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一股特别的香气袭入鼻端。
盈儿一怔,这香气好特别……十分熟悉。她什么时候闻到过的。
正发呆,完全没想到前头筐儿也被蒋寄兰吓到了,又不敢真的一脚把个建王侧妃给踢下台阶,反而吓得后退了两步。
莫名被筐儿撞到,盈儿一个没稳住,往后一跌,脚后跟绊在青石阶上,身体朝后就倒。
蓦然失重,她不由得尖叫一声,伸手去抓筐儿,却不想没抓住筐儿,却反叫人抓住了。
倒在杨陌怀里,盈儿惊魂未定,仰看着他的俊脸,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你怎么会来?”她喃声问。
杨陌紧紧扶住她的腰站稳,俯头着急地问:“可伤着哪里?”
盈儿满脸羞红,摇摇头,从他怀里挣开,刚站稳,一抬眼,就看见蒋寄兰怨毒的目光正看着她跟杨陌。
此时,蒋寄兰坐在小径旁的花草丛中,暗青色的衣衫沾满了泥土和碎花乱叶,脸上似乎也被灌木的枝条划出了血痕。她就这样满怀悲愤怨毒地看着她跟杨陌,毫不掩饰她的敌意。
青石台阶上掉了一朵宋梅。宋梅不是梅,而是春兰的一种,花型如梅,香气馥郁,经久难散。本不是这个时节该有的花儿,蒋寄兰爱兰,到了端午,竟还有此花。
盈儿突然想起之前那熟悉的香气哪里来的。
是蒋寄兰身上的香气啊。
可是……前世她虽然跟蒋寄兰相处得极久,也知道她爱用兰香,但因两人一直面合心不合,从来没有亲近的相处过。每次相见都离得八丈远。倒没怎么闻过蒋寄兰身上的味道。
那么是在哪里闻到过这香气呢?!
她怔怔地盯着那朵宋梅。
就听杨陌声如寒磬,道:“蒋侧妃,你刚才可是意欲行刺太子妃?”
盈儿:……。
这罪名也太大了。可是行刺……啊,猛地一惊,她想起来了。
蒋寄兰真的行刺过她。
在青云峰,推她下坡的人,她一直以为是蒋寄兰派来的人,没想到,竟是蒋寄兰本人。
那一抹似曾相识的香气,绝对不会错。
这世间九月重阳时节还用得起宋梅香的人,除了蒋寄兰没有第二人。
那也是她唯一一次跟蒋寄兰的近距离接触。
杨陌突然给蒋寄兰安了这么一个罪名,莫非早已经知道?
“殿下,蒋侧妃刚才跟我起了些争执,太子妃想帮我,才会失了脚。”钟王妃站出来解释道。
这话也是实情,不过此刻这样说却是在撇清蒋寄兰的罪名。
“钟王妃,我好心帮你,你怎么倒帮着她说话!刚才她就是一副要杀了我的模样,殿下可半点没有冤枉她!”
盈儿说着,又故意往杨陌怀里靠了靠,就见蒋寄兰眼中神色又怨毒了几分。
她心里真真觉得痛快。
上一世,她心里再怎么憋屈,也没谋划过半件针对蒋寄兰的阴谋。
可万没想到,蒋寄兰竟是忌惮她到如此地步。这一世,早早重生而来,就对她下了手。却不想做了件搬着石头砸自己脚的事。若没那次摔下山坡,她怕也不会重生而来。
也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她上一世太可怜,才给了她这一世弥补一切的机会。
“殿下,身为储君,金口玉言,还请慎重,莫要随口污蔑。”蒋寄兰依然狼狈地坐在地上,可却伸长了脖子,姿态高贵地回道。
“今日端午,哪容你兴风作浪?是否意图不轨,容后再审。来人,先把蒋侧妃送到后头看管起来,再传太医给她包扎。”杨陌并不跟她多做言语纠缠。
黄公公便带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上前。
蒋寄兰见状张嘴就高呼道:“王爷……”谁知话音未落,颈上挨了黄公公一掌,顿时晕厥过去,叫人抬了下去。
盈儿讶然。原来杨陌也有直接用蛮力,不使计谋的时候。这倒是痛快许多。
就听杨陌声音紧绷地埋怨道:“到处乱跑,身边也不多带几个人。若不是孤瞧你离席太久,亲自找来,岂不真会出事!”
盈儿自知理亏,也不驳嘴,反而娇娇地摇了摇他的衣袖,冲他露出一个娇憨可爱的笑容:“知道了!咱们回去吧。”
杨陌瞪她一眼,脸上凌厉的线条缓缓松开,牵着她的手,慢慢往水榭方向行去。
钟王妃站在他们身后,半天没动。待得人他们的背影被山石挡住,她才松出一口气。
身边最贴心的婆子忧心道:“老奴不懂,娘娘为什么要刻意交好太子妃,您终归是王府的人,回了府……怕又要遭罪。”
钟王妃眼中蓦然涌上一阵晶莹:“我倒要问你……那一个不甘心,可他拿什么跟太子殿下比呢?是智计还是决断?就凭蒋氏那个自作聪明的蠢货不知从哪里得到的一些消息?别以为我不知道,蒋氏还做着她的皇后大梦呢。想凭着从龙之功,取我而代之。可笑。真真可笑。”
那婆子看看左右,急道:“便是如此,娘娘也不必刻意交好太子妃,叫王爷越发离了心。”
钟王妃掏出绢子,按了按眼角:“我自然是要交好她。蒋氏有一件事倒是没料错。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是真当眼珠子一般看待。日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后,我不交好她,交好谁?!”
又站着说了一阵,主仆二人见有几个后宫嫔妃说说笑笑从这条路上来,要往官房去,便收拾收拾,往水榭走回。
*****
盈儿跟杨陌回到水榭,却见龙舟赛的早已经结束,皇上已经带着贾后安平顺妃登了大龙舟,太监们已经抽掉了船板。大船正要驶离。
安平站在船尾舷边,朝岸上张望,见他们相携而来,故意冲他们挥了挥手,大声叫道:“父皇,太子哥哥跟太子妃总算是来了呢!要不要等他们上船?”
皇上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反正大船渐渐驶离。
杨陌跟盈儿便只得上下一船。
亦是龙首高桅,雕梁画栋,只比前面一艘小了丈许。
那船靠近水榭的工夫,盈儿扫了一眼剩下的众人,见建王不在,想来是也跟着上了大龙船,便更觉羞愧,道:“都是我跟钟王妃说话,忘了时辰。”
杨陌不以为意,问:“你们都说什么了?”
盈儿水灵灵的眼珠转转,看看左右,想了想,低声道:“你那样算计陈陆冯家,可是真的?”
杨陌怔了怔,眉头微扬:“她竟跟你说这个?”
盈儿笑道:“女人哪有不八卦的?她羡慕我呢。”
杨陌伸手戳了她眉心一下:“钟王妃出自钟家,哪里是寻常说三道四的女子?羡慕你是真,有意跟你交好怕也是真的。”
盈儿没想到他如今越发没了顾忌,顿时脸腮更是滚烫一片。
虽然皇上众人都不在,可还有后宫一众妃嫔和几家亲王郡王。
她都能听见身后有人在窃窃私语,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说来讨好杨陌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他们能听清楚。
“殿下跟太子妃新婚燕尔,果然如胶似漆的好。”
“太子妃可真有福气。万千宠爱于一身呐。”
“殿下自来清冷,还没见他对谁这般亲近呢。自己选的,果然不同。”
越听越觉得羞得慌,她忙向旁边挪了挪,又伸手揉了揉眉心,轻嗔道:“这许多人瞧着,你做什么!”
杨陌嘴角噙笑,不说话。
盈儿便不解,低声问:“她跟我交好?她可是建王府的人,之前还帮蒋侧妃说话呢。”
杨陌这回倒不戳她眉心了,伸手拧了她的脸颊一把:“你呀,还真是个小傻子。她那是在孤面前夸你心善仗义呢!”
盈儿错眼一看,就见栏杆边,几个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不点儿全都睁着大眼,笑嘻嘻地在看热闹。
盈儿:……杨陌是故意让她没脸见人吗?!
*****
盈儿跟杨陌上船时,钟王妃也回来了。
盈儿想着杨陌的话,便招手叫她。
钟王妃还真是不避嫌疑,笑着谢过,便上了船。
只是因为杨陌一直牵着她的手,钟王妃盯了几眼,便找了个借口,远远找了个座位坐下,游湖赏景。
一时游完一圈,到了太液池西的仙安殿下船。
沿着山边,一层层,如舞台般,早已经摆好了上百桌宴席。
最上面自然是皇上跟贾后等人的桌席。
接下来,便是杨陌跟盈儿的。
再下来才是各后妃王爷等等的席次,包括建王夫妻。盈儿从上往下看,就见建王黑着脸跟钟王妃说了几句,钟王妃脸色平淡地回复了什么,建王一脸震惊,十分恼怒地回头朝他们看来。
盈儿立刻转开眼神,心知大概建王知道蒋寄兰被羁押的事情了。还不知道这事最后如何收场。
不过,她也没捉摸多久,心思很快被湖面上驶来的一艘朱漆大船吸引住了。
那船虽然亦是十分华丽,却并无龙首。极可能是官员们所乘。她心里一跳,看了一眼杨陌。
杨陌只勾唇浅笑。
一时那船驶近,就见两个老头子站在船头互相礼让。
左边一个乌纱方翅,身材富态。
右边一个铜盔簪缨,身姿挺拔。
显然是一文一武。
盈儿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武将,眼神顿时亮如星子。
第85章 男的 武将是乔执。文官则是钟……
武将是乔执。文官则是钟老爷子。
文武百官, 多少能臣。
独独召见了乔执与钟国公。
钟国公是朝中磐石,就算不靠钟王妃,这样的宴请, 也排得头一位。
乔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乔执一直在外为官, 与乔简进京这么久,一直没有委派。
乔檄虽在兵部,可只管器械制作, 虽是肥缺, 并不算实权在握。
今日他们全能上得仙安殿,完全是因为她这个太子妃。
确切的说, 是因为杨陌。
大概在座的妃嫔与皇室宗亲们也是这样的想的, 纷纷朝她这边投来目光,既羡又酸。
一时倒让她有了种“遂令天下父母心, 不重生男重生女”的荒谬感。
不免又想起前世。
虽是荣宠无限,可乔执乔简一直在边关流血流汗,没回过京,自然也没有这种机缘。乔檄虽然在京中为官, 可品阶不够。
凡逢重大节庆,召见群臣,蒋家林家都格外有体面。
她空有个宠妃之名, 却从来没有这种炫耀娘家的机会。
就算有,以她前世唯恐怕人说自己不如蒋林的性格, 怕也不敢露出什么得意骄矜之色。
可再世为人,机会得之不易,她又何需忍着?
她当即眉飞色舞,喜笑颜开,偏了脸看向杨陌, 道:“多谢殿下。”
杨陌闻言转眼看她,眼中亮光也若琉璃,笑道:“你可记得你的话。”
盈儿一愣,她当然记得,绝不多看钟成康一眼嘛。
嘴角扬起,她笑得比五月的阳光更耀眼,看着杨陌,重重地点点头。
一时船上一一下来一群人,乔执身后还跟着乔简,乔檄,乔掣。
钟家那头除了钟老爷子,还有钟成康。
钟成康跟老老实实的乔掣不同,一下船就四处东张西望,然后目光就朝他们这边看来。
盈儿眼角余光自然也是瞧见了他的,可是她既然答应了杨陌一眼都不看钟成康,自然只把目光牢牢盯在乔家人身上。
两家人上了岸,就叫司礼的太监引着到皇上跟前行了礼。
皇上夸奖了一通乔执教子有方,便道:“端午佳节,刚才赛龙舟,乔掣还拔了头筹,你们一家子也去见见太子跟太子妃去。”
乔执等便往盈儿这边来。
说来也是感慨。
跟她爹也不过一个月没见面而已,见他精神矍铄,龙行虎步朝自己走来,她竟然突然眼眶微微发热。
乔执自然不敢直视,叫太监带着到了跟前,行了礼,盈儿嗓子发梗,忙叫起来,又把乔掣叫到身边,问他才来京不久,怎么竟会赛龙舟的?
乔掣虽然进京时日尚短,可从在边关时起就一直被爷爷和父亲教导着,对她并不陌生。
后来进了京,就觉得姑母虽然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可美得跟天仙一般,待人又极和气。
待得后来得知父母和好,竟是姑母出的力,在心里更是把这个姑母当菩萨一样,恨不能供起来。
之前拔了头筹,也觉得自己替姑母挣脸了,正可惜没能见着。
不想如今竟能走到身边,这样和气的说话,如在家里一般,脸色顿时胀红,激动得结结巴巴道:“我,殿下派人来问的。我当然要参加,给太子妃姑母争光。我……力气大。”说着鼓了鼓自己胳膊上的肌肉。
听得盈儿忍不住笑起来,和京城里暖风吹大的孩子不同,这孩子一看就结实朴素。实在喜欢,只是一时没有准备,手里也没有什么可赏男孩子的东西,便眼眸一转,去看杨陌腰上挂的物件。
杨陌瞧见,嘴角微勾,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一只淡黄绿色的镂雕勾云玉佩。
盈儿有些意外,这勾云玉佩可是古物,镂空雕刻成勾云,形如壁虎,五毒之一,所以才今日佩戴。
他这样指,莫非叫她亲手去摘?
看了看左右,见一道道目光如雨点般密集都看着这头呢。
盈儿一时有点儿进退两难。
摘吧,未免太过轻狂。
不摘吧,拿什么赏这么可爱的小侄儿?
要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下次再见乔掣又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
她眉眼一转,心道,反正她傻名在外,再多一个轻狂的名儿也无所谓了。
当下笑嘻嘻地凑上前,伸手从杨陌腰上解下玉佩,笑道:“回头我再还殿下一件好的。”
上上下下围观的众人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杨陌却十分满意,镇定自若,脸上带笑:“咱们夫妻一体,何必见外。”
盈儿笑得越发欢喜,也不对杨陌说谢,转头亲手递给乔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