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突然祭天,既招皇上忌讳,也名不正言不顺。
虽然杨陌打着替皇上祈福的名义,可是太子离京一月,若皇上突然驾崩,建王发难,岂不是会将自己陷入危局之中?
所以,到底有什么理由,杨陌那时不得不去祭天呢?
她重活一世,想破了头,只想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那就是杨陌瞧着乔盈儿嫁进东宫后成天愁眉不展,闷闷不乐,想着要带她出去散散心,才挖空心思搞了这个祭天之行。
所以告知她此事时,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乔盈儿来请安时,他倒来了。
而且,他那句“陪太子妃多解会子闷儿”,不是要乔盈儿给她解闷,而是要她给乔盈儿解闷。
她那时又是管理宫务,又是养身子,忙都忙不过来了,哪里有工夫发闷呢!
会发闷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乔盈儿。
她这样想,虽然匪夷所思,可她却觉得就是真相。
去泰山这样的大事,没有几个月准备,根本不可能成行。
也许,杨陌从乔氏进宫时起,就已经在筹划。
这才一直没有半点把宠爱乔氏的心思表露出来。
唯有如此,她才会上了当,主动把乔盈儿送到他身边。
而等到泰山之行回来,杨陌对乔盈儿的独宠便再不掩饰,一天比一天明目张胆。
她当时还是没看明白,实在忍不住,以为是去泰山途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拉下脸便把刘奉仪叫来问。
不想刘奉仪一提这话头,就用手绢捂住拱梁的大鼻头,哭成泪人。
“咱们一出京,殿下便命人把乔良娣挪到了他的马车之上。当日宿在青象镇,我别说见殿下,便是乔良娣身边的丫头都见不着。使了银子,好容易才打听出来,他们竟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我去听了听动静,只听得乔良娣身边的丫头在说什么,乔良娣坐了一天的车,腰酸腿疼的,本要叫丫头们捏的,不想殿下竟亲自动了手。她们便只好避了出来。我当时心就冰凉了半截。后来就更不用说……”
絮絮叨叨,边哭边抱怨,刘奉仪把杨陌跟乔氏那次出行的种种恩恩爱爱说了一遍。
她越听越心惊。这哪里是她认识那么多年,总是冷冷静静,平平淡淡,眉眼不惊的杨陌。
她这才明白自己从头到尾上了当。
难怪当时杨陌坚持要乔氏做良娣。
难怪东宫第一夜,杨陌是宿在乔氏宫里的。
难怪杨陌听说她选了乔氏,只是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自那之后,她忧心忡忡辗转难眠。乔盈儿盛宠,若是生下儿子,以杨陌对她的宠爱,哪里还会管什么嫡庶长幼?
乔盈儿虽瞧着没什么野心,可乔家父子都彪悍能战,势头蒸蒸日上。只怕天长日久,到时候没了她们母子的立足之地。
她便暗中召来自己放在乔盈儿宫里人,想了法子,要绝了乔盈儿的嗣。
可这种阴私之事,说来容易,动手难。
乔盈儿身边两个丫头又守得极紧,要紧的东西一概不经人手。而且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丽正宫里,早有杨陌的暗卫,盯得极紧。
她又惊又骇,哪里敢轻举妄动。
就这样忐忑不安,心神不宁,一个不留神,身上的胎竟是掉了。
她又气又怒,发作了一回,借机把东宫整顿了一回,又往丽正宫派了些人手。
可等她身体都恢复了,后宫里林采之也传出喜讯,乔盈儿那里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不禁又怀疑,杨陌大张旗鼓宠爱乔盈儿,只是替林采之打掩护。
她就这样疑神疑鬼,提心吊胆,身体便每况愈下,却又叫她发现了一件事。
原先文穆皇后宫里有一位积年的老嬷嬷,姓柯,是文穆皇后最信任的。文穆皇后去世后,这位柯嬷嬷也出了宫。
后来乔盈儿进宫前,杨陌召了她回来,就住在龙首殿伺候杨陌。
她初时没太在意,以为杨陌只是思念亡母。
后来还是有一回她母亲进宫,偶然远远撞见了柯嬷嬷,便十分吃惊,问:“她怎么还在这里?”
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柯嬷嬷竟是位产科高手。当年文穆皇后久不能孕,贾氏反而先一步生下长子,蒋家着急上火,重金四处寻觅找到了这么一位。
把柯嬷嬷送进宫后,文穆皇后果然没一年就怀上了杨陌,更顺利生产。
只是后来文穆皇后到底还是死在了生产上。
蒋家人也就认为这位柯嬷嬷大概也是名过其实。文穆皇后过身后便随她去了。不想她竟又回了宫。
因着这事,她便猜测,乔盈儿大概身体有什么毛病,杨陌早知道,这才请了柯嬷嬷进宫,暗中调养。便暂时放了心,又把工夫去盯着那些生育过的女人,尤其是林采之。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自己竟是完完全全猜错了!不然,也不会稀里糊涂因为生孩子做了鬼。
想到这里,她浑身都因为极度的愤恨轻轻颤抖。
耳边只听得有人在喊:“蒋侧妃,你癔症了?”
她浑然惊觉,看向说话的人。
这样粗鲁无礼的,除了安平,也没别人。
袖中捏紧的拳,好容易养长的指甲戳进掌中,硬生生地拗断了,她感觉到一缕刺痛从指甲缝里涌出来,还有极细小的血仿佛在流淌。这样的感觉让她清醒。这笔账,她一定要跟杨陌和乔盈儿慢慢算清楚。
“我出嫁多年都没有孩子,想不到,太子妃竟是这样的好福气,这才多久,就有了孩子。”她嘴里说着,也不等安平吩咐,慢慢自己坐下。孩子,杨陌怎么可能让乔盈儿生孩子?可笑的是乔盈儿身在福中不知福,大概是为了这事在跟杨陌争吵罢。
也许她的模样实在太过怪异,又也许安平更在意杨陌跟乔盈儿,竟没责备她无礼,而是气得挠了挠桌面,又去捶那金线珍珠罗的引枕。
“可恶,她这么快就有了孩子?!这消息传出去,还不叫太子哥哥跟父皇宠上天?”
宫里的女人,即便是安平这样的少女,谁不知道在宫里要安身立命,要得宠,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可惜在杨陌那里,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这也不一定……。太子妃喜欢小孩子,这些日子,宫里的孩子都撒欢儿往东宫跑,没准儿,他们说的是这事儿。”就听蔡司闺战战兢兢地道。
蒋寄兰回过头,盯了蔡司闺一眼,冷森森的目光在安平脸上打了个转,心里倒突然有了一个计较。
第91章 趵突泉 她便站起身来,道:“……
她便站起身来, 道:“那一出八仙献寿怕要唱完了。我也该回去了。唉……一会子,开了席,大家献寿, 怕又是那边的出尽风头。安平, 你也早些回去吧,别回头叫人有机会挑唆了父皇,你跟母后忙前忙后, 这一个月的辛苦倒全白废了。”
要对付乔氏, 她如今身份地位都不够,也不方便。
蔡司闺又胆小如鼠, 绝不敢动手。就算勉强被逼动了手, 必会露出马脚来,牵连到蒋家。
以杨陌那性子, 若真伤着了乔氏,他怕是发起狠来,六亲不认,蒋家也要倒大霉。
自然必须找个替死鬼。眼前的安平, 倒是最好的人选。
得宠,天真,跟建王一样小处聪明, 大事糊涂。跋扈惯了,没她不敢做的事。
只是如今安平虽然讨厌乔氏, 可还远不到恨之恶之,巴不得对方死掉的地步。
所以,她得加把火,让安平真的恨上乔氏。
就说这次皇上大寿,贾后和安平可真是费尽了心机想讨皇上欢心。
若是这次的风头被乔氏抢走, 安平岂有不恨乔氏的道理。
她伸手招了喜雨过来,悄悄吩咐了几句。喜雨便溜了出去。
安平正在忙着捶枕头,倒没留神,听了这话,更是把那金线珍珠罗的引枕一把扫在地上,跳起来,指着蔡司闺道:“我看定不是有了什么孩子。不然这么热的天,太子哥哥怎么会准乔氏去厨房做什么菜?你说,他们是不是真吵了架?乔氏惹了太子哥哥不痛快?”
蔡司闺见她突然又来找自己的麻烦,心里冷笑。
吵架是真。可是谁还看不出来?就太子殿下待太子妃那殷勤劲儿,便是太子妃往太子殿下心窝里捅刀子,太子殿下怕都会先担心是不是会伤了她的手。吵点小架算什么?
她当即添油加醋道:“可不是?太子妃那脸色,惨白得跟这白瓷盘子一样。太子殿下多冷静个人,也黑青了脸,话都不肯多跟太子妃说一句半句的。”
安平便更是放了心。只要没有太子哥哥护着,她可不怕乔氏。
她冷静片刻,正要命人开门,就听得外头有人路过,在说闲话。
一个女人道:“听说那何仙姑扮相极俊,可惜我坐在后头,瞧不见。你给学学。”
安平心里略有些得意。
这八仙的扮演者可都是从各戏班子精挑细选的。这何仙姑可有小西施之称呢。
另一个也是女子却道:“今年也不知道谁出的这个馊主意,那竹棚子扎得倒是好看,可却把视线挡了个严实。不瞒你说,我便是坐在前面些,也是就看了个棚子顶儿!”
“嘘……你可别这么说,叫人听去了。我听说,是安平公主的主意。得罪了她,你可小心倒大霉。”
“原来是她?原来我倒是怕的。可听说太子妃进宫后,皇上便罚了她好几回。已经不如先前那般得宠了。我瞧着今儿,怕她又要吃大憋。想想这棚子的事,办成什么样儿了。”
两人想来也是哪家宗亲贵戚的女眷。说着话,便往前头去了。
安平直听得头上冒烟,双颊赤红。待要冲出去把那两个抓来责骂,待开了门,门外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子。
心里存了这股子恶气,安平气呼呼回到楼上,看见乔盈儿正坐在杨陌旁边,两人各自看着外面戏台,一副谁也不理谁的模样。
这时,八仙过海已经唱完了。外头已经开始演马戏。
这也是她跟母后精心准备的。
教坊司的人苦心练了好几个月。
十来匹大象、犀牛、骏马,全都披红挂彩,金铃银镫隆饰入场。
笳角锣鼓一阵狂敲,骑手在上,挥舞着各色旌旗,台上又有各种百戏,场面壮观,热闹非凡,令人目不暇接。
安平十分骄傲,便伸长头去看皇上。皇上满脸笑意,龙心大悦。
待一场喧嚣的热闹下去,再出来的却是清音婉转的丝竹,十分悠扬。
一名绛衣女子,珠翠满头,彩袖翩迁,在台上优雅起舞。
皇上越发高兴。
贾后便趁机道:“安平说,怕一味热闹,皇上突然疲累,这才安排了安静些的。皇上可喜欢?”
皇上自然开心,叫把安平挪到前头贾后旁边来。
安平大喜,得意地坐在贾后身边,开始给皇上介绍这支舞的来历。
原来这是仙女祝寿。
皇上便笑问:“你这瑶池琼台仙境王母娘娘座前,难道只得一个仙女?”
安平正中下怀,忙道:“其实本来这支舞,女儿练好了,想跳给父皇看的。可想想到底身份所限,除了父皇,别人瞧了,怕他们折了福。若父皇喜欢,改日女儿单跳给父皇一个人看。”
哄得皇上更加欢喜,便叫重赏。
贾后母女这番行动,自然也落在了盈儿眼里。
心里也暗觉贾后跟安平果然厉害,一个月的工夫,又把皇上又哄回去了。
就听有人道:“父皇若是喜欢,改明儿我也穿了,跳给父皇看。”
盈儿侧眼瞧去,见是建王。
本来上次端午,建王受了训斥,一直禁足。好容易趁着这回千秋节,贾后跟安平才劝着皇上把他放了出来。整个人倒是又虚白着胖了一圈。
皇上听了,笑着啐了他一口:“你堂堂男子,儿女都一群了,还说出这样的浑话,越发没个体统。看来关得还不够。”
建王便作出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道:“老莱子七十岁了,还能穿着彩色衣服装小孩儿哄父母开心,但凡能让父皇开心,儿臣别说扮个舞姬,便是扮猪扮狗,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说得皇上又哈哈大笑起来。
再看杨陌,嘴角却挂着一抹淡笑,仿佛这些全没听见,只专注地看着台上舞姬婀娜的舞姿。
盈儿心中却突地一动。
上一世,这样的场景可不陌生。
每次盛宴,贾后安平都会千方百计哄着皇上开心。建王也借着这母女的东风让人看着眼热。
每当这种时候,杨陌都仿佛一个外人。坐着沉默不语,时而面带尴尬的微笑,时而蹙眉沉思。
也正因如此,很多人都在暗中怀疑,皇上会不会动了易储的心思。
初时,她刚嫁进东宫,对杨陌也没感情,看到眼里,自然没当回事。
后来莫名其妙地,去泰山的事掉在她头上。
她才对杨陌多了些了解。
夜里自不必说,若她无事,他总是要折腾一番她的。
白日赶路,他有时也坐到车里来,把头枕在她的腿上,有时沉沉睡去,有时会跟她说一些有的没的。
到了驿站,吃饭时,他还会给她夹菜。如果遇到市集,他也会像个普通的新婚丈夫牵着她的手去逛逛,买些用不上的小玩意儿回来。
她还记得那一回到了济南。
两人去了趵突泉。
到泺源堂吃过饭,杨陌便要拉她下水一起沐浴。
她看看幕天席地的柳,香浓绮丽的花,便万般害羞不肯,只说坐在岸边伺候也是一样的。
杨陌站在池中,幽黑的眸子一闪一闪,好像那一汪浮动不安的泉水。
他落寞地笑了一笑,脸色藏着几分难堪:“孤不要你伺候,孤只要你陪我。”
那是两世人,杨陌第一次对她用“我”字。
一瞬间,她心中就像被风吹动的柳叶软软一荡,继而微痛,眼前就泛起之前的场景。
美酒广乐之中,金石丝竹之间,贾后安平建王皇上一家子乐乐融融,而杨陌身为太子,却好像是被遗弃的那一个。
她红着脸,滑进了池中。
汩汩清泉翻涌如一只只白玉圆环,一只沉下,另一只又浮起,好像她那日起伏不定,不知所托的心。
杨陌双眸便潮润地亮起来,好像春天的小草终于暖和过来,从冰冷的地上冒出了头,迎接着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