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江山落在建王这样的人手里,那天下不知道多少人会遭殃。
杨陌从来都是胸怀天下,夙夜在公,勤勉不已。这么拼命,也不像是舍得把皇位拱手让人的模样。
越想越头痛,越想越想不明白,就听外头筐儿轻声问:“娘娘可醒了?睡久了,晚上可要睡不着。”
她这才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一事,腾地爬起,扯得纱帐晃晃摇摇,跳下地,塔拉着湖蓝色的绣鞋,先四处翻床,把散落的衣裳一件件拾起,胡乱穿起来。
再去寻那东西。
床上没有。
再往地上去寻,也没有。
再往四处圆几面,香案桌,处处看了一遍,全没有。
她顿时脸红得好像台子上插着的红烛一般。
“娘娘?”这回是筥儿的声音,“我们进来了哦!”
盈儿也不作声。
就见筐儿手里端着大热水铜盆,筥儿手里端着衣物巾帕进来。
她顿时又觉得脸上的红烛烧起来了。
两人把手上东西往桌上一搁。
筥儿便东张西望,见床边圆几上降暑气用的青瓷瓮里,冰块全无,金砖地上却是一大滩水,便睁大眼,叽叽咕咕地笑起来,又咂咂舌,道:“娘娘,你们……不会就用这冰凉的水洗了吧?怎么不叫我们?”
盈儿恼羞成怒,拿起一片蜜翠香瓜直塞到她嘴里,怒道:“洗你个头。都是你惹的祸。还不快找找,那东西呢?!”幸好没真出事,不然更没脸见人了。
“之前殿下拿进来了呀!”筐儿拧了把毛巾递到她手上。
盈儿胡乱擦了擦脸和手,将毛巾扔在银盘子里,道:“那还不快找找,瞧瞧在哪里?”
其实她也依稀记得杨陌拿进来了,所以刚才才会一通乱找。
“咔嚓咔嚓”筥儿把嘴里的瓜脆生生地咬了几口,咽了才笑道:“真脆真甜。谢娘娘赏。”
盈儿气得伸出手指重重戳她的眉心:“赏你个头。你眼向来不是最贼么,找不出来,回头就拿你是问。”
筥儿不急不忙,嘻嘻笑着:“那件东西,殿下肯定拿走仔细参详去了。哪能还留在这里!”
盈儿:……。
*****
也不知道杨陌是不是真拿去参详去了。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他回来跟她一起吃了晚饭,两人都下意识的回避下午的事。
两人闷着头吃了一餐饭,她也没好意思追问。
到晚上安歇时,她依然全身裹了纱被侧身往墙上贴。
不过片刻,就听得挪枕头的声音。然后身后一团热慢慢地靠过来。
“你……你别过来!”一颗心乱跳,像夏日暴雨珠砸在地面上。
幸亏,那团热听话地停住了。
可腰间凹下去的那一块搭上了一条几分重量的胳膊,虽然隔着衣衫,还是能敏感的感受到结实的肌理,还有体温。
“你还是不放心么?”
听到这话,盈儿倒是怔了一怔。
旋即想起之前的疑问,便明知故问,“不放心什么?”
“冯氏,陆氏,将来不管什么氏,我都有法子挡下来。”
盈儿想了想,又觉得浑身裹得有点儿热得难受,便从杏黄皱纱被里抽出胳膊来。
夏日她睡觉,穿的是冰绡丝半袖中衣,一片昏暗之中,雪白的膀子仍是若隐若现。
一只大手又搭了过来。
她便甩开,便压低了声间道:“你挡下来,谁给你生一堆儿子任你选?若不成你连那个位置都不要了?”
杨陌沉默了片刻,突然低声笑起来:“之前……是我想错了。我兄弟好几个,个个都能生。到时候从侄儿里选个最好的,不就成了么。”
“之前……”听到这话,盈儿便知杨陌算是认了前世的帐。
可到底心结未解,最大的那个疑问问不出口。
只是纳罕,他都在愿意做到这个地步了,还不愿意跟她生孩子,难道真的是怕外戚?!他们乔家几个男的,确实都十分优秀。可杨陌把他们全调了回来,又迟迟未有选派,权都被剥夺光了,还怎么当外戚。实在是想不通。
不过杨陌这人,一向主意很定。他既然谋划好了,她又何必多替他操闲心。
便觉得困倦上来,闭了眼,不知不觉竟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杨陌在喃声道:“这辈子……朕有你就够了。”
第二天醒来时,杨陌早又出去忙公务。
吃过早饭,她正准备把昨日收到的那些七夕礼品再看一遍,都收起来,却听筥儿跑来说,皇后娘娘病了。
盈儿倒是有些诧异。贾后是个聪明人,身体也很好,反正上一世,她不记得贾后生过什么病。
贾后生病,她这做儿媳妇的自然不能当不知道,得赶紧去探望。
一边叫筐儿赶紧去准备探病用的礼品,一边问筥儿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筥儿轱辘着小圆眼睛,道:“说是昨儿晚上拜月在园子里站久了,着了风寒。”
可盈儿听了她这语气,便知道还有文章。果然,筥儿又鬼鬼祟祟地凑近了,贴着她耳根道:“听说是叫安平公主气病的。”
盈儿:……。
*****
贾后确实是叫安平气病的。
安平在寿宴上被杨陌罚禁足三月,自然磨着她要她找皇上求情。
贾后心疼安平,自然是一口答应,只让她先到仙翠殿做做样子,七夕前一定想法子接她出来。
安平便哭天抹泪地说要出气,逼着她答应要往东宫塞上二十个奉仪。建王也在一旁帮腔。
她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了哄住安平,便只得答应了。
偏皇上在寿宴上瞧着小八的娘宜嫔顺了眼,一连几日都是在宜嫔那边过的。
贾后可从来没把宜嫔放在眼里过,怎么也不可能拉下脸跑到宜嫔宫里去找皇上。
安平逼得紧,她没办法,只好写了封手书给皇上说了奉仪的事,让手下大太监送去给皇上请示。
一时太监传话回来,说是允了。
贾后这才安了些心。
又想着以宜嫔的本事,皇上的新鲜劲儿也维持不了几日。还有顺妃一干人呢,哪能干瞧着宜嫔窜红置之不理。
所以便跟安平说不用着急,七夕可是女儿节,哪年她不是跟皇上一起过了。
等到时候皇上见了她,自然会心软,哪能真关她三个月呢。
安平想想有理,便也不着急,在仙翠殿里坐起了山大王。
可谁知这一等,竟就到了七夕前一日。
贾后一时无法可想,便叫了彭宫令来打听,问皇上到底为什么就叫宜嫔绊住了。
谁知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更气得脑子像被敲了锣一般阵阵发晕。
原来小八是个极乖巧可爱的孩子,先前总是羡慕安平得皇上的宠爱。空有孺慕之情,却没有使劲的地方。
现在好容易能跟着她娘能见着皇上了,便使足了小孩子的幼稚心思,想方设法地讨皇上开心。
竟将皇上哄住了。
彭宫令便道:“那母女两人虽无甚要紧,可就怕皇上跟她相处久了,拿那孩子跟公主比较。还是得想法子让公主赶紧出了仙翠殿才是。”
贾后气归气,却没失去理智立刻不管不顾跑去找皇上哀求,或是去找宜嫔母女的麻烦。
她奉着茶碗想了半天,反而动身去仙翠殿找安平。
第100章 挨打 贾后什么样的人呢? ……
贾后到时, 就见安平穿着一件银红蝉翼纱襦裙正坐在回廊里跟小宫女小太监们赌樱桃玩儿。
还听得笑声,她便略放了些心。
安平初来时,也是狠狠撒了几天泼的。她费尽唇舌好容易才劝住了。
看来如今一连关了十几日也习惯了。
她便不让人声张, 打算悄悄地走过去, 跟安平玩闹一下。
谁知她刚跟人摄手摄脚走到回廊下,还没上台阶,就听“当郎”一声, 银红影子蓦然站起, 就听安平叱责道:“你敢赢我!”
随即便是“叭叭”两声响,那是手掌重击皮肉的闷响。
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贾后惊得顿在原地, 半天不能动弹。
她出身有限,靠着皇上的宠爱一路爬上皇后之位, 对名声二字最是看重。
那些阴狠的心思全藏在肚子里也就罢了,若实在忍不过,也要等机会。
就说太子妃替小八母女争宠,她心里难道便欢喜?
不过是明白太子妃有太子护着, 她根本动不了,恨的代价太高,不值得去付出罢了。
就连选奉仪这事, 她都心里打鼓着,这才派了人暗中去劝乔盈儿娘家的那些亲戚, 鼓动她们往宫里送人。
若是奉仪中的绝大多数都由那些人送进来,太子便也没什么话好说。
皇上日后问起,她也有交待。
她这样步步谨慎,可安平竟然在禁足期间,只因跟小宫女玩儿游戏输了, 便掀桌子打板凳,甚至自己亲手打宫女!
这要传到皇上耳朵里,无论是安平还是她这个作母后的,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孩子,她原以为是个聪明的,不想竟是跟建王一般,蠢成这样。
她可真是白聪明了一世。
就见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们全都吓得跟淋了雨的麻雀般,扑在地上,瑟瑟发抖。
安平却仍是怒气未歇,拿起装樱桃的玛瑙瓷盘狠狠地砸在地上,一颗颗饱满发亮红润可爱的樱桃滚了一地。
她又提起瓷青色的纱裙,露出一双紫花蝴蝶翘头弓鞋,一脚踏下,圆滚滚的樱桃便碾成了泥,汁液染地,香消玉殒。
贾后只觉得那一脚正正踩在自己的心窝上,她养的好女儿!、
浑身好像叫人抽筋扒皮般的痛,她捂住胸口,怒道:“你还不住手!”
安平听得叫声,呆了一呆,可随即像只蝴蝶般呼扇着袖子跑下回廊,伸手就娇娇地抱住贾后的胳膊,仰笑问道:“母后,您可是来接我出去过节的?!”
贾后梗着一口气,看看左右。见原来翠仙宫的人全都趴伏在地,自己跟来的人也一个个像断了脖子似的。
她冷声道:“今日之事,不许往外头传半个字。若是有闲言碎语传到本宫耳中,你们全都罚去浣衣局。”
当下众人全颤声纷纷道不敢。
贾后这才黑着脸,扯着安平进了屋,又让身边可靠的宫女太监守在外头,不许人靠近了。
安平见她如此,一副嫌她大惊小怪的模样,站在地上,嘟着小嘴道:“母后也太谨慎小心了。这里是翠仙殿,他们谁敢议论半个字?再说,我也不过是一时天热气浮,恼了,轻轻打了小宫女一巴掌,又没弄出人命来!”
贾后冷笑一声,道:“不错,母后就是一生谨慎,才坐到了这个位置,叫你们兄妹如今这般尊贵。若是一日我走了,你们自问,不说比太子天差地远,便是一个乔盈儿,你们也比不上!”
安平一听,本来就硬朗得跟台阶一般的下颌线顿时崩得像根要断铉,她恼道:“母后心里,我们从来就比不上太子哥哥!好,那也罢了。我们确实不如他!可那乔盈儿?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叫人退了婚抢了亲的笨女人,入宫来除了会种地,还会做什么?母后凭什么说安平不如她?!”
贾后一拍桌子:“你还不明白!新婚第二日,蔡司闺害她差点儿摔下台阶,你瞧瞧她是怎么处置的?可有要打打杀?这也罢了,她才进宫多久?你父皇便对她言听计从的。不然她轻轻一推,宜嫔跟小八怎么就能飞上枝头?!”
提到这事,安平更加不服气,跺着脚道:“父皇……那不过是见色起意!”
贾后再也坐不住,左右一看,见落地金花大瓷瓶里插着数枝火红的紫薇花,枝干老长。
她跳到地上,冲过去,抽出一根,倒过头枝条,呼呼地就往安平的小腿上招呼。
“蠢才!打人不打脸!母后今日便教教你怎么打人!”
安平痛得小腿断了一般,尖叫一声,缩脚倒在地上绿毡上,一边逃,一边哭喊:“母后息怒!女儿知错了!”
她刚才口不择言,自己说完也知道造次了。
对任何人,包括母后,她都可造次,唯独对父皇,她绝不能造次。
贾后却并不停手,仍是呼呼挥着花枝朝安平背上打来,一边气喘吁吁道:“你以为你母后当年宠冠六宫靠的只是这副皮囊?!蠢不可及!乔盈儿是个笨人?呵呵!别说你,便是你母后,比她也差得远着呢!你母后使尽心机,也不过是爬到皇后的位置罢了。这后宫还不是花团锦簇?!你父皇今儿宠这个,明儿宠那个!对你们兄妹比别个略好些便算是给母后脸面了!可你瞧瞧乔盈儿,你太子哥哥那样一个神仙一流人物,便连你父皇都拿捏不稳,却偏叫乔盈儿牢牢攥在手心里!她蠢,她笨?这天下怕是再没有聪明的女人了!”
安平叫打懵了,抱着头,哭叫得像只正被活拔羽毛的鸡。
贾后打完说完,那一根紫薇花早成了个秃杆子。
她又气又怒,往地上猛地一扔,也哭起来,道:“你以为你父皇只得你一个女儿么?小八如今可受了宠,你再不争气,叫人唆使着,你父皇说不定就送去跟什么番蛮子和亲!”
这原本是吓唬安平的话,这唆使的人,谁都有可能。可安平因之前受了蒋寄兰的唆使,心里认定了盈儿是仇人,只觉得自打乔盈儿进了宫,自己便每况愈下,定都是乔盈儿使坏唆使的。
背上身上都火辣辣地痛,眼晴恨得要把眼白都染红。
贾后见安平突然安静下来,只当她说的话,安平听懂了。
浑身顿时没了力气。
回到万春宫,叫人送了几丸治伤的药膏去仙翠殿,嘱咐不要请太医声张了,躺下便觉得头沉眼晕,心思烦堵,第二日强撑着草草过了七夕,便病倒了。
连夜传了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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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六宫皆惊,纷纷来探望,要求侍疾。
盈儿坐着步辇,巳时三刻到了万春宫外,就见大太阳照得宫外金砖都水汪汪的亮,一众妃嫔三三两两地站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