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吸一口气,道:“咱们莫要议论父皇,只说太子殿下跟太子妃,如今这情势你们还瞧不出来么?”
建王咕嘟咕嘟喝了两口茶,才糊里糊涂地问:“啥情势?”
安平正打发侍女去给自己打水梳洗,那侍女领命走了,她才回过头来道:“还有什么情势?不就是不仅太子哥哥越来越得父皇信任,就是太子妃,也要压我一头了。明明这次父皇生日,我出力最多……”
说到这里,眼圈一红,又吸了吸鼻子,哼了一声:“乔盈儿,明明笨蛋一个,可每次太子哥哥都替她出头!气死我了!”
建王敲了敲桌面:“嗨,这事你急什么?等着宫里进了别的女人,乔盈儿没几日也就被扔到脑后了。关键是太子也太奸滑了。我费了这许多力气,找了白龟,还专门请了工匠打造了琉璃箱……”
听到这话,蒋寄兰心里的恨又像火山一样翻滚起来。
对杨陌……多少女人也没有用,他只要乔盈儿一个。而且,这一世,竟比上一世还宠得厉害。
“今日太子殿下为了乔盈儿,这样的场合,都能当众惩罚安平,殿下到现在还不信我的话?”她怒道。
建王有些不耐烦:“那又怎么样?他就是喜欢乔氏一个,又能怎么样?你那些计谋没一个管用的。这白龟的主意不就是你出的?你怎么不叫我也去找些麦苗呢?”
蒋寄兰气得发抖。当初她可提醒过建王让他去抢这个功劳。她记得上一世,就是林采之的之父林雍去的,有惊无险,立下大功。杨陌的储君之位才彻底稳固。
可那天她被杨陌拘押,没能在场,建王这个废物竟然错失了良机,还惹得皇上雷霆大怒。
归根结底,建王就是怕万一黄河再度决堤,有性命之忧。这样胆小无担当的男人,真是连给杨陌提鞋都不配,还想争大统呢。她算是彻底死了这颗心。
“王爷说得是。还是妾无能。安平最是聪慧,今日平白受了这样的窝囊气,你可打算怎么办呢?”
她强压心中愤怒与绝望,把脸转向安平。
安平捏着拳头,往榻上砰砰捶了几拳:“哼,你们等着,我不会放过她的。”
见她确实是气愤极了,蒋寄兰这才觉得心里略好受了些。
“其实,王爷说得对,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赶紧给东宫多添几个人。也不用多正式,多塞几个奉仪就成。这样的小事,皇后娘娘尽可作得主的。”
建王这才觉得舒服了些,三人便又商议一阵如何选奉仪的事,这才出来,回到楼上。
皇上这时正在看后宫妃嫔们献的礼物。
却正到小八的娘。
小八的娘田氏如今还只是个贵人,这才拖到现在才有机会。
她是个纤细的江南女子,这样大喜的日子衣饰也十分清雅。
上前展开了一件亲手绣的燕弁服。
这衣裳是皇上日常起居的便服,玄色的服袍,青边,两肩绣有金龙。
苏制绣工,十分精致雅丽。
皇上之前因为小八的缘故赏了她一般菜,如今见她虽然女儿也有八九岁了,可还是一副娇软模样,倒是多看了几眼,又看看小八,越看越喜欢,便招手叫小八过去,抱在膝上,问:“你娘对你可好?”
这情形落入安平眼中,刚刚平静下去的心情又好像被人硬灌了一碗酸汤辣椒水,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却听蒋寄兰在她耳边道:“看来太子妃刚才抬举小八,皇上果然上了心。”
安平向来在后宫孩子里是头一份儿,哪里见得别人抢了她的宠?再想,父皇之所以注意到小人,还不是因为乔盈儿说那莲藕是小八自己去拔的?可见乔盈儿就是有意要跟她作对,要夺了她的宠。这样一想,心里越发恨起盈儿来。
盈儿自然不知道安平几经蒋寄兰挑唆,早把自己当了仇人。
她之前确实是有意想让皇上注意到小八。倒不是因为想分安平的宠,实在是小八长得可爱,又乖,天天跟在她屁股后头,干活也实诚努力。
她上一辈子没孩子,这一辈子眼瞧着也是没指望的,偏又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所以这一帮孩子,她都喜欢。尤其是小八跟小十一。小十一的娘是个能干的,又是皇上最小的儿子,本不缺宠爱,倒是小八,整个后宫就跟没她跟她娘这个人一样。所以,她就特意帮了她一下。
倒没想到会这般立竿见影。
这时就见小八睁着点漆般的眸子,拘谨地坐在皇上膝盖上,听皇上这样问,便拼命点头。
谁也没想到,她头发耸起的丫丫,挂着金翠流苏,这一晃一晃的,竟跟皇上的长胡子缠在了一处。
皇上哎哟叫了一声,伸手去护住胡子。
小八听了,慌慌张张,吓得猛地抬头,皇上又是哎哟一声。
这孩子顿时吓得要哭也不敢哭,惊惶失措中,竟可怜巴巴地看向盈儿,叫道:“太子妃嫂嫂救我。”
盈儿也惊住了,看了一眼田氏,就见她早吓得几乎昏厥。这也怪不得她,她位份低,又不得宠。女儿好容易入了皇上的眼,却又闯了祸。
听得小八求救,盈儿哪还顾得这种场合自己该不该上前,立刻离座,匆匆上前,行礼告罪道:“父皇可否许臣媳上前帮忙?”
皇上正尴尬。他好容易展示一下自己对小八的父爱,却出了这样的意外。他的龙须可是跟女人的头发一样重要,保护得飘逸顺滑。揪断了,他也心疼。
本来正要叫身边大太监来小心伺候着,可小八竟然向太子妃求救。这倒叫他有些意外。
太子妃进宫总共才三个月。竟然叫这些孩子如此信任?自己的娘都不叫,叫太子妃?
这时小十一蹦了出来,奶声奶气地叫道:“父皇,太子妃嫂嫂可细心了,保管不会揪痛父皇的。上回八姐拔莲藕的时候,用力大了,差点儿一个倒栽冲掉进水里去,幸亏太子妃嫂嫂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腰带。”
皇上看了一眼盈儿,见她全神贯注,十分担心的模样,半点不像装的,心里不免有些惭愧。
自己儿女多,一向忙于政务,精神又不太好,对于不得宠的孩子便少了许多注意。
倒是这个太子妃,竟是没有一双势利的眼,对安平不巴结,反而对小八这么个不受重视的,真心爱护相待。家和万事兴,不是空口说的。这才是真正的长嫂风范。
他当下便放柔了声音:“小八莫怕,父皇叫你太子妃嫂嫂来帮你。”
盈儿得了允许,忙上前,直身跪在皇上座旁,笑道:“小八莫怕,乖乖坐着。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纤指飞快地把小八头上挂的金翠蝴蝶流苏解开,再从流苏上,一一根根轻轻地把皇上的胡子给抽出来。一边解完又去解另一边。玉白的手指好像织梭在跳舞,不过片刻,皇上的胡子便一根不剩的被解救了出来。
皇上这才放下小八,笑道:“叫你娘给你重新把头梳好了。”
小八如释重负,也不敢再点头,怯怯地牵着盈儿手,盈儿便笑道:“赶紧谢谢父皇慈恩,不怪罪你扯了他的龙须!”
小八这才慌慌张张往地上一趴,颤着声儿谢罪。
少女娇脆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吴侬软音,柔和得像风轻轻地吹动着檐上的风铃。
皇上一怔,看向小八的娘也是一般的温软,便心头一动道:“田贵人,你替朕养了个乖巧可爱的女儿。这么些年也不容易。今儿朕高兴,便升你做个嫔,赐号宣。既庶既繁,既顺乃宣,只原天下百姓繁衍兴旺,万民归心,心情舒畅。”
田贵人浑身颤抖,勉强提着口气,跪倒在地,三呼万岁谢恩。
盈儿万没想到,皇上竟然不但不罪,反而有赏,心情也忍不住跟着激动起来,拉着小八一起跪地,高声祝道:“既庶既繁,既顺乃宣,父皇有庆,万寿无疆。”
这一场寿宴,一向飞在天上的安平公主则成了最大的输家。寿宴一结束,就被挪出了万春宫,送到了仙翠殿。
本来安平十岁便赐了这殿,可以入住。但贾后舍不得她,她自己也不愿意独住,所以还是一直住在贾后的万春宫。这次竟被送到仙翠殿禁足,可见皇上是真的觉得安平不懂事,需要独自清醒清醒。
而莫名其妙的,小八跟小八娘成了最大的赢家。田贵人从六品,升到五品。还得了个跟顺妃相续的封号,只要不出意外,大概到小八成年,田嫔做个二品的昭仪大概不会有问题。
可到场的人全都看得明白。
安平倒大霉是因为得罪了太子妃,才引得太子殿下当场重罚。皇上显然也是对太子殿下千满意万满意,对太子妃这个儿媳妇也是跟太子殿下一般护着,所以才任由太子重罚安平。
而小八和田氏能一窜而红,也是因为攀上了太子妃。
可见得太子妃入宫虽是不久,明明白白地已经站稳了脚跟。
之前因为乔家父子回京后一直没有任用,认为太子妃地位不稳的,看到这里便都觉得脸都叫打痛了。
自打上次端午,乔家已经叫聪明人把门槛都踏破了。皇上的千秋节一过,更是各种帖子落叶一般扫都扫不完。
叶菡跟卢双燕两人简直是忙得脚不点地。
可两人没多久,就觉得这事有点儿不对劲。
第95章 后悔 因为虽然请两人的都多,……
因为虽然请两人的都多, 可叶菡还是更胜一筹。她一开始以为是她在京中时间长认识人多的缘故。
见着每家都把自家的妙龄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往她跟前送,她还以为人家看中了掣哥儿,不好意思直接问卢双燕, 便来她这里绕个弯儿。
后来她娘家的嫂子跑来给她送礼, 一出手就是百两黄金,她才知道这事不对了。
钱她自然是不敢要的,打发了娘家嫂子, 便赶紧请了卢双燕到暖锦轩。
两人进了内室, 先是聊了些最近的家常,叶菡才提了这事。
不想卢双燕也正为这事发愁呢。
原来卢双燕娘家人早缠了她好久。
说是自打千秋节后, 没两天便传出来了一条消息。
说是万春宫里传出来的, 说陆冯两家一时争执不下,如今婚事已经延了期。可东宫一直只得太子妃一人实在不妥。贾后便跟皇上提了, 说不如先选些奉仪进去。
奉仪是东宫位份最低的侍妾,名额有二十四人之多。
说若是日后杨陌瞧上谁,或者有福气替皇家诞下龙嗣,再给升了位份也是一样的。
皇上大概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事, 便允了,还着贾后办理。
因位份低,这次倒也没有大张旗鼓地选秀, 只透了话出来,让愿意的人家送了名册上去。
有些人家便动了心思。暗中虽都走贾后那边的路子。可也有想着毕竟县官不如县管, 日后这些人要在盈儿手下讨生活,若要进东宫,也得先跟太子妃这边搞好关系。
太子妃够不着,可太子妃跟两个嫂子关系都好,尤其是二嫂叶菡, 这点京中也是广为人知,这才都来找她们。
卢双燕便道:“我娘家那头如今把我骂得够呛。说我数典忘祖,嫁了人便不认爹娘。又说反正这么些人,叫我替他们送几个进去,好歹也是自己人,说不定还能帮着太子妃。唉……只是这样的事,我哪里有脸说得出口来。你娘家那头倒还好些。”
叶菡也只得摇头叹气:“虽没说得这般直白,也差不多了。我看这选奉仪的馊主意,分明是贾后在替六公主出气!万一有一两个极为出众的,入了杨陌的眼,到时候又是另一番麻烦。”
两人相对无语,都十分担心。
半晌,卢双燕便长叹一声,道:“可我又想,这事若是实在挡不住,咱们送些自己的人好歹倒比外头的人好些。若都选了贾后建王那头的人,东宫还不乱了套。”
叶菡看了她一眼,虽然知道她是好心,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自己人?真要送了进去,眼晴里有了荣华富贵,谁还是你自己人?这事是万万不成的!陆家冯家的事还没个下落呢,咱们娘家人帮不上忙便罢了,可别跟着别人闹腾,瞎给太子妃添堵。”
卢双燕被她这意味深长的一眼看得顿时红了脸,忙道:“你说得有理。原是我想错了。那咱们不如这些日子就别再外出应酬了,人来了也不见。”
叶菡想想,烦恼道:“七夕节就在眼前了,我这里已经积了一堆的帖子,哪里就那么好推脱。真是……”
哪知话音未落,就听有个沙哑的声气道:“便跟人说我病了罢。”
两人原是坐在暖锦轩内室里说话,倒一时没想叫人听了去,全都吓了一跳,忙起身迎上去。
就见茜纱帘子起处,久不出来走动的沙夫人叫张嬷嬷扶着,穿一身绿夏布,颤颤微微拄着拐走了进来。
两人虽然都对这个婆婆有些看法,可是自打盈儿嫁后,这婆婆倒像是反而明白过来了。天天的也不折腾谁,都只在铁衣堂里静养,如今虽然头发全白,可身体倒是比先前看到着精神些。
“太太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有事叫儿媳妇们跑一趟便是了!”叶菡忙叫人上茶水点心。
沙夫人便在炕上坐下,道:“这天一日比一日热了,铁衣堂老槐树上的知了叫得人心慌。我便出来散散步,不想就走到这暖锦轩来了。那年皇上刚赐了这所宅子,我说总要选个地儿打理院子,便想着这里离二门最近,地方也大,便选了这一处。”
可不是离二门近,不然叶菡也不会就近在这里招待自家嫂子。
听沙夫人絮叨着些陈年旧事,她倒放了心,想来是真没什么正事。
可是也没什么话可说。
叶菡跟卢双燕都沉默尴尬着。
半天,沙夫人才道:“刚在外头听了一耳朵,说是你们娘家人都逼着你们往东宫送人?”
叶菡跟卢双燕越发尴尬,腮帮子都红起来。
两人妯娌关系好,互相抱怨一下娘家人没关系。可叫婆婆听见了,尤其是沙夫人,还真是成了家丑。
沙夫人见两人不说话,怔怔半天,显然是在盈儿的事上,两个媳妇对她还有戒心。
想着刚才在外头听见两人的对话,她心里一阵难过。
两个媳妇嫁入乔家,便真当盈儿是妹妹,遇事胳膊肘没往娘家拐。
而她呢?盈儿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亲的女儿。上回在宫里见了那一面,她才发现,以前那个在家憨憨的女儿竟是宝珠一般珍贵的人儿。可她这个亲娘却跟她生分了。全都是因她自己实在糊涂,竟是分不清楚娘家与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