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想不到,今天这样的场合,不但当着皇上,更当着皇室宗亲,文武重臣,安平奚落她,杨陌竟能直接开口惩罚安平。
虽说杨陌还不是皇帝,可是太子说的话,也不是可以随便轻易改动的。
便是皇上,顾及在众臣面前,两人的和气,也不好当面驳回。
可私下里,皇上怕是并不会喜欢杨陌这样越俎代庖的行为。
杨陌此举,冒着政治风险。
所以前一世,不管安平怎么欺负她,他都只会私下补偿。
想不到这一世,他竟然毫无顾忌地替她出了这口气。
尤其是两人最近一直在闹冷战,刚刚还在吵。
盈儿心里百般感触酸甜难言,尽上心头,呆呆无语。
那边安平贾后等一干人也全都吓傻了。
安平想放声大哭,可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就是不敢流下来。
毕竟皇上的生日呀。
整个宴会的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凝重。
所有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齐齐把视线落在皇帝脸上。
第93章 疼媳妇 皇上有些为难。若是发……
皇上有些为难。若是发作什么, 可太子早已经把这事掩过去,已经开始在跟太子妃如常吃喝,若是小题大做, 反而扰了这个好日子的气氛。
再则, 安平几次攻击太子妃,他也不是没听见。难得太子妃是个不往心上记较的,没甩脸色不说, 竟是从头到尾都没露出丝毫不快来。刚才带着孩子们表演, 也都夸孩子们,自己反倒谦逊不提。确实是个好的。
至于这白色……安平可真是糊涂。若这白色忌讳, 那建王还送什么白龟?!
可见安平如今是宠得越发没个体统了。若不是她三番五次找太子妃的麻烦, 太子向来稳重,又哪里会当众教训她?
他若是拦着, 驳了太子的面子,也显得他太过偏心安平,对太子妃不好。
看了看满脸羞红的盈儿,嘴里含着块鱼, 嚼也不是,咽也不是,觉得她倒像个老实的小媳妇, 有些觉得好笑,便清了清嗓子:“太子是个疼媳妇的人, 安平,你今儿可踢着铁板了。父皇两不相帮。”
说着,他便捻须哈哈哈笑了起来。
皇上一笑,所有人也都跟着笑声不断,一时楼上尬笑声四起。
就听有个娇嫩温柔的声音道:“皇上最是慈爱,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这一屋子的孩子,皇上哪个不疼?我瞧着呀,不光太子疼着太子妃,皇上心里也疼着她这个儿媳妇呢!”
顺妃向来也是个伶俐的,今日见盈儿帮着小十一在皇上前跟挣脸,向来也知道将来这江山不过是太子跟建王之间,总跟她们娘两个没半点关系。太子本身比建王强上万倍,如今太子妃既然如此释放善意,她自然也不会放过回报的机会。这是把太子妃跟安平相提并论,说皇上一碗水端得平。
皇上果然觉得这话很是知心。
虽说人人都说他最疼安平,可是别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他又哪里有不喜欢的理?自然也不想别人说他偏心。
当下便笑道:“正是这个理。太子妃嫁入东宫,便是跟安平几个是一样的。太子妃是个老实孩子,安平,你以后可不许再欺负她,若叫父皇知道了,你太子哥哥不收拾你,父皇也是要收拾你的!”
贾后气得几乎要晕过去。不过她向来极识时务,忙勉强笑道:“正是,安平该打。回头呀,妾带着她好好去向太子妃赔个不是去!”
一看连最疼爱她的母后都不肯护着自己,眼眶里忍了半天的眼泪便再也藏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滚滚流。她忙拿手帕掩住。
贾后看了急得要命,偷偷掐了她一把,又忙给两个儿媳妇使脸色。
钟王妃正想起身,蒋寄兰却快了她一步,眼珠子左右飞快一扫,一把拉住安平,道:“我陪公主出去洗洗手。”
*****
等到了建王府的休息室,安平便再也忍不住,趴在榻上放声大哭起来。
蒋寄兰也不劝她,捧了只茶碗,天青色的,只坐在一旁慢慢喝茶。
眼神漠然地看着屋里的陈设。
虽然是临时布置的屋子,可也到处都透着精致。
靠窗一溜八张酸枝木太师椅,中间隔着青铜足云石面的茶几。四处挂着玫瑰紫的轻纱帷幕。
墙上一幅美人簪花图。漆黑长案头上放着一只雨过天青的花瓶,瓶里插着几枝尚未开全的虾米红的海棠花儿,多好看啊,多用心啊,可是又有什么用的呢?
看着趴在榻上哭得肩膀不住抖动的安平,她仿佛看见了前世的自己。
杨陌啊杨陌……她在他身上用了多少的心思,可有什么用的呢?乔盈儿什么都不必做就胜过她了。
可惜那时候她根本不懂。
看着乔盈儿不能生育,便放了心。
过了几年,杨陌顺利地登了基。
她也毫无阻碍地封了后。她还记得封后大典那天。那大概是两辈子,她活得最扬眉吐气的一日。
乔盈儿那天打扮得好像神仙妃子一般。可是再美,也只能穿着贵妃的服饰匍匐在她的脚下。
丹墀之上,她只觉得畅快无比。
她系着跟杨陌相同的明黄绦,金翟尾上缀着的是五行珠。
而乔盈儿只能系金黄绦,金翟尾上只能缀三行珠。
她在上面,她在下面。她坐着,她就得跪着。
杨陌再宠乔盈儿,也不得不守这些规矩。
其实要按她的想法,乔盈儿这个贱人,哪里配当贵妃呢?
可是没办法。
林采之已经儿女双全,在后宫经过几年经营早就地位稳固,她又长袖善舞,在后宫就没一个说她不好的。相比之下,乔盈儿,除了杨陌对她鬼迷心窍一般,倒是众矢之的。
一个无后的贵妃,总比一个有后的贵妃对她的威胁小。
但是还是不甘心,又有了泰山之行的教训,她只能硬作大方去问杨陌。
杨陌当时眉眼深深看了她一眼,反问:“依你看,谁该做这个贵妃呢?”
她便笑说,乔盈儿虽好,可于社稷无功,后宫众人皆有了孩子,选谁都比乔盈儿有理由。
不想杨陌当即黑了脸,那声音冷得比龙首池冬天的冰还寒冷几分。
她到现在还都记得,他说:“别人也就只能生个孩子罢了。”
她当时十分骇然。
这样的尖刻,不是她一向认识的那个总是淡然宽和,面面俱到,从不疾言厉色的杨陌。
她纠结了许久,甚至找了贾后,想要得到贾太后的支持。
不想贾太后竟道:“你若想平平安安做个皇后,便别去惹乔氏。不是她有多厉害,而是,你终究拗不过男人的心。”
她那时才发现,先皇去世后,贾太后蓦然衰老,两鬓的发丝都见了霜花。
也许,贾后也太老了,没了后宫争斗的心。更何况,贾太后有什么必要站她这头?虽说她名义是上后宫之主,可天下,到底还是杨陌的。
她又去暗示林采之。
不想林采之竟道:“娘娘为我好,为后宫好的心,妾又怎么不感谢。只是我自进东宫,就跟娘娘说过,我与你从小情同姐妹,绝无半点相争之心。你竟不信。如今这事也一样,我要个贵妃的虚名做什么呢?乔氏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又岂是我能撼动的?我只求守着我这对儿女平平安安的,便万事知足。”
实在是毫无办法,她只好让了步。
而那时,她忙忙碌碌,得意非凡,竟没在意杨陌说的那句话:别人也就只能生个孩子罢了。
她糊涂地以为,别人是除她之外的所有后宫女人。
后来她才明白,对杨陌来说,别人是除了乔盈儿之外的所有人。
这时,她的儿子生了一场病。
小孩子自然没有不生病的。
可是,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儿子一病,她便忍不住胡思乱想。再加上,冯氏的女儿就没养住,她就更是着急上火。
儿子的病好了,她便决心无论如何再想办法生一个。
听说她还想再生,杨陌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淡淡点了点头。
得知怀上那个孩子的时候,她不知道有多高兴。
那一天,正好花房送来一丈高的一盆血红海棠花儿。
她便吩咐人把后宫的女人全叫了来,说是赏花。
乔盈儿也来了。雪白的脸儿,眼下还有些淡淡的乌青,好像雨后天边还没散云的带着水气的淡云。
大概昨夜乔盈儿又没睡好。原因不问自明。
她本该生气的。可她那天却是笑了,道:“这么些年了,皇上还是最疼妹妹。真是幸亏有了你,不然,咱们一个个的哪有工夫又是伺候皇上,又要怀孩子带孩子。”
这话实在有些失了皇后娘娘的体统。
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说。
这话一出,乔盈儿便气得涨红了脸。
她知道,生孩子这事,是乔盈儿最大的心病。
杨陌甚至缠不过她,还陪着她出宫去拜什么有名的送子观音。可还是一无所获。
所有人都很乐见于乔盈儿吃瘪。
尤其是那个无甚头脑的陆氏,扶着将要临盆的大肚子,嘴唇边沾着些葡萄的酱色红汁,大笑:“可不是。真要谢谢妹妹呢。唉,我这身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就是上回过生日,皇上留了一宿,便就有了。”
乔盈儿的脸色白得几乎像糊窗的白皮纸,经了些时日,泛出灰青,即便是坐在椅子上,几乎要摇摇欲坠了。
陆氏这一刀,刺得太准太狠。
因为那一日,正好乔氏也生了病。
杨陌这个人虽然宠着乔盈儿,可到底还没到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地步。
陆家在东南守得国泰民安,便是做给前朝看,他也要顾着给陆氏脸面。
听说事后,乔盈儿狠狠跟杨陌大闹了一场。
杨陌身为皇帝,竟然一径的做小伏低。
乔盈儿不让他进房,他竟能整夜在外头弹琴。
乔盈儿嫌他吵,他便叫人抬了桌案,挂满灯笼,就在门外看折子。
没几日,乔盈儿便又跟他和好如初,更甚从前。
不光是她,后宫的女人谁不嫉妒得肚肠都要被醋泡穿了去。
所以,看到乔盈儿一副要昏厥过去的痛苦模样,她只觉得畅快无比,便也笑道:“陆妹妹这身子骨本宫是比不了。之前落了一胎,好容易才养好。后来便一直不曾有这个福气。不想前日无意中跟皇上说了。皇上竟是早有此心,只是担心本宫身体,故而没提起。我原想着总得等个一年半载的,不想竟是这么快。”
说着,她便摸了摸小腹,笑而不语。
众人一看,都不敢相信。
林采之反应最快,立刻离座恭喜她。
众人也便都纷纷道贺。
只有乔盈儿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粉白的小嘴全无了颜色,轻轻地颤抖着,比春天雨打的桃花瓣还要可怜。
她便怒道:“怎么,乔贵妃连句道贺都不肯给本宫么?”
乔盈儿死灰着脸,站起来,颤声道:“不敢。恭贺……”谁知刚说了两个字,这贱人竟是双腿一软,昏迷了过去。
她倒有些害怕,以为等杨陌下朝回来,乔盈儿必然又会哭诉告状。
不想她竟打听得乔盈儿发了疯,连绫绮殿的大门都没让杨陌进。
过了两日,杨陌才不知从谁那里打听到这事,来万春宫找她。
杨陌素来跟她们这些人都没什么话讲。
那日也是一样,他来,问了那日的情形,倒也没发怒,只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话:“好好养胎。莫跟上回似的不小心落了。后宫就交给淑妃吧。”
连一句辩驳的机会都没给她。
只是给了她一点点体面。
她不得不自己出面,以养胎为名,把执掌后宫的大权交给淑妃。
那时,她倒还没有绝望。
她肚子里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希望。
只要她能顺利生下孩子,那时,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杨陌的气大约也会消了,她还可以重新做回她的皇后。
可她错了。
而她知道错的时候,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突然“咔哒”一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来人埋怨道:“安平哭成这样,一会儿怎么回到席上去?你怎么也不好好劝劝她!”
她怔怔地抬眼,门外光有些太亮了,她竟一时看不清来人的脸孔。
只见青蓝色绣裳红罗纱裤进了门。
这下,她倒是看清了。
第94章 龙须 来的是建王。这个扶不上……
来的是建王。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废物。
心里这样想, 她却扯起嘴角,露出白色的牙,像只开了口的菱角:“唉, 小姑娘的事, 殿下可不懂。这心里不痛快,若是憋着不哭透了,日后才会作下病呢。”
这时安平听得建王来了, 胳膊一撑, 从榻上直起身来,只见她一张浅麦色的小脸上像块画坏的图。
眉峰上描的螺子黛糊到了眼脸上, 嘴角的胭脂抹成一勾红, 拉到颧骨。
双眼赤色,像兔儿眼, 鼻尖也湿漉漉地红着。
建王看了,没心没肺地噗嗤笑了出来。
安平气得抄起榻上的金线蟒引枕就扔了过来。
建王吓了一跳,笨手笨脚地朝旁边一跳。
他因被禁足在家中,更是日日酒色无度, 早虚了身子,这一跳,脚下一软, 哎哟一声,摔倒下去。又不甘摔倒, 伸手乱抓,竟是扯着了一块帷幕角,一扯,整个帷幕全掉下来,披头盖脸, 把他整个人给罩得严严实实。他又惊又乱,跟帷幕摔成一团。
这一下,连蒋寄兰也看呆了。
安平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
跟着建王的小太监手忙脚乱,好容易把他从一团玫瑰紫里拯救了出来。
建王已经累得直喘气,坐下半天才抱怨道:“父皇如今可真是越发偏心了。”
蒋寄兰气得血往上冲,几乎想跳起来破口大骂。这是什么地方,抱怨皇上,不能等到回了府?若是叫人听到传到皇上耳中,他们全都得扯进去。
为什么,明明是一父所生,建王竟是差了杨陌这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