桩前,两舟坐首位背对龙首击鼓的少年一齐站了起来,转过身来。盈儿大吃一惊。
蓝色龙舟上站起来的少年身材魁梧,豹头环眼,竟是大哥乔简的大儿子乔掣。
而绿色龙舟上的更是叫她再也想不到,竟然是钟成康。
两人站起,都伸手去夺那彩帛。可龙舟晃动,都差了寸毫。
她哪里还记得什么规矩,起身冲到栏杆前,高兴地大声叫道:“掣哥儿,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