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为皇子,享天下俸禄,值此用人之际,竟是毫无担当!”
盈儿骇然。
因为贾后跟安平的关系,皇上前后两世对建王都比较容忍。上一世,还动过以建王代杨陌之念。所以杨陌一直是步步为营,十分谨慎。
没想到这一世会有这样的变化。刚刚还宠着安平,搞了个比诗会。她还以为皇上要故意要借机给钟家脸面。乔家是杨陌的岳家,赢了龙舟,钟家是建王的岳家,赢了赛诗,也算是一碗水端平。
没想到,杨陌一首忧民诗,竟让建王倒了这么大的霉。
前后两世,建王这个皇长子,还从来没被当着皇亲国戚,文武重臣斥责过,实在是太丢脸了。
“儿臣冤枉啊。不是儿臣不想替父皇分忧,实在是太子殿下对此事迟迟拿不出个章程,儿臣……”
盈儿:……。这建王简直是个猪头。皇上正在气头上,他若是乖觉,就该赶紧把这差事揽过去。现在居然还敢辩解,向杨陌甩锅。
果然,就听“嗖”的一声,她眼前闪过一物,接着哐当一声响,跪在她下方的建王当头挨了一个金爵杯,泼得满脸都是酒。
“闭嘴!你若不去,便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滚!”
皇上大怒,建王不敢再说二话,撩起袍子,起身就跑了。
钟王妃见状,忙行礼跟上。
建王夫妻一走,场子更静得雅雀无声,盈儿也不敢吭气,因隔得近,她倒能听见皇上气得呼呼直喘的声音。
倒是杨陌挥了挥手,便有太监上前,收拾了地上的狼藉。
“父皇,这事亦早不亦迟。不若就叫林雍去办。他各部皆熟,做事又仔细。必能办得妥当。”杨陌开口道。
皇上这才呼着一口闷气,道:“准!拿笔墨来。”
皇上竟是当场亲写了圣旨,交给林雍。
林雍当即领命而出。
盈儿虽不想她爹爹去,可是见这差事落在林雍头上,心里又有些不舒服。
这林雍抢着立功,只要林采之一日不嫁,便还有可能再回到宫里。可她也知道,林雍确实上一世把这事办得极好。杨陌用人,总有道理。再说归根结底,还是河南的灾民重要。她爹爹虽然一腔热血,可是于这些地方的事,一窍不通,强行去办,只怕是吃力不讨好,倒惹出些是非来。当下按下心里那点不舒服,笑着拉了乔执坐下,又亲自给他添了酒。
“父皇,父皇,您瞧这事也解决了,您莫要生气了。还有两首诗不知道是何人所做呢!我这里都准备好了彩头,就等着一起赏下去呢!”
盈儿闻言,再度看向安平方向。就见她依然一脸天真,仿佛刚才骂建王的事,对她毫无影响。
反倒是贾后,一张脸红红白白的,十分羞愧。
刚才气氛也确实太僵。皇上也有些后悔自己天热火气大,过于冲动。虽然看不惯建王那没出息的样子,可是……想想贾后跟安平,到底还是心软,也又疲又累,可想赶紧收场,便道:“亏得你提醒父皇。这样罢,那两首呢……一首文采斐然,一首立意独特。”
他沉吟片刻,心里还是喜欢第二首,便道:“只第一首竟是走了老庄之途,说什么不必赏罚,岂不知不僣不滥,不敢怠遑之理。没有赏罚,如何匡正除恶,为政治理天下!还是第二首略胜一筹,不知道是哪一位?”
他话音既落,就见座中站起一人。
盈儿一见,惊得打碎了一只白瓷杯。
第87章 杀意 事实是不仅她吃惊得碎了……
事实是不仅她吃惊得碎了一只杯, 噼里啪啦四周接连发出摔杯子碗碟的声音。
就连一向镇定的杨陌都忍不住“咦”了一声。
皇上见到也是大吃一惊,伸手招了招。
乔掣少年虎虎的圆脸涨得红红地,规规矩矩走了过去。
皇上大笑道:“想不到竟然又是你!乔家将门, 想不到竟出了个才子。”
“臣不敢当!”
皇上伸手接过太监递上的原稿, 仔细看了看,见那笔字竟也写得十分遒劲有力,更是满意得连连点头:“好好!只是时才已经赏了你马匹布帛等物, 再赏一份, 倒是重复了。”
皇上说着,见乔掣腰上挂着块勾云壁虎佩, 打眼看见适才写圣旨时用过的和田青玉雕璃镇纸, 便一指:“便赏你这个罢。”
众人大惊。这可是御案上用的东西,就这样赏给个嘴上毛都没长齐的小破孩子?!
安平更是气得发抖, 有苦说不出。
她出了这么个主意,折腾这一大圈,本来是想靠着钟成康给建王一派长长脸,不想害得建王哥哥被当众责骂, 禁足,好处和风头却全叫乔家得了!
正黑着脸色生气,就听皇上道:“安平, 你准备的彩头是什么?还不快拿出来瞧瞧?”
安平:……。
后悔想换一件东西也晚了。侍女手中捧着呢。
打开匣子,里头竟是一张颜氏法帖。
这东西可遇不可求, 全天下也没几件。
皇上看了,捋了捋胡子:“哈哈,这倒是与朕时才送的东西极配呢!”
乔掣行礼谢过,并无多话,还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皇上这才无甚兴致地道:“另一位是谁?”
这下站起来的, 是钟成康。
盈儿忙转过头,朝杨陌直眨眼。一副,你看我乖不乖的可爱模样,瞧得杨陌止不住地嘴角弯起。
也不知道最后钟成康得了什么赏赐,反正盈儿也不关心。
她只断定,这次端午之后,她们乔家在京城,保证再没人敢瞧不起,那大门槛大概要被人踏破了。
*****
却说蒋寄兰跟身边的侍女喜雨被锁在清晖殿的一间偏殿里,一直无人理会。
眼看外头天光渐暗,两人腹中也开始咕咕作响,外头还是静悄悄的。
见蒋寄兰脸色煞白,闭目不语,喜雨饿得难受,便走到门口,拍门大叫,让拿些吃食来。
不一会儿,总算拖拖拉拉走过来一个小太监,隔着门缝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劝你们别吵。这会子皇上刚回来,累着呢。”
喜雨也是个横惯了的,道:“我们王妃可是建王殿下跟前最要紧的人,你们这样随意羁押,便是闹到皇上跟前,我们也不怕!”
那小太监一手扶着门,抖着腿,晃得门也跟着摇:“可谁叫你们惹了太子殿下跟前最要紧的人呢?如今别说你们,便是建王殿下也挨了皇上训斥,如今早跟着王妃回府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宫呢!我劝你们安静些罢。”
“什么?”一声刺耳的尖叫响起,就见门缝里露出一只瞳孔黑煞煞,眼白却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小太监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了几步。
可随即门缝里扔出一只赤金镯子。掉在地上,摔得变了形。成色真不错。
那小太监看了看左右,伸手捡起那镯子藏进袖子,道:“唉,你们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们整治些酒菜来。”
不想就里面人道:“你先过来,我有话问你。”
小太监不敢凑得太近。
“你且说说,建王爷犯了什么事,因何被皇上训斥?”
那小太监便添油加醋把今日宴上发生的事情说了,末了,那小太监又劝道:“今日那乔家人可真是风光无限,皇上眼见得对乔氏也十分欢喜。这可真是风口浪尖呀,您惹谁不好,偏去惹她!也就是我人好心善……”
门里雅雀无声,半天,又扔出一个小荷包:“酒菜不必,你帮我去找黄显来。”
那小太监拾起,打开一看,顿时眉飞色舞,塞到怀里,一溜烟跑了。
*****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门总算开了,一道灯笼红光恍恍惚惚地射进来。
蒋寄兰抬手挡了挡眼睛,半天,才看清来人。
黄公公因是先皇后安排给杨陌的人,对蒋家人自然有几分情面在。
进来行了礼,才拉了把大紫檀木椅子坐下。
“蒋侧妃,今儿的事,我已经替您在太子跟前说了情。这就送您出宫。”
蒋寄兰目光幽幽盯着黄显,嘴角带着一抹冷笑,思绪却飘回了前世。
黄显是先文穆皇后给杨陌找的人。她进宫时,想着有这一层渊源,便极力讨好这老奴才。原以为会成为自己的助力,不想这老奴竟是只忠心于杨陌一人。
若是这老奴能像今日那个小太监一般,给她提个醒儿,告诉她杨陌对乔氏动了真心,她也不至于被人一直自欺欺人,被那对狗男女玩弄于鼓掌之上,最后死得不明不白。
“多谢黄公公了。可请神容易送神难。叫他来见我,不然我不走。”
蒋寄兰动了动酸胀的脖子,之前黄公公打的那一掌,似乎还隐隐作痛。
“殿下这会子忙着呢。蒋侧妃有什么话,写了信,老奴替您转交。若是信得过,口述也成。”黄公公还是不紧不慢。
“忙?哈哈哈哈,大端午的,除了一个乔氏,他还能忙什么?”
蒋寄兰只觉得胸上又被捅了一刀般地痛。
前世今生,杨陌在后宫,从来都只忙一件事——那就是围着乔氏转!
她实在想不明白,那乔氏到底哪一点能让杨陌这般着迷?眼里竟是只有她一个,偌大一个后宫,姹紫嫣红,在他眼里都是背景摆设。
她怎么没早点看出来?
再世回首,明明从一开始就有端倪呀。
那时她心里虽不情愿,可她已经有了嫡长子,东宫再不进人,也说不过去了。
挑选乔盈儿时,她本是不同意的。
倒不是因为乔盈儿长得美,能被礼部送上名单的女子,哪个不美呢?
她是觉得乔盈儿是个退了亲的女人,又奢靡成性,名声不好。选来了,有损杨陌一向的清名。
她两辈子都忘不了,那天的情形。
杨陌手里捏着那张名单,垂着眼睫。那睫毛又长又黑又密,将他的眼神遮掩得一丝不露。
他语气那样淡然,仿佛是在跟她说过节了,要记得给各宗室皇亲备一份周道的礼。
“乔二郎特特托了我,不好驳了乔家父子的颜面。”
那时建王风头正盛,她想了想,便觉得也有道理。乔家既得圣心,又无根基,乔盈儿也是个傻的,不然怎么连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女都斗不过,叫人抢了亲。这样的人,便是进来,也不过是件漂亮的摆设,便点了头。只是觉得给个宝林也就是了。
不想杨陌听了,将那名单放在桌上,道:“两个良娣都添满了,省得日后一个个为了位份吵闹。”
那时,她一味地恨着林采之,也更担心林采之。
那女人明丽大方文采飞扬,头脑聪慧,性格还坚韧。若不是文穆皇后姓蒋,这个太子妃再怎么也不会落到她的头上。
林采之跟杨陌青梅竹马长大,林雍又是杨陌的心腹,日后的宰相之才,她一想到这些,便坐立不安。
想着若是乔氏做良娣,倒比林采之一枝独秀的好。到底乔氏也是新人,颇有几分姿色,多少也能分些林采之的宠。
她便同意了,还提出干脆两个良娣同日进宫,一来好示东宫节俭,二来日后两个良娣位份相当,也少了争执。出这个主意时,她惴惴不安,以为杨陌不会同意。因为这明显是在给林采之添堵。
谁知他竟是同意了。
成亲当日,林采之先进的门。
她给林采之安排在了恩正殿。又给乔氏安排了丽正殿。
杨陌果然先去了恩正殿。
她怕杨陌就这样住在了那里,便特意派了司闺去提醒,说也该去丽正殿全了礼数,才好再回恩正殿过夜。
哪知道杨陌一去,竟就直接在丽正殿住下了。
第二日,林采之跟乔氏都来给她敬茶。
她以为能看到林采之的笑话,没想到这女人竟撑得住,神色自若,谈笑风生。
反倒是乔氏,一副娇弱弱,好像腰都直不起的模样叫她觉得刺眼至极。
重生一回,她把这些一幕幕想来,虽每次都好似往自己身上扎刀子,可越想便越是清楚明白。
若没林采之,她大约是不会同意让乔氏当这个良娣的。
杨陌早看得明白,所以才选了林采之做良娣。
从头到尾,他机关算尽,忙来忙去,为的就是一个乔氏。
“蒋侧妃,纸笔准备好了。”
黄显的声音响起,叫回了她飘远的思绪。
雪白的纸,昏黄的烛。
有什么好写的呢?两世为人,他都只为了乔氏一人。别人都是过客。就算她肯问,怕也问不出半句真心话。
她伸手将那张宣纸揉成一团,狠狠掷到地上。
什么争宠夺嫡?建王那个废物是指望不上了。
前世的,今生所有的恨,她都得靠自己来报。
杀掉乔氏,才是对杨陌最好的报复。
“罢了,请你转告殿下,好好看着他的宝贝人儿吧,别自己不小心摔了跌了,倒怪罪别人。”
将脸色埋进烛影中,她淡笑道。
黄显向来是跟蒋寄兰熟悉的。
不知为何,听了她这话,大夏天的,只觉得脊背嗖嗖冒冷气。
不过,这话,他确实不好接。
太子妃今日回来后胳膊上起了些小红点子,也不知道是晒着了,还是叫什么虫子咬了,太子自然又急得跟什么似的,叫了太医来诊治。
蒋寄兰派人来叫他时,他刚坐下还没歇过气来。便去跟太子说了两句好话儿。太子心思根本没在这上头,便道:“叫她以后避着些太子妃。若再敢无礼,绝不轻饶。”
只是这话……他看了看蒋寄兰,心里也有些同情。做不成太子妃也就罢了,偏嫁了建王那么个不争气的。
想起先皇后的情分,他便道:“殿下自然省得。不过……你也知道太子妃在殿下心里的分量,日后远远见着了,能避则避,何苦自己上去找挂落?”
蒋寄兰侧过脸,黑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半天扬起一个诡异的笑:“这世间,还有谁比我更知道她在他心里的分量呢!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