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乔执如今恨她跟仇人似的,进进出出,都只要那大崔氏伺候着,连跟她多说一句话,也不肯。今日她躲出来,实在也是因为乔执跟大崔氏在书房下棋,听说嫌热,便遣散了下人,让谁也不许靠近。
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后悔,便红了眼眶,自顾自道:“唉,想来以前真是我做错了。你们做嫂子的,待她的事,都比我上心。我是真心后悔了,也想做些事,叫老爷跟太子妃知道,能解开这个心结才好。你们莫要不信我。”
叶菡跟卢双燕都有些错愕。
沙夫人没了以前那跋扈执拗,绝不认错的劲头,这样低声下气,都叫人不敢认了。
两人对视一眼,叶菡便上前递了条手绢,安慰道:“都是一家子,何必说两家话。太子妃若是知道太太想明白了,不定有多高兴呢。只是外头的应酬,再怎么难推脱,也不能平白无故的,咒您身体不好啊!”
沙夫人接过手绢,抹了抹浑浊的眼角:“那你就叫她们来见我,谁敢开口要我往东宫送人,我就拿龙头拐把她们全打出去!”
叶菡:……。
卢双燕:……。
两人对视一眼,都心道,这泼妇作风的事别人做不到,沙夫人还真能做到。可是两人又都不信沙夫人能做什么。
尤其是叶菡。她对沙夫人更了解些。
这些人来,自然不会空着手,哪个不是带着沉甸甸的银子。沙夫人从前起便有些眼浅。不然后头也不会闹着非想把柯碧丝的嫁妆从王府要回来。
说来那嫁妆,最后还是王府主动送回来了。柯碧丝也还是进了王府的祠堂,作为杨继的元配正妻享受王府的香火。
乔执原本并不想收那些嫁妆,后来经不过武安郡王屡次恳求。
乔执也是个干脆人,便道:“河南大灾,既如此便不如便数捐给出去救人,替她积些功德吧。”
武安郡王便派了杨继亲自去河南赈灾,此事才算是彻底了结。
二来,别人还罢了,若是沙家人来了,以沙夫人护娘家那性子,说不定脑子又想歪了。虽然如今不比往日,有乔执在,沙夫人闹不出什么事来,可还是能免则免。
她便拉起卢双燕的手道:“有太太这句话,也算给我们吃了定心丸子。还由我们去应酬罢,总之我们不答应,她们还能硬把女儿抬到咱们家,逼着往东宫送不成。”
谁知话真不能乱说。
隔了没两日,下头人便来回报,说沙家送了一个女儿上门。
沙夫人将人请到了琵琶斋。
叶菡一听,便着了急。偏这日卢双燕带着孩子去了庙会,家里就她自己。
看看时辰,将近中午。她只得吩咐厨房做一桌待客的菜,便忙忙赶到琵琶斋去看看情形。
*****
才到外头,就听得沙夫人久违的笑声。
她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闯进去。
就听得一个陌生的山西口音道:“这也怨不得姑奶奶,这孩子因从小生得就好,又是极乖巧的,她外祖母舍不得,一直留在身边。这要不是年岁大了,想着山西找个女婿总是不如京城好,还舍不得放人呢。”
叶菡对沙家的情况也略有所知。
沙家除了沙夫人与柯碧丝的母亲,还有几个兄弟姐妹。
只是婚姻上都比不得沙夫人运道好,都是小康之家。
听得说山西,便想起大概是沙家二房的女儿。
“可虽是长在外祖母家,可到底是沙家人,这模样,竟跟姑奶奶一个模子脱出来的。姑奶奶瞧瞧,是不是眉眼间,跟太子妃也有几分仿佛?”
还是那个陌生的声音。
听得提到盈儿,想起那奉仪的事,叶菡心里就跟被拨浪鼓似的急,便也顾不得体统,直直地闯了进去。
就见琵琶堂里坐了四五个妇人。
当中上座坐着沙夫人,头上珠围翠绕,身上穿着件酱红绣牡丹穿蝶衫子,脸上涂脂抹粉,笑容满面,跟上回见着大不相同。
叶菡心里暗叹一声。这沙夫人还是护娘家,见娘家人来了,连精神头都不同。
围着沙夫人坐的,左手是一位中年妇人,身上一般穿着织金红罗褙子,脸胖而黄,像只橘子。妇人身边坐了一位少女。猛一看,长尖脸形,脸皮薄薄,穿件鸡油黄的绸衫,裹着瘦长的削肩,竟像是看见了柯碧丝。
她心中更是惊骇。
难怪沙夫人这般开心,这姑娘瞧着跟盈儿没半点关联,可却像沙夫人的心头宝柯碧丝。
也懒得再细看其他的沙家亲戚,忙上前笑道:“哎哟,二舅奶奶来了!好久不见,家里可都安好?”
众人见她来了,知她是乔家的管家娘子,自然也都十分客气。
一阵寒暄过后,她便张罗着要众人上席,吃饭。
沙家人也不客气,将那沙姑娘推到沙夫人身边坐着。
言语之间,她这才知道这位沙姑娘在沙家行五,近日才回京。也跟柯碧丝一般,是个伶俐的,竟说得一口好官话,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左顾右盼,嘴儿也甜。一顿饭自己没吃两口,一口一个甜得掉渣的姑姑,把沙夫人照顾得妥妥贴贴。
叶菡越看到越心惊,这分明是柯碧丝复生一般。
沙夫人不会被哄得犯了糊涂,一会儿把这姑娘给留家,准备往东宫塞吧?!
第96章 骗子 等吃完了饭,用过了茶。……
等吃完了饭, 用过了茶。外头人都来了几遭,为些家务琐事请示叶菡。
叶菡都给一一打发了,就是不动脚。
那沙二夫人眼见时辰不早, 叶菡还一路要陪到底的架势, 便哈哈笑道:“这么大个府,二奶奶掌管中馈,我们都知道了。我们娘几个坐着说会子话, 二奶奶倒不必尽陪着, 耽误工夫。”
叶菡只管安坐不动,又让人送茶送水送点心。
沙二夫人跟沙五姑娘便又各种有的没的扯了几箩筐话。
这时, 沙夫人似乎饭后睏上了头, 便坐在椅子上,有些睁不开眼。
叶菡一见, 便忙道:“太太乏了,不如回铁衣堂歇歇午。舅太太这里我陪着便是。你们只管在这里多玩一会儿,吃过晚饭再走。我大嫂子去庙里了,一会儿她回来, 也要见见的。”
那沙二夫人忙挤着眼珠一转,站起来:“哎哟,提醒得极是。来来, 五丫头,快扶着你姑姑回去歇歇!”
说着母女两就一左一右, 要去扶椅子上的沙夫人。
叶菡惊得有些慌了神,忙看向张嬷嬷。
谁知张嬷嬷站在椅子后头,跟没瞧见似的。
她正着急,就听沙夫人道:“哪里用得着五丫头来伺候我,我们这里人多着呢!”说着就冲张嬷嬷招手。
张嬷嬷这才上前。
那沙二夫人黄脸泛红, 更像走了水的橘子,干笑两声道:“姑奶奶跟咱们还客气什么?都是一家子人。我们五丫头我瞧着跟姑奶奶投缘,不如就让她留几日,过了七巧节再往家去。也费心让姑奶奶好好教导教导,日后也能像太子妃一样有出息。”
叶菡听得这话,恶心得简直要把刚才吃下去的饭全吐出来。
竟然真有这赖皮赖脸的人。她娘家也好,卢双燕娘家也罢,谁也不敢硬往乔家领人呀。
还像太子妃一般出息?这姑娘哪根骨头比得上盈儿小脚趾头?真是脸大如盆不知羞耻。
可她心里腹诽不止,当着沙夫人面还是不敢这样骂沙夫人娘家人,只拉长了脸,冷笑两声,正要拒绝。
却听沙夫人沉声道:“太子妃出息,那都是她自己的本事,跟我可没半点关系。要我给教着,都能给教歪了去。先柯家丫头的事,你们没见着么,还敢往我这儿送人!当初她母亲没了,我就该让她还留在柯家,再不济也该去沙家。你们一个个躲老远,往我这儿推……看看,最后落了个什么好!”
叶菡张着嘴,手里捧着杯本想用来装腔作势的茶,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默默地喝了一口。
她可怎么也想不到沙夫人竟真的是想明白了。她也可以歇歇,看看沙夫人是不是能把这沙二夫人给哄走了。
这便是做女人的难处。
嫁到别人家,娘家再不好,也只能遮着藏着,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就怕夫家瞧不起。
可若是夫家不好,还是只能遮着藏着,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就怕娘家瞧不起。
沙夫人就算不愿意留下沙五姑娘,也不能把沙家狠狠得罪了。
就见那沙二夫人一张脸跟注了水似的鼓起来,老红,眼珠子生气地白瞪着,半天撇撇嘴,道:“姑奶奶这是怎么说的呢!柯家的那个,是她自己作贱,命不好。哪能把我们五丫头跟她比。姑奶奶,您是天生的有福人,不比我们这些破落户,嫁了个没出息的人家,好容易有个出息的姑奶奶,想着自家姑娘是个好的,或许有些造化,这才厚着脸皮,千里万里的投奔了来。你这一推不认的,是个什么意思呢?!”
叶菡偷偷咂了咂舌。这沙二夫人可真是好口齿。
沙夫人这时倒也不急着起身了,眼珠子又瞪得清清爽爽的。
“二嫂子说的什么话。这五丫头要是出嫁,我作姑姑的少不得给个添妆。哪里就不认了?她又不是无父无母的人,好端端的住过来,又是个什么意思呢?”
叶菡听了这话,忍不住心里发笑。
沙夫人这话可真直接。跟沙二夫人倒是能针尖对麦芒。
“娘……是我不好,来自小地方,浑身的土气,又不会说话,姑奶奶这才不肯留我的。咱们走吧。何苦在这里惹人嫌。”
这话说到后来,已经带着呜咽。听到叶菡耳中,心里大惊,忙向那一直在旁边低头耷眼的沙五姑娘看去。这种自我贬损装可怜换同情的话,柯碧丝便最常说,每次都能哄得沙夫人心软。
沙夫人果然脸色一变,手里握着那龙头拐,青筋直跳,微微发颤。
脸上恍惚起来,一双眼似乎凹陷进去,像是眼前站着什么看不见的人一般,嘴角垮下,悲伤无比。
叶菡暗暗叹了一口气,想道:“这些人,有备而来,竟如此了解她,知道她心软,就是吃这一套。”
那沙二夫人看到了一眼沙夫人,见她似乎动摇了,便拉着沙五姑娘往地上一跪,哭起来:“哎哟哟,姑奶奶哟,您吃肉,好歹顾念着娘家人喝口汤啊!我们丫头但凡是个不成器的,我也不敢求上来。我这也是瞧着说她表姐既在东宫做了太子妃,她若是能进宫去当个奉仪伺候她姐姐,也算是个大造化。您抬根手指头,就能成全的事,怎么就不能帮帮手呢?!”
叶菡:……。
果然猜中了。只是没想到沙二夫人这么沉不住气,直接把目的说得这么明白。
这时,她反而并不着急了。
不管如何,她是不能让这沙五姑娘留下的。若是沙夫人又折腾,她便闹到老爷那里去。
沙夫人要敢留人,老爷只怕会气得直接把沙夫人送回娘家去。
她便去看沙夫人,却见沙夫人脸上滑下两行浊泪。
那沙二夫人喜出望外,顾不得一脸鼻涕眼泪,把沙五姑娘往前一推,道:“还不快谢谢你姑姑。有你姑姑一句话,你便能进宫跟你表姐作伴儿去了。”
沙五姑娘便顺势抱住沙夫人的腿,哭道:“我自小就在乡下,跟爹娘分开,虽是个有父母的,可也跟没父母的人差不多,饿了自己饱,渴了自己喝……”
叶菡:……。
她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拉这沙五姑娘。不想这姑娘抱得极紧,她力气不小,竟是拉不起来。
她发了狠,卡着这姑娘的手腕,使了劲,这姑娘痛得脸色发白,还是不肯起来。
沙二夫人上前推她:“你干什么,放了我姑娘!”
三人正纠缠在一起,沙五姑娘突然惨叫一声。
叶菡也惊得松了手。就发现原来是泥塑般沙夫人终于动了。
她手里举着龙头拐,重重地一拐打在了那沙五姑娘的背上。
沙五姑娘便猛地往后爬了几步,脸上挂着泪珠,惊恐万状,抬手指着沙夫人:“你……你……”
沙二夫人也吓得扑过去抱住她,母女两抱头痛哭失声。
沙夫人却失魂落魄地自己站起来,张嬷嬷忙扶住她。
叶菡也顾不得沙家母女,跟了上去,忙问道:“娘,您没事吧?”
沙夫人眼泪一滴滴滚落下来,挂在下颌上。两眼发直,脚步摇晃,恍恍惚惚,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她的话,嘴里喃喃道:“我真傻呀,真傻呀。以前竟是没看出来……骗子,都是骗子。可怜我的盈儿……自小有娘就跟没娘一样,受了多少委屈。”
想着之前种种,叶菡也觉得惭愧,没能尽力保护盈儿,更觉心酸难过。
她一手握住沙夫人的胳膊,一手去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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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在选奉仪的事,盈儿先是一点都不知道。
因为答应了几个孩子,千秋节后要请他们还有他们的娘来东宫作客,吃他们亲手种出来的菜。
这毕竟是东宫头一回请客,她自然是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有黄显蔡司闺几个帮手,倒也顺顺利利的准备好了。
她特意选了个有大朝会的日子。
一方面是因为考虑到像顺妃这样的红人,皇上若是不上朝,或者早早散了朝,多半要她陪着。
二来也是有意避开杨陌。
千秋节后,两个人的关系倒没之前那么僵了。
杨陌还是那般,在外头忙完了,回来便跟她一屋子坐着。有话没话说几句。
她不理他,他也不恼。
多半在一旁看他永远看不完的折子,累了或是托着腮,在旁边看着她忙自己的事,或是拉了她到外头散步。
只有一天,他拉她的手腕,不小心碰着千秋节时她手腕上那道小胡萝卜般的烫伤,便捉着她的手,看了半天,最后埋怨道:“你真是个傻子。”
她没问他为什么要骂她傻。反正跟他比,她从来没有聪明过。只是甩开手,拿眼斜睨着他,细长的眉尾微微挑起,道:“那你还不赶紧把那不傻的给娶进来。”
杨陌听了这话,眼眸深深的看进她眼里,伸手抚了抚她右眉尾的那颗胭脂痣,轻轻笑了:“谁让我就喜欢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