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今日竟又接到了贾后送来的礼。还是彭宫令亲自送来的。
她便更觉得脸上发烧,强自镇定,也不敢多问送的什么,只把话头往贾后的病上头扯。
彭宫令自然赶紧把贾后之前在皇上跟前夸她的话,还有安平抄地藏经的事说了。
盈儿听了,心里却是像茶杯在那茶盘子里滑了一下,泼出半盏茶来。
安平这弯儿转得也太急了些。
再想想那日跟安平吵架的情形,心跳得更快些,难不成安平小小年纪,心里竟然早早有了瞧中的人?!
她捧着头,使劲想了想前世……一时竟想不起来安平嫁了谁。只好像记得安平过得也并不多顺心,常跟驸马吵架。
前世的她真像是活在海市蜃楼里。自己过得云里雾里的,对除了杨陌之外的事,根本不关心。
*****
等彭宫令走了,她才把贾后送来的东西打开。
一打开那长方形雕漆箱子,便吓了一跳。
里面放的竟是一个长方盆玉雕石榴盆景。
那石榴树墨玉为干,翠羽为叶,一颗颗石榴果均是火红的玛瑙,都有小鸽子蛋般大小。
树下又有绿玉雕成的草地,白玉砌成的山石,最有趣可爱的是,树下还有黄玉雕成的一对姆指大小的锦鸡。山石旁还藏着一窝黄玛瑙雕成的锦鸡蛋。
饶是盈儿前后两世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过来,也不得不承认,这盆景,确定算得上是价值连城。
可她瞧着,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贾后这是真心感激她帮了安平。
可是真是应了那句话,慈母多败儿。
安平这孩子,骄纵胡闹,并没把贾后真放在心上。
如今为了亲事,倒立刻乖巧起来。
她心里还真有些替贾后不值,也忍不住有些惭愧。
筐儿跟筥儿也围着看了好一会儿,筥儿才道:“这东西也就娘娘那条天下第一的禁步可有一比了。再没见过这许多的珠宝拼一起做成一件东西的。”
筐儿便问要不要摆出来。
盈儿伸手抚了抚那鼓鼓的小石榴,指尖冰凉。
杨陌怕她生孩子出意外,怕是不会让她有孕的。
贾后祝她开枝散叶,子孙满堂的这番美意,只能是辜负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收起来吧。日后安平出嫁,给她做添妆。”
筥儿哼了一声,道:“娘娘心也特好了。安平那样对您,您还惦记着她。”
筐儿一边把箱子关好,一边也道:“安平公主出嫁怕还有好几年的工夫呢,到时候也不缺这个。娘娘若是喜欢,只管摆出来,这东西又摆不坏。”
盈儿笑笑,心里倒没了以前一提生孩子便觉得憋屈的凄凉。
可想想安平,到底觉得这样糊弄贾后有些不心安,便斜依在美人榻上,发起了呆。
直到筐儿送了冰镇的西瓜上来,她才回神。天气实在热,她连吃了两盘,正要吩咐再切些来,筐儿便在旁边叨叨:“娘娘如今也不同了,也别贪嘴,这冰的凉的东西还是少吃为好。殿下这几日就没空过,万一……”
盈儿顿时脸红成了西瓜瓤子。
心里却想,这也真是个不解之迷。
上一世,他也是在她这里的时候多。所以她吃东西都格外小心,就怕万一有了,自己不谨慎再给掉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又没给她吃避子汤,怎么就能一次意外都没有呢?!
不然她也不会被哄得死死的。
可想想若是直接问杨陌,杨陌怕未必肯告诉她实话。
说不定还以为她是没死掉生孩子的心,打听这个是想把他的手段给破解了。
想想挺没意思的,又觉得殿内极憋闷,便穿好衣裳出了龙首殿,打算到外头甘露亭上坐坐,吹吹风。
到了甘露亭上,见荷叶田田,碧水如金,其中散布着团团白色粉色黄色的花朵,宛若琉璃世界。
她依在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就见影子倒在水面上,一群摆着尾巴的鱼儿涌上来。
她突然想起之前答应过皇上要请他们来钓鱼玩耍的。
便一时兴起,道:“中午别另外传饭了。咱们钓几条鱼来就在这亭上烤了吃!”
筐儿见她高兴,自然赶紧吩咐去张罗,筥儿本在地头巡视,听得消息叫人摘了些玉米西瓜,拿竹篓子抬了过来,笑道:“新得的玉米烤了才好吃呢。”
盈儿也不管她,凭她去张罗,只找了个阴凉地方,把钓竿放下水去。
那水里鱼多得像缸里养的泥鳅,一条条密密挤在一起,不过片刻工夫就已经钓了一条尺来长的鱼儿上来。
见那鱼像只扁纺锤,头大眼睛低,盈儿便认得是条鲢鱼。肉质嫩,烤了也好吃,她心里便越发高兴。
一边钓了好十来条,觉得累了这才住手。小的便都给放了,只留下七八条大的。其中还有两条她最喜欢的鳜鱼,便舍不得烤了吃,吩咐留着晚上让厨房做成松鼠鱼。
一时早有人拿了铁炉,铁叉,铁网来,烧起了炭。
盈儿便坐在阴凉处在银盆里洗了手,坐着正喝茶,就见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只斗大的箩筐从桥上走了过来。
筥儿开心地迎上去,从筐里取出十来个红薯,十来根香肠,十来个芋头还有一堆小馒头,最后还有一包油纸裹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盈儿笑道:“我倒要瞧瞧你有几个肚皮,烤这许多东西。”
筥儿转头冲她挤眉弄眼地笑道:“呵,咱们难得烤一次,自然要多烤些。也送点儿到前头去,叫殿下知道娘娘便是吃顿新鲜饭也想着他呢!”
盈儿听了,整张脸都好似涂了蔻丹,红到连右眉尾上点的痣都看不出来了。
她恼羞成怒,从银盘子里抄起一块刚用过的擦手白棉帕子,胡乱团成一团,朝她砸去:“你个小马屁精!”
筥儿手上脚旁全都是各种吃食,也不敢乱跳躲避,只得哇哇乱叫着,眼睁睁瞧着那块棉帕朝自己脸上飞来。
偏就这么准,那帕子早散开来,跟风儿一起,直直地像张纸般糊在她脸上,筥儿的叫声顿时戛然而止。
这下不光众人乐得前俯后仰,就是盈儿也乐得弯着腰,捂着肋下。
那帕子也没挂住,吧嗒掉在地上。
筥儿也不管它,把手上的油纸包打开,就见是一大坨已经腌好的肉,皮已经去掉,色泽鲜红,沾着些黄黄红红的佐料。
她便笑问:“是什么肉?”
筥儿回道:“狍子肉。”说着便把肉交给旁边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自去烤肉不提。
盈儿却生起满心疑惑。
第111章 狍子肉 她记得前世时,杨陌极……
她记得前世时, 杨陌极爱吃这个。
这肉跟鹿肉相仿,暖脾胃,强心肺。除了能延年益寿, 还有壮/阳之功。
那时便是夏天, 杨陌也几乎日日都吃,也不怕上火。她自己不爱吃,还腹诽过, 觉得他是因为过于操劳才要进补。
可这一世, 乔檄却说杨陌不吃这个。
筥儿这个马屁精总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怎么特意要了这狍子肉来。
难道这狍子肉有什么特别不成?
“这狍子肉怎么做都柴柴的, 烤了更不好吃。”她试探道。
筥儿又鬼模鬼样叽叽咕咕笑起来, 道:“可是殿下爱吃呀!”
果然,这包打听确实是打听过才拍的马屁。
可是, 乔檄肯定也不会撒谎。
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爱吃了的呢?
盈儿托着腮,不由得陷入沉思。
*****
虽说觉得狍子肉不好吃,等烤好了,她还是让切了一半放在盘子里, 跟烤得的玉米还有鲢鱼等菜一起装上提笼,让筥儿亲自送到前头去。
自己则让人削了刨花大小的两小片,咬了两口, 还是不喜欢。
东西烤得多,她每样吃个两口, 也就饱了,便让宫女太监们把剩下的东西都分了。
便继续坐在椅子上赏荷花。
耳朵里却听得有人在问:“倒要知会周女史一声,不然殿下今日的起居注上的吃食便不准确了。”
她心头一动,转眼看见蔡司闺正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只黄白相间的玉米, 很文雅地用手指剥了玉米粒,一粒粒放在嘴里慢慢吃着。
旁边一个小宫女凑在她跟前。
蔡司闺慢慢咽了嘴里的东西,才道:“你提醒得极是。一会子,你吃完了,便去跑一趟吧。”
盈儿眉尖慢慢扬起,便伸手招了招。
蔡司闺忙把手里的玉米放下,笑着走过来。
盈儿便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吩咐了几句。
蔡司闺脸上有些惊讶,旋即笑成了花儿,抬起下巴,十分神气地走回去对她小宫女道:“也不用你跑了。一会儿,我自己亲自走一趟。”
又闲呆了一会儿,盈儿便戴了斗笠去地里走了一遭,散了散食,才回了寝殿,洗了脸手,准备歇午。
筐儿进来伺候她,见左右无人,待她躺下,便坐在床榻上,问道:“娘娘,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盈儿便侧了身,打了个哈欠,听她说。
“那个蔡司闺,明明是那边的人,有什么事,娘娘不叫我去办,怎么倒叫她去办?!娘娘不怕她把消息再走漏了?”筐儿噘着嘴,一张方脸上有些失落。
盈儿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脸颊,笑道:“这大太阳的天,我是心疼你呢。倒吃起这飞醋来。”
筐儿躲了躲,把脸蹭出来,酸酸地道:“我才不信。那送肉的事,怎么就打发筥儿去了!娘娘怎么不心痛她!”
盈儿越发笑起来:“那可是吃食,交给谁手上,我也不放心。不是她去就是你去!”
筐儿便就在脚踏上躺下,侧着脸,有些发闷。
心里想着,娘娘如今跟殿下好了,自己之前一片忠心维护娘娘,如今倒好像成了恶人。
而筥儿这尽会讨巧的小蹄子得了太子的青眼,在东宫简直是要横着走了。也不用问娘娘,就能自己作主叫厨房送吃送喝。
盈儿见她闷闷的,便垂下一条玉白的腿,用脚趾踢了踢她:“要睡也别在那脚踏上,到那边的榻上不舒服些?”
筐儿一动不动。
盈儿这才知道,这丫头是真生气了。倒不是针对蔡司闺,而是针对筥儿。
不免又想了想前世的事。筥儿的性子跟筐儿不同,要说能干,还真是筥儿能干得多。可筐儿到她身边日子更久,年纪也更大些,以前都是筥儿听筐儿的,后来渐渐的好多事上筐儿插不上手,她身边倒是筥儿成了能拿主意的那一个。
当时好像也有那么一两年,筐儿转不过弯来,时不时地闹一闹小脾气。想不到这一世,她这么早就闹上脾气了。
只是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上一世是怎么调和两人的矛盾的。后来筐儿也服了筥儿。
她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我叫蔡司闺去做什么么?”
筐儿动了动,却没说话。
她便侧过身来,道:“我叫她去取殿下的起居注。”
筐儿这才转过身来,虽脸上仍是气鼓鼓的,可开口问道:“娘娘要那个做什么?”
盈儿仰脸看着帐子,云水色的帐子,绣了桃粉色的黑白边儿蝴蝶,半透明的翅膀,黑长的须子,好像活的一般。
“你瞧那帐子上的蝴蝶。”她伸手指了指。
筐儿坐起来,一脸不解。
“这蝴蝶小的时候可是毛毛虫。”她拿手比划了一下,“跟菜青虫可像了。”
筐儿抿着嘴不说话。
“人呀,也跟这蝴蝶一样,小的时候呢,瞧着都差不多,谁知道日后谁能有什么造化呢。”
筐儿捋了一下自己的辫子,瘪了瘪嘴,似乎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脸上露出些不满。
盈儿笑道:“你瞧我,以前太太总觉得柯表姐比我强百倍,结果呢?她是什么造化我是什么造化。”
筐儿一怔,道:“那是太太糊涂。”
盈儿笑道:“那你瞧我糊涂不糊涂?”
筐儿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盈儿道:“你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蝴蝶,我心里有数着呢。筥儿的性子与你不同,自然她擅长的事也与你不同。你呢,只要多多陪在我身边也就是了。她呢,便随她在外头跑。也没有谁好谁不好的。只是……”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仔细瞧着筐儿的脸色。
就见筐儿听了这话,果然脸色松了许多,见她打住不说,还问道:“只是什么?”
她这才放了心,道:“你们两个要一条心,有的事上你要听她的,有的事上她要听你的。若是你们两个互相猜忌,斗起来,我身边可就没个可靠的人了。”
筐儿哼了一声,仍是有些不服气:“什么事上,我倒要听她的。”
盈儿:……。唉,不仅孩子不好教,丫头也不好教。不过,想着这事倒也不急,船到桥头自然直,便也不再说什么,合上眼睡了。
一觉醒来,就见床前圆几上放了四册寸厚的蓝皮红笺册子。
筐儿大概看她睡熟了,便出去了。
她便也不叫人,抽了个金钱蟒的大引枕垫着腰,坐起来,拿过册子翻看起来。
好在这起居注是按时间写的,但凡杨陌的一言一行,都有记录,只是不像皇上的那么细致。
可每顿饭都吃了一什么,还是有记录的。
她想了想,这一世第一次见杨陌吃狍子肉是成亲后那一日。
后来便没见过他晚饭吃。
可筥儿说他喜欢,那大概是中午饭在外头的时候吃的。
这样想着,便只看午饭,从前日往前翻。
这一翻不打紧,竟是日日都吃,可翻了几日,却突然又断了。
她一时有些不解。
难道她猜错了?这狍子肉没什么古怪,只是他突然又喜欢吃了而已?
正迟疑着,听到外头有杂沓的脚步声,她慌忙看向楠木雕花大案上放着的青铜漏刻,就见水海里的小人儿刚刚指向未时。她心头一跳,这个时辰杨陌应该还在办公,怎么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