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掣一时呆住,不敢伸手去接,拿眼愣愣地看乔执。
乔执也是一脸震惊,半天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还不赶紧谢殿下跟娘娘恩典。”
乔掣这才接过,跪下谢恩。
领路的太监见状,便要带几人下去到池边的席位,却听杨陌吩咐道:“坐得远了,一时父皇传话倒是不便,不如就在这里设几张小几罢。”
乔家四人,一边两人,乔执与乔掣坐在盈儿右手。乔檄乔简坐在杨陌右手。
一时众人更是纷纷侧目。
钟王妃便在前头笑道:“殿下好主意。我便借了这东风,也请在这里设两张小几罢。”
钟国公与钟成康便也坐下。
正正在盈儿前头。
一时酒宴开始,盈儿只坚守跟杨陌的约定,半个眼神不往前头去,只顾着照顾乔执饮食,说着闲话,一一问起家中诸人,连大崔氏都问了,独独没问起沙夫人。
乔执看看左右,见众人都忙于吃喝,倒不比之前众目睦睦,忙低声道:“你真一点不介意大崔氏?”
盈儿一怔。她介意能怎么样?再说她为什么要介意?
“她能照顾好爹爹,我还要谢她呢。”
乔执两只大掌在腿上搓了搓,道:“原也没想到,你一入宫,竟是连跟你说句话也这般艰难。今日不说,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说着,他便一张脸涨得极红,粗了脖子,道:“大崔氏……其实是个男子。”
“吧嗒”……盈儿手里的骨筷顿时滑落在地。想想大崔氏那骨感……她沉默了。
世有好男风之人,也并不罕见。远的不说,便是建王,便也有这方面的传闻。她万万想不到……这事竟会发生在自己老爹头上。虽然军营中都是男子,日日操练艰苦,可她爹爹都做到大将军了,要找个女的也不难呀!何必……
“盈儿……”乔执张口正欲解释,却叫杨陌打断了。
筐儿忙上前捡起掉落的骨筷。
盈儿心里又慌又羞,哪里敢看杨陌:“没事,没事!一时手滑。”
等手上塞了干净的筷子,她却茫然然,哪里还有半点吃东西的胃口。
“不是!不是那么回事!”乔执在一旁急得口齿不清。
盈儿忙拿团扇遮住脸,躲在扇后急得咬牙切齿:“爹,快别说了!”
这要叫人听了去,她就是脸皮再厚也扛不住呀。
谁知乔执仍是红了脸,道:“不是……都是假的。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你娘!她侄女抢了你的亲事,她还不当回事。我便也要叫她尝尝叫人抢了男人的滋味!看她如何。”
盈儿一惊,明白过来,这才如释重负,缓缓直起腰来,猛地扇了扇风,可吓死她了。
原来如此。
可是回过神来,转眼见乔执也是一头大汗,狼狈不已,又觉得十分好笑。
她爹爹能征善战,怎么会想出这么馊的一个计谋呀?
越想真是越好笑,忍不住以扇掩面,“咯咯”笑出了声。
乔执叫她笑得脸红耳赤,拿起酒壶猛地灌酒。
就听旁边杨陌道:“乔将军讲了什么笑话,这般好笑?”
乔执一口酒呛在嗓子里,顿时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盈儿越发笑得以扇掩面,扶着细腰,浑身抖个不停。
一时引得众人都顾不得饮酒纷纷侧目。
皇上离他们坐得本就近在咫尺,听见便也笑道:“朕倒不知道乔将军还会讲笑话,不如说出来,叫大家都开开心罢!”
乔执:……。
乔执满头是汗,一时心急,不及细想,硬着头皮随口说了个军中笑话。
说是有一新兵,读过几天书,甚是斯文。一日丢了帕子,便四处去问:“你见我帕否?”众老兵一听,都怒而抡拳捶之,骂道:“咱们上阵杀敌血雨腥风尚且不怕,岂会怕你一酸兵!”
皇上听了,也抚掌大笑起来,道:“自古果然是文武相轻啊。”
乔执更加汗如瀑下……他真没这个意思!
“父皇文成武德,崇文尚武,心中自然绝无偏颇。可今日端午,咱们只看了赛龙舟,算是武呢。父皇不如出个题目,叫文臣们也有机会展示展示才能,也免得叫武将们轻视了去。”
就听有人道。众人纷纷看去,却见安平坐在贾后身边,容貌娇美,一团孩子气。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极得道理。
京中人虽说要文武兼习,可到底还是自来文臣要压武将一头。
当下便有人纷纷附和。
盈儿见是安平,便知道乔家新贵,今日大出风头,安平瞧着不顺眼了,才出了这个主意。
可要比文彩,别说别人,就钟成康在场,也跟她们乔家不相干。她当下坐稳身形,敛了笑意,默默静观。
皇上叫这一阵马屁吹得也十分畅快,又饮了些酒,便道:“这主意不错。便以端午节龙舟为题,却不可只耽于游乐,当以天下为怀,一柱香的工夫,呈上诗文来。拔得头筹者亦如刚才龙舟魁首一般,重赏。”
一时圣谕传出,文臣们纷纷称颂不已。
就有太监抬了只兽头象耳青铜大香炉出来,插上一枝六寸长竹签粗细的黄色甜香,又有小太监穿梭各席发放纸墨。
一时鼓声坎坎,远远传出。
太液池对面也回传来一阵将将鼓响。
顿时一片静默。
盈儿侧眸见杨陌竟也在提笔凝想,便又把目光转向乔执,却见乔执正探着头在看乔掣。
她一笑。她爹虽是粗人,可也喜欢诗文,大嫂卢双燕出身书香世家,是个才女,乔掣文武双全倒也不奇怪。
一时有些无聊,便给筐儿使了个眼色。筐儿忙上前帮她剥五色米粽子。
一时剥得了,只见五彩斑斓如流霞相绕,光泽油润,清香扑鼻。
她便用扇子挡了嘴,刚偷偷吃得一个,正想让筐儿再剥一个香菇鸡肉的,就听杨陌低声道:“这东西吃多了不好克化。”
盈儿顿时羞得满脸通红,瞪了杨陌一眼。他明明在作诗,还分什么神管她吃粽子!
只好偷偷擦了擦嘴角,又端起热茶喝了两口,便趁空去洗了手,散了散,在殿里坐着歇息,估摸着差不多时间,才又回来坐下,就见那香总算是燃尽了。
盈儿一时倒也有些好奇。
也不知道最后谁会赢?
钟成康?还是杨陌?
第86章 斥责 看看日影,已到中天。光……
看看日影, 已到中天。光柱如火一般舔下,烧得人的肌肤隔着衫子都滚烫。
虽有罗盖挡着,可还是觉得烤得慌。
她心想, 为了不让她们乔家出风头, 这安平真是能没事找事,等评出魁首,大家伙儿都烤得出油了。还说怕晒黑, 真是活该她晒成炭。便瞥了瞥安平, 见她果然在座位上有些坐不住,伺候的宫女正不住地给她打扇。
盈儿忍不住又想笑。只觉身后一阵清风袭来, 她转头一瞧, 见两个宫女站在自己身后,也脸色通红, 满头大汗地摇动着扇子。
如此天气,她在罗盖之下尚且难受,何况这两个宫女,莫要中了暑才好。
便朝这两个宫女摆了摆手。
那两个宫女满眼讶异, 却也如释重负,感激地垂了手。
一旁杨陌见了,看向她的眸色更深了几分, 唇边噙笑,吩咐常夏道:“暑气太盛, 着人再取些冰来,各人桌下都放一些。”
常夏领命去了。
这时一阵鼓声喈喈作响,时间到,众人俱都放了笔。
就有太监过来一一收取,太液池上一时多了许多小小快艇, 将对面作诗写文的官员送了过来,安置在池畔。
一时收齐,便将各人诗俱誊写在绿纹笺上,誊一首,送一首上去,就由太监大声诵读。
一开始众人还听得挺开心,摇头晃脑附和几句。
可没多久,便叫晒得受不住,只觉得头发眉毛都要烤卷了。
再加上这些诗也不功不过,大多老生常谈,并无新意,满耳皆是些粽舸艾叶黄酒香囊,听得人昏昏欲睡。尤其是女眷们,之前无聊俱天热喝了不少茶水,有人内急,也不敢离席。心里便都把安平这个出主意的骂翻了天。
皇上也听得困倦,可也不好说只听一半,只得硬着头皮听下去,可越听越觉得烦躁,文臣们所写,大多旖旎诵圣,跟国事半点不沾边,眉头便越皱越紧,走起神来,一时目光落在贾后安平那头,见两人安平身边站了七八个宫女,都在尽力扇扇,便暗暗摇头,这丫头出的这馊主意,他自然知道是为什么。便是要压下乔家风头,替建王出力。又抬眼去看建王。身边也是几个人用力打扇。
一时又想到乔家,便又抬眼看过去,却见乔盈儿坐在扇盖阴影中,自己正一摇一摇地打着扇子,后头挤着四五个宫人,也都躲扇盖的阴影里。
他心道这乔氏虽然入了宫,看来这些宫人们都很惫懒,看人下菜,竟不好好伺候。
他又看向杨陌,见他身后竟也无人打扇。一时倒十分不解,正疑惑,就有宫人送了冰块来,顿时凉爽许多,他便问身边太监总管:“想得周到,回头去领赏。”
那总管顿时红了脸,道:“不敢冒领功劳。是太子殿下吩咐,怕天气太热一时大伙儿都中了暑气。”
皇上便慢慢坐直了身体,再转眼多看了一眼杨陌跟乔盈儿。再看看建王跟安平,心里顿时更加清明。原还担心太子娶了个蠢妇,忧心日后。不想如今看来倒是个真好的。这江山该给何人,从今后,再不用有半点犹豫。
这时就听诵读的太监口干舌燥,声音嘶哑念道:“五月五日天晴明,飞花绕池鼓瑟鸣。”
想着杨陌乔氏,他亦起了恻隐之心,道:“换个人念吧。”
那太监顿时感激得几乎哭出来。
一时换了个人重新接着念道:“三下红旗碧浪开,九龙浮腾出水来。”
他便暗暗叫了声好。听了这半日,总算有个文采不错的。
这时众人跟前也都多了些冰块,暑气消了一半,倒都忍不住叫了声好。
“浆影劈波飞万剑,竿头彩挂已得标。”
皇上心中道,今日怕是这首夺魁了。
不想却又听得结尾两句:“何需输赢分罚赏,雄黄蒲酒话升平。”
心中一凛,这却是在说既然是个乐,便不该分赏罚?大家一团和气也就罢了。虽说文武之争没个头,确实该浊酒一杯,恩怨消,可龙舟也好,赛诗也罢,自然要有个一二,怎么会不该分罚赏,此人未免胆大偏激了些,心中顿时不喜。却还是命人将此文放在一边。
接下来又听了几首平平无奇之作,才又有一首叫他精神一振。
“笙鼓动时雷隐隐,龙首凌处雪微微。但凭驰骋护国死,不堪楚江空沉沦。”
这诗亦是十分大胆。自古皆赞屈大夫忠贞,亡国沉江忠君爱国。此人竟说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自投楚江。倒是骨气铮铮。便也叫放在一边。
一时又听着念了几首令人昏睡之作,突然又有一首叫他坐直了身板。
“五色新丝缠粽角,万里江山万里香。”
此诗眼界开阔,并未拘泥于今日太液池畔。
“太液池上浪堆雪,千江万龙涌金波。”
这一句仍是一近一远,想是写诗之人,虽身在此处,却心念天下。
“柳影棹飞彩帛新,狂雨桑田却作海。”
听到这句皇上脸上再也挂不住了。他们这里看赛龙舟,夺彩帛,而养蚕所需要的桑田却已经被淹成了海。
这也是他虽端午游乐,心情始终无法畅快的原因。不想这许多的诗词,只这一首提及河南水灾。一时只觉惭愧。河南之事刻不容缓,只是户部还在打饥荒。又一时选不出个合适人选。
就听又道:“竞脱请书上马驰,但使米平民不饥。”
这竟是要自请去河南赈灾!
他心情激动,一敲扇子,道:“好,好!今日朕便要选出这驰救河南之人。”
当下也不再听下面的诗文了。只道:“朕尝说今日做诗当以天下为怀,听到此处,也只有此诗,心怀天下!当为魁首!”
便举目看去,那誊写诗作的太监便躬身上前,奉上原稿。
皇上定睛一看,脸上皮肉抽动了几下,却又笑起来,一扬手:“此乃太子之作。只是太子乃为国本,此次大灾,听闻黄河有决堤之险,必得另派他人才是。不知众爱卿何人可替天下分忧?”
盈儿本来早热得昏昏欲睡,猛地听见太子竟然拔了头筹,不免欣喜得整个人都精神起来,眉眼楚楚看向杨陌,偷偷朝他翘了敲大姆指。看得杨陌嘴角一弯。
两人正在眉来眼去,就听身边有人道:“臣愿往。”
盈儿听这声音,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猛地转头,就见乔执已经站起,正低头禀手行礼。
这种事自古都是派文臣,哪有派武将的,又不是去打仗!
她爹爹干什么要捡这个烫手的山芋?
这时就又听得一人道:“臣亦愿往。”
盈儿心头一喜,抬眼看去,却是心头咯噔一下。
竟是林雍。
她一时倒想起来。上一世也有这么一桩差事。
那时她父兄都在边陲,她自然也没多留意。当时蒋家与林家都争着要去,最后因为林雍是文臣,拿到了这个差事,办得极漂亮,为林采之后来当上皇后,也算是辅好了一块砖。
她突然就明白她爹爹为什么要来抢这个烫手的山芋了。
为了让她的地位更加稳固,为了让她在皇上面前更能挺直腰杆。
心里一时百感交集,眼眶发热。
这时,又有几人站出来,她看过去,竟是陆冯两家都在。唯独没有建王那边的人。这倒是件怪事。
皇上目光扫了一遍,连连点头:“好好!都是忠臣良将。”
盈儿听他如此说,便以为他要从中选一个,哪里知道,他突然喝了一声:“建王!”
建王正在擦着汗看热闹,不想突然叫到自己,忙起身道:“儿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