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半晌,他才张开口,眼眸中浸着融融笑意,“吃。”
“行,”得到这个答复,我便朝小福伸出两根手指,“给我们两份关东煮。”
小福闻言,便推了把大黑,笑盈盈地应道:“好嘞。”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只一盏茶的功夫,关东煮就送了上来。
我捧着塞满各种热腾腾丸子的纸杯,刚准备开吃,半空中便陡然摔落下了三道人影。
他们像是叠积木般扑通扑通落在我们的眼前,紧接着,耳边传来的是一道惨绝人寰的叫声。
“嗷——疼疼疼!你们快从我身上起来。”被压在最底下的运动衫少年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声若游丝地喊道。
而大黑则表现得如同家中的熊孩子们又跑出来丢人现脸,他捂住额头叹了口气后,拎起另外两块“积木”,把他解救了出来。
“谢谢了,大黑。”少年说道,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感激,“你可真是个超人。”
随后,便得到了大黑一击充满超人爱意的暴栗。
少年揉着额头上新鲜出炉的肿包,懒散地落坐在我们的右手边。
他一边吭哧吭哧吃着关东煮,一边嗓音含糊地问道:“说吧,找我有什么委托?放心,有夜斗大人也就是我在,肯定帮你们解决所有问题。”
我选择用目光无声地打量起他,从胸前的奇怪口水巾到略显贫穷的运动套装。
很好,脑中关于神明的另一半幻想随之彻底破灭。
他真的能帮我斩缘么?
我在心里质疑着,甚至开始怀疑起五条悟是不是也被人唬了。
眼前的这一幕会不会是场特意联合起来的仙人跳,只是为了骗我们这两个钱贼多的冤大头。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肩膀被人按住。
我回过神,瞥了眼五条悟那凌厉精致的侧颜,便见他开合起薄唇:“一座神社,这是我会给予你的报酬。”
听到这儿,夜斗瞬间亮了眼眸。
五条悟继续说道:“而委托内容,便是帮我妻子斩缘。”
夜斗沉思般地用手指抵住下巴,目光随之看向我,他问:“是要斩什么缘?”
“血脉亲缘。”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选择相信五条悟的判断。
应该没有人能欺骗得了他吧。
心跳声像是因为即将到来的事而逐渐加快,我屏住呼吸,目光期待地看向那名身穿运动服的神明少年。
下一秒,却见他一口拒绝了这则委托。
我愕然地愣住,登时便有一丝苦涩夹杂着失落开始泛滥,很快就湮没了整个心间。
“为什么?”他身旁的猫尾少女歪起头,满脸困惑地问道。
和她一起出声的,还有那名叫雪音的金发正太。
面对他们俩的疑问,夜斗放下手中已经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汁都没有剩下的关东煮,屈指挠着脸颊解释道:“因为我斩不断亲缘。”
雪音随即皱起眉,“嗯?那你上次斩断的是什么?不也是缘么???”
夜斗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缘线也分负面和正面,而我能斩断的就只有孽缘这种负面缘分。这件事,小福你不也知道么?”
突然被点名,小福傻笑了两声,“对哦,夜斗是斩不断正缘。我忘了。”
沉默渐渐笼罩起这张方桌,气氛变得凝滞。
我垂下眸,目光失神地盯着关东煮寥寥上升的热气。
若是从未给我过自由的可能性,那我还能继续像从前那般背负起诅咒,努力挣扎着活下去。
可如今,现实给了人希望,又无情地把它抽走。
突然间,我打从心底感到了一股子疲惫。身体内的负面情绪化为恶兽,贪婪而不知收敛地吞噬着那抹名为活下去的信念。
好累。
我这般绝望地想着,指尖冰冷一片。
直到右手落入那熟悉的温暖中,我侧过头。
便见五条悟温柔地笑着,随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相信我。”
落入我的耳中,眼眶蓦然酸涩。
第一卷 第20章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我猛地侧过脸,嗓音闷闷地说道:“热气熏到眼睛了,你们继续。”
只不过,手上没有一丝白雾、显然已经冷透了的关东煮暴露了我的真实状态。
像是在安抚委屈的小孩一般,五条悟抬手揉了揉我的脑袋,目光颇为体贴地移开。
“我的报酬不变,”他说,“委托则换成帮我们找到可以斩断亲缘的神明。”
话音落下,便见小福和夜斗凑在一起,他们满脸兴奋地讨论起来。
“这不很简单,”小福眉眼弯弯地提议道,“去找毘沙,让她帮一下忙,不就好啦。”
“毘沙门?”
“嗯嗯。”
夜斗打了个寒噤,“算了吧。怕不是我刚出现,就得先和她打上一架,才能有机会好好聊聊。”
“现在,我的目标可是成为一个福神。”他懒散地趴在桌子上,噘起嘴嘟嘟嘟囔囔道,“才不去她眼前晃悠,引发不必要战斗。”
对此,小福也趴倒下,苦恼地皱起眉,“那还有谁呢?总不能让我来出手吧。若是你能一个人解决完风穴跑出来的妖魔,那我倒是无所谓的。”
“你是想累死我么?”夜斗秒黑了脸,他挥了挥手,口吻里透露着明显的嫌弃,“不用你出手,我已经想到还有谁能帮忙了。”
这一瞬间,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他的身上。
小福不解地问出了口:“谁?”
“既然是缘线,”夜斗一脸神秘道,“那就交给负责结缘的神明来处理吧。”
“负责结缘的神明,”小福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随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眸顿时亮了起来,“你是指那位大人?她还没回高天原么?”
夜斗颇为无语地撇了下嘴角,“没,还在横滨呢,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对于他们口中那位神明,我已然不抱任何希望。
期待落空的感觉并不好受,就好比一脚跌进悬崖,顿时把我这个本来就不太乐观的灵魂摔得七零八碎。
比起幻想完美好未来后再被打碎,我此刻的选择则是不去想、不去争,就站在原地等待着它的到来。
不用人说,我也明白这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懦夫行为。
但是我情愿当个懦夫,也好过跌得遍体鳞伤。
五条悟则像是察觉到了我那越发阴郁的想法,他将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上。
瞬间便有一股子热量通过相贴在一起的肌肤进入血管,如溪流般汩汩地流向四肢百骸。
紧接着,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指间被强势地分开,然后一点一点被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温柔且占有欲十足地扣住。
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
不要怕,一切都有他在。
意识到这点,便如同被泡进一汪暖融融的热水中,安心极了。
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我闭了闭眼眸,硬生生地把眼眶中打圈圈的液体憋回去。
随后,屈起手指,借此来无声地回应着他。
“明天,你带我们去找她。”他说,口吻不容置喙。
夜斗只是挑眉,并不在意地点了下头,“行。你的委托,本神明接了。”
说完,他便冷不丁从身后掏出一个大玻璃瓶,一脸殷勤地捧至我们面前,“先给个定金,五圆。”
伴随着他的动作,硬币晃动在玻璃瓶中发出阵阵轻响,如晴天屋檐下的风铃声,清脆动听。
落入耳中,却又无端端像是在催促着我们赶快交出钱来。
我默默地侧过头看向五条悟,用眼神询问起他:你有五圆么?
对此,五条悟沉默了。
半晌后,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卡,淡定地问道:“可以刷卡么?”
果然,他怎么可能随身携带硬币。
想到这儿,我默默地从包里翻出张一千圆递了过去,小声问道:“可以找开么?”
这已经是我所带出门的最小面额纸币,不说别的,最起码比五条悟的那句刷卡好上太多。
下一秒,我看见这位运动衫神明捧着玻璃瓶的手一滞。
他如同死鱼眼般地盯着我们,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生无可恋。
耳边骤然响起小福不客气的嘲笑声,“夜斗,你要是找不开,我们可以帮忙哦,不收任何手续费。”
“不用。”夜斗硬邦邦地回绝道。
随后,他颤颤巍巍地从我手中接过这张纸币,转身钻进角落里,宛如一颗蘑菇般地蹲下,嗓音悲愤地数了起来:“五圆,十圆,十五圆……”
看着这一幕,小福则笑得越发大声猖狂。
“其实不用找也没关系。”我迟疑地对他说道,“比起建造神社,这一千圆可能连零头都算不上。”
面对我的劝说,夜斗依旧埋着头,他用行动来向我们表示一定要找开。
我和五条悟对视了一眼,果断选择把这口锅甩给他,“你出门怎么不带零钱?”
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有点无理取闹。
但都已经说出口了,也没办法收回。
因此,我暗自懊恼着。
五条悟没有推托便接下了这口锅,他无奈地揉了揉鼻子,“或者我现在去银行取?”
话音落下,我便在大脑里构想出了这幅画面。
他坐在柜台前,顶着柜员迷茫的目光,跟柜员朗声说取五圆硬币,就像是去砸场子的一般。
场面更加尴尬了,脚趾都能在地上抠出一栋三层楼小洋房。
“算了。”我舔了下发干的嘴唇,“我们就等等吧。”
听着他念经般机械的数钱声,小福趴在大黑身上,摊平任由着他揉着肚子。
“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横滨,”她软绵绵地说道。
回答她的是一道冷漠的拒绝,从墙角传来。
“六百十五圆,”夜斗朝着地面丢下一枚硬币,“别想了。”
“为什么?”
夜斗冷冷地指出:“凭你走到哪里,就会带去霉运。怕不是刚踏上横滨的土地,那座城市的经济便要迎来一次大萧条。”
听到这儿,我震惊地看向小福,脑中满是不解。
不是说是财神惠比寿么,怎么还会使经济崩溃?
大黑则是一脸为难地看着她,并没有反驳夜斗的话。
小福闻言,气啾啾冲到夜斗背后,捏起小拳头朝着他的脑袋重重一捶,“不去就不去,哼。”
等他数完钱,将一百九十九枚硬币交给我们时,屋外的天幕也染上了落日的余晖。
和小福他们道完别后,我们便离开了这栋庭院。
至于那堆如同小山丘般的五圆钱,当然是搬运工五条悟瞬移回了家。
这效率不要太高效迅速。
——*——*——
天色/欲晚。
街道边的路灯早已亮起,白色灯光无声地照在我们身上,将地面上的影子拉得格外长。
我垂下眸,看着自己和他交缠在一起的影子,心底还是有着一丝隐隐担忧。
万一,明天也失败了呢。
这个念头就如附骨之蛆一般盘踞在脑海,怎么样都甩不开。
于是,我组织了下措辞后,迟疑地问道:“若是明天要见的神明也斩不断缘,那我们……”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五条悟打断了。
他握紧我的手,“那就让惠比寿小福出手。”
“可是,这样不是会打开风穴放出大量咒灵么?”
说完,我蹙起眉看向他。
只见五条悟弯起唇,笑容漫不经心地说道:“没关系,我会把它们全部祓除光。”
第一卷 第21章
五条悟说这话时的表情淡淡,就仿佛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可落入我的耳中,顿时便有种预感隐隐浮出水面。
他是认真的。
我垂下眸想着,他真的可以做到一个人祓除完所有咒灵。
手指像是接触到了块烧红炭块,瞬间便有灼热顺着指尖传入神经末梢。
血液开始加热、沸腾,如火星般坠落,血管内随之爆发起一场燎原之火。
我战栗着身体,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抬眸看向他。
街边路灯那莹白的灯光只堪堪照亮了他半边脸颊,五官精致中又不失男子该有的硬朗凌厉。
而剩下的一大半则被黑暗笼罩、吞噬,仿若恶鬼。
刹那间,光与暗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融合,如走钢丝般游走于理智与癫狂的界限。
我屏住呼吸,心底顿时便滋生出一道隐秘且不为人知的心思。
只要自己能永远占据着五条悟妻子的这一身份,能永远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那为什么不答应他的提议,和他成为真正的夫妻。
这个念头一出,如同种子落入土壤,无需春雨浇灌,它自己便勃勃地钻出头来。
我张了张口,话语已涌至喉咙,还出口却又被一阵惶恐强行压了下去。
眼前无端闪过三轮和机械丸并肩站立、相视而笑的画面,我才恍然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两个真正互相喜欢的人,他们的心里眼里都只存在着对方的那一小小身影。
而我和五条悟不同。
即便那天早晨他跟我说要做一对真正的夫妻,但五条悟却依旧将所有的真实想法都掩藏在那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笑容下。
摸不透,看不穿,如一团迷雾。
因此,我又怎么敢刨开心墙,把自己那一颗自卑胆小的真心捧到他面前。
万一,所有的一切只是他的一时兴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