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名应该就是夜斗口中的男子。浅咖色的风衣下,裸露出来的肌肤被白色绷带一圈圈缠绕。
看到这儿,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得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皮肤病。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她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嗓音冷淡地问道。
夜斗跳下椅子,颇为自来熟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道:“我给你拉来了个委托,酬金可是一座神社。”
少女不动声色地侧过身,躲开了夜斗的触碰。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上?”对此,她质疑道。
夜斗撇了撇嘴,“这不是我做不了嘛。要是我可以,哪还能轮到你。”
吐槽完这一点后,他招了招手,示意着我们坐到沙发上再继续这个话题。
幸好咖啡店内的沙发够大,足以容纳下四个成年人。
我搅拌着黑咖啡,随之便有热气袅袅地上升。
栗色头发遮住了竖起的耳朵,我安静地倾听着他们交谈。
“就是这样,”夜斗简单地跟她介绍了下委托内容,然后挑眉问道,“你接不接。”
稚日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盯着我。似乎是从我的身上看到了某个令她感伤怀念的存在,苍白的脸上闪过些许忧郁。
过了好半晌,她才开口,语气莫名晦涩,“你真的要斩断这条缘线?”
话音落下,右手便被五条悟握住,随之而来的是他那熟悉的热度。它透过肌肤融入血管,汩汩地流至四肢百骸,心底顿时涌出莫大勇气。
“嗯,”我没有犹豫,神情坚定地点下头,“我已经想好了。”
得到我的答案,稚日垂下眸,语调又变回了之前的无波无澜,“即便那是你父母之间唯一一根连在一起的缘线。”
我手上的动作一滞,目光不解地看向她。
“看来你不知道。”她顿了顿,像是在犹豫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我。
父亲与母亲之间的缘线?
这几个字分开来我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又变成了一句拗口高深的话语,让我感到些许困惑。
不是我跟母亲的亲缘么?为什么会扯到死去多年的父亲?
我思索着,心中有一个预感悄然浮出头。
若是不彻底搞清楚这一切,这句所谓的父母缘线也许会一直纠缠在我的生命里,如跗骨之俎。
为了不留下遗憾,我坐直了身体,一字一句地对她说道:“请把它告诉我。”
片刻后,耳边便响起了她的低语。
“应该是25年前吧,”稚日陷入了回忆,“春神找到我,说想要和一个人类女子结缘。”
“等等,飞鸟的父亲是神明?”夜斗转过头,诧异地看向我插嘴问道。
我也很懵逼,母亲可从来没有在日记里明确地写出过父亲身份。
不过从她透露出来的点点消息,以及父亲留下来的鸟居项链,我一直猜测的是某间神社里的神职人员。
任谁都不会去猜神明吧?
又不是十几岁还爱幻想的小女孩,我早已认清了现实,自己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被老天诅咒的倒霉蛋。
然而,命运总能在毫无准备中给人一个惊吓。
父亲居然是神明。
这则消息如同一个地雷般在我脑中爆炸。
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体现我此刻的震惊,转而和五条悟双双无言地对视了起来。
沙发的那一头,稚日冷冷地盯着夜斗。
回忆刚开个头,就被人打断,这种感觉可不好受。
即便是脾气再好的人,也难免会感到烦躁,更何况是高高在上惯了的天津神稚日女尊。
她像是嘲讽般地冲夜斗扬眉,轻嗤道:“你还当什么祸津神,神力都衰退了一大半,难怪连神明的气息都察觉不到。”
夜斗当场黑了脸,他探过身子,便冲着我的方面一顿猛嗅。
“我能闻到,”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一般,不服气地辩解道,“樱花和希望的柔软香味,不要太明显。只不过,我以为这是香水散发出来的气味,所以才没想到。”
对此,稚日不禁从鼻子里发出了声冷笑。
随后,她无视了夜斗,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人类和神明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两个电极的正端,互相排斥,无法接触,即便是我的缘线也无法直接将他们连接在一起。”
“因此,我拒绝了他的请求。他没有再拜托我,反而选择向我要走了一根缘线。不久之后,你便出现了。”
“说句实话,你诞生的那一天,我感到很开心。”
说到这里时,她嘴角浅浅地弯起,露出了见面至今的第一个笑容,温柔得就如同儿时模糊记忆里母亲曾给过我的感觉。
我怔怔地看着她,心底随之开始泛滥起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复杂情绪。
“因为有你作为中间枢纽,缘线才能间接地把春神和那人类连接在一起。”
听到这儿,我也大致明白了。
原来,连我出生的意义也不过是成为他们能顺利结缘的关键工具之一。
我近乎悲哀地从稚日的话语中总结出了这一信息,指尖开始变得冰冷。
也不怪我会这么想,毕竟早早死去的父亲根本没有向我传递过一丝一毫的爱,而母亲则是我二十年来所有痛苦的根源。
暴力、辱骂、控制,足以磨灭她曾经给予的爱,甚至让我不免对她产生了刻在骨子里的畏惧与恨意。
而现在,工具人想撂担子不干了。
管他们会不会因此缘尽,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暗自做出抉择后,我便无声地攥紧五条悟的手。
像是从他身上汲取到了点点力量,我看向她,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口吻冷酷地说道:“帮我斩断它。”
“可以。”稚日没有对我的选择多加劝阻。
——*——*——
也许是怕动静太大,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斩缘的地点定在一条空荡无人的河边。
稚日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后,伸出手,“光器。”
话音落下,我的眼前便闪过一阵明亮却不刺眼的白光。
等白光褪去,我敏锐地发现那原本站在稚日身边的红棕色头发男子消失了,转而出现的是一把近乎半人高的金色大剪刀。
阳光中,剪刀的刀刃折射出森冷锐利的光芒,与稚日纤弱的体型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就如同小孩子拎了把大砍刀,蓦然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夜斗站在一边,他几乎是按捺不住地泄露出几道极轻的如同鹅叫的笑声。
幽幽地回荡在空气中,我注意到稚日陡然沉下的脸。
她冲着夜斗的后颈方面一剪,语调冷冷地威胁道:“当心我手一抖,不小心剪了你的所有缘线。”
说完,不等夜斗有所反应,就走到了我的身旁。
她握住剪刀的双柄,面不改色地轻喝道:“断。”
一瞬间,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某道枷锁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无法忽视的灼热感,像是有什么从手臂七芒星处脱离,飘落下。
身体陡然被一股子巨力拉扯了过去,我茫然地被五条悟拥住,仰头看着微微凸出的喉结和紧绷起的下颚线。
他那苍蓝色的眼眸正盯着前方,薄唇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直线。
顺着他微沉的目光,我赫然发现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处正漂浮着一道半透明的身影。
栗色短发与我高度相似的容貌,足以向我们说明了他的身份。
???
等等,父亲不是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死掉了么?
这这这又是谁!!!
我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脑中像是有个土拨鼠在大声地吼着。
就在我怀疑人生的时候,便听见他笑盈盈地说了句:“嗨。”
第一卷 第24章
阳光透过栗发男子的身体,悄然落在河边略带湿润的土地上,没有留下一块影子。
小腿以下的部位已经彻底消散,像是被某种无形野兽啃食,他的膝盖也在以规律的速度渐渐透明化。
而他则像是没察觉到自己正在消失一般,朝着我们露出如同初春早樱般美好的笑容。
夜斗猛地瞪大了双眸,他指了指春和,结结巴巴地冲着稚日问道:“你、你不会早就知道他了吧?”
稚日矜傲地抬起下巴,“当然。打从见到飞鸟的第一面起,我就感知到了她的体内还存在着另一片灵魂。哪像你,连神明气息都发现不了。”
夜斗默然,转而被打击得陷入了自闭。
“原来小飞鸟长大后是这幅模样呀?长的真像我。”脑袋上蓦然传来一阵抚摸,耳边是男子清越如水涧青石般的声音。
我错愕地盯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的栗发男子,明明上一秒他还在几步开外。
而五条悟则表现得像是自己宝贝被人摸了的恶龙,又像是被抢了猫薄荷而炸毛的大猫咪。
他可完全不管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我的父亲,一挥手便打落了这道半透明的手臂。
我见状,选择挪到五条悟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盯着他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死?”
面对我的问题,他怔忪了一瞬,随后释然地回答道:“死了。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块拥有记忆的碎片罢了。”
“哦,”我可以大致猜到他刚刚是怎么出现的,稍稍挑起眉,“所以说,这二十五年来你一直呆在我的身体内?”
“嗯。”他颔首,“不过,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
说完,目光悄然落在我那枚代表着已婚的铂金戒指上。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这道视线,垂下眸,试图用睫毛遮挡住眼底泛起的波澜。
年少时,我当然对父亲有过期待,也曾幻想过父亲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然而,咖啡厅里稚日的回忆打碎了我脑海中虚构出来的父亲。
没有伟大,也没有父爱,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母亲,留给我的就只剩下自私自利。
想到这儿,我越发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迷失在大海里的孤船,找不到可以回航停留的港口。
右手下意识地攥住五条悟的衣角,我逃避般地将额头抵在他的背后,拒绝再去看那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面容。
消失就消失吧,心中有道声音在冷漠地说着,反正你们也从未爱过我。
而早在亲缘被斩断时起,母亲阴冷的气息便开始弥漫。
尤其当父亲出现的那一瞬间,就如同火星坠入热油,立即沸腾了起来。
五条悟当然察觉到了这一动静,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着我身上逐渐显形的特级咒灵。
从出现到彻底显形,这一过程大概也就过了不到两分钟。
脖子上是发丝垂下来的阵阵痒意,森冷且怨毒的气息无声地打在敏感的颈窝,顿时我便感到头皮一麻。
下一秒,我还没从发凉的脊背中缓过神来,便见五条悟面无表情地甩了下手。
冥冥之中,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冲着我疾驰而来,如脱了弦的利箭。
顷刻间,就将我身上的那只特级咒灵掀飞了出去。
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心脏上的束缚陡然消失,我呆呆地垂下头,看着没有蛇尾的胸膛,无声地吐出了口浊气。
压抑了多年的情绪终于有朝一日能畅畅快快地释放出来。
便不再顾什么淑女姿态,直接蹲下身将脸一抹,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中滚落。
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五条悟一边捏着手指,一边笑容恶劣地走向不远处的咒灵。
这副模样像极了小说里的恶毒嚣张大反派。
紧接着,便响起一道粗哑的惨叫声,如指甲刮着黑板。
刺耳极了。
站在五条悟的背后,我依稀可以看到一截扯断的蛇尾。
猩红的鲜血染红了土壤,蛇尾上的漆黑鳞片已经被暴力地剥了下来,随性般地堆叠成一座小丘。
不同于上回的秒杀,此刻,五条悟完全是在虐杀这只咒灵。
并且还故意给留了一口气,让她最后以一副丑陋而又恶心的模样出现在爱人面前。
加茂清姬仰起头,那双浸透着鲜血的眼眸呆呆地盯着他,如蛇般嘶嘶的声音中充斥着惊喜、无措与那能足以湮没她的惶恐,“春和?”
而父亲也只剩下胸膛以上的部位还未消散。
他用那双半透明的双手揩去清姬眼尾的血泪,浅笑着说了句,“是我。”
“春和,”加茂清姬惨白的脸上满是偏执和悔恨,她发自内心地自责道,“早知道我不该怀孕,我不该生下孩子,结果害得我们落至这种下场。都是她的存在害死了你!你为什么要保护她而赴死!”
这几句话我都已经翻来覆去听过了成千上百次,甚至都能背诵下来。
心脏里早已没有了第一次时那种如被刀割的痛楚,我一脸麻木地站着。
就在我自嘲般地想着母亲下一句话会是“你当时就该仍她去死”还是“我当初就该掐死她”时,五条悟张开手臂,将我拥进怀中。
在我不解的目光下,他用手捂住我的双眼。
黑暗中,属于他温热的呼吸喷吐在耳垂,顿时便激起了一阵热意。
“别看。”他说。
接踵而来的是母亲那充满痛苦的尖叫声。
我扯下他的手,便看见不远处的身体被拧成麻花状的母亲,心底无端端冒出了复仇的快/感。
“你是傻/逼么?”稚日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她目光高高在上地睥睨着清姬,“谁跟你说春和是因为飞鸟死的?”
随后,便是一阵沉默。
黑发男子用一种吾儿终于长大的老父亲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拖长的尾音里满是对这件事的感叹,“稚日也会骂人傻/逼了。”
“太宰,”稚日在他的调侃下悄然涨红了脸,“你到一边去,别过来打扰我。”
“知道了,那我还是继续去研究怎么样才能跳河自杀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