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她清楚自己的样貌,美固然是美的,可若要引人心旌摇曳,怜惜呵护,自然要柔弱些。
……
入夜时分,赵恒方带着苏仁方赶到骊山,骑马行过崎岖的山路,进入宫城内围,拜见圣上。
都知他二人今日会到,飞霜殿中,除了赵义显外,太子赵怀悯和尚书令王玄治也在,一见二人进来,纷纷笑着相迎,让不必多礼。
赵义显咳了两声,亲自起身,拉着苏仁方坐下,笑道:“许久不见,阿兄还是像过去一样,英武不凡,倒不像朕,已然老啦!”
“不敢不敢,圣上为国事操劳,日理万机,心系百姓之安乐。臣不过偶尔舞刀弄枪,胸无丘壑,这才心宽体胖。”苏仁方自谦,又向一旁的赵怀悯和王玄治拱手。
赵义显摆手:“哪里,朕如今已将大半政务都交给太子处置了,哪还称得上‘日理万机’?说起来,这些年,阿兄可不但是留在军中,还替朕养着八郎呢,这孩子,如今能这么好,多亏了阿兄你啊。”
王玄治亦道:“是啊,想当初,八郎被送往西域时,才不过这么点大,”他用两只手掌比了个手势,“比大郎出身时,要弱小许多,让圣上心疼不已,好在,上苍庇佑,八郎如今已长得一表人才了。”
苏仁方连说几个“托陛下鸿福”,还不等再自谦,赵义显却忽然道:“提起西域,朕方才正要同太子和王相公说起呢,到底由何人来接替曾钰徽的位置。”
都护府司马乃是大都护和副都护的左膀右臂,曾钰徽被革后,暂由底下的一名姓刘的参军暂时兼任。
“是,臣以为,不妨就提拔这一位刘参军为司马,他在西域已有七年,熟悉都护府的事务,又已兼任数月,未出差错,足见其能够胜任。”
赵怀悯先一步表态,立刻得到王玄治的支持。
赵恒和苏仁方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那位刘参军是秦武吉的旧部,自然也是东宫的人。
“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赵义显看一眼太子,点头肯定,却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而是忽然转向另一边的赵恒,“八郎,你也在西域待过多年,此事,你是怎么看的?”
殿中的几人都愣住了,连赵恒自己也觉得惊讶。
这是皇帝第一次拿朝政上的事来问他,尽管听起来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因为他也在场,才随口问了一句,但仍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赵怀悯和王玄治都看过来,赵恒避开他们的视线,垂下眼睑,道:“这些事,儿不懂,不敢妄言。”
赵义显微笑着摆手:“无妨,咱们随意说说,你如何想,就如何说。”
如此,已是不容推脱。
赵恒想了想,道:“儿以为,曾钰徽被革职,虽能起到杀鸡儆猴之效,但他先前之行径,想来已非一朝一夕,难保日后疏勒的大族故技重施。与其仍提拔当地的官员,不妨从别的都护府抽调一人前去补缺,同在都护府任职,虽地域不同,但各项事务亦有相近之处,想来也能胜任。”
他当然不同意太子再提拔自己人上去,只是,这话说不得,便只好迂回提议,提议抽调别处的官员,至于究竟是谁,也未明说。
赵怀悯看他一眼,微笑道:“八郎说的不错,不过,西域的事务,重在协调四大镇中各个世家之间的平衡,须得熟知这些世家之间的过往,方能胜任,这样的人才可不好找。”
赵恒沉默不语,不欲与之争辩,倒是苏仁方忽然道:“想来殿下未曾到过西域,不知那里的情况。安西到凉州的驻军之中,凡都尉以上的将士,都需熟知各国、各州、各镇的情况。臣虽已从安西离任多年,但想来这条规矩,还未更改。”
“是吗?”赵怀悯自知露了短,也不能再反驳,“看来,是我了解不够。多谢苏将军提醒。”
“好了,你们说的都有理,容朕想想,明日再让吏部发任免文书吧。”赵义显打断他们的话,未予置评,转而说起别的,“朕让贵妃替八郎你准备了接风宴,都是同你年纪相仿的孩子,明日,你们好好玩乐。朕一把老骨头,还是和王相公,还有苏将军一同在这儿泡汤吧。”
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这时,候在殿外的内侍入内道:“大家,薛贵妃送参汤来了。”
赵义显到骊山疗养,御医嘱咐,除泡汤外,亦要进补,参汤必不可少。薛贵妃为表关心,每日亲自送来,比在太极宫时还要准时。
“让她进来吧。”赵义显招招手,又冲殿内的几人道,“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几人遂从榻上起来,行礼告退。
赵怀悯为太子,自然走在最前面。
待退至门边时,恰好迎面遇见薛贵妃。
她提着食盒,立在门槛处,笑着向几人点头致意,才要继续往里走,却忽然被赵怀悯唤住。
“贵妃不但要照顾阿父,还要为八郎操办接风宴,这几日,有劳了。”
薛贵妃的脚步一顿,对上赵怀悯狭长的眼眸,轻笑一声:“都是我该做的。”
说完,径直入了内殿。
内殿香炉里的香才刚刚换过,气息浓郁,熏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赵义显已经在内侍的搀扶下,半靠到隐囊上,微闭双目,听见脚步声,也不睁眼,只是招手:“过来吧,坐到朕跟前来。”
薛贵妃闻言,顺从地跪坐到御榻前,半依着他,从食盒里捧出玉盏,奉至他的面前。
“陛下,请先用参汤吧。”
赵义显就着她的手,将参汤饮下,又接过她手里的丝帕擦了擦嘴角,随后轻叹一声,重新靠了回去。
薛贵妃将玉盏放回食盒,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笑道:“陛下何故叹息?妾见太子和八王也才离开,看来十分融洽,陛下该高兴才是呀。”
赵义显睁开眼,没有看她,只是轻轻摇头,仿佛还想着自己的心事,喃喃道:“融洽啊……他们兄弟两个——八郎,的确是个好孩子……”
薛贵妃目光一动,有些想问清楚,可她知道,皇帝一定不会对她吐露心声,遂忍住内心的疑惑,假作什么也没听见,静静侍奉在侧。
……
回去的路上,赵恒依次同太子、王玄治、苏仁方道别。
回到自己的院中时,仆从们已将一切都收拾好。
“殿下,汤泉已备好,可要先沐浴?”
经这般提醒,赵恒才感到这半个多月来的奔波下来,已有些筋骨疲乏了。
他点点头,将外袍脱下,挥退旁人,独自去了汤池边。
在边塞久了,习惯了如沐浴、更衣这样的事都亲力亲为。
汤池里热气袅袅,泡着好几味他说不出名字的药材,令空气里也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他忽然想起了慈恩寺的茶香和桂香。
那只白玉镶金手钏,现下还藏在他的胸口处。
这是要还给她的东西,自然不能留在长安的府邸。他的行囊亦十分简单,没有能放首饰的地方,只好贴身藏着。
一路藏了十几日,他甚至开始觉得,这只手钏,已经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明日,若能见到她,便能还了吧。
作者有话说:
注意这个薛贵妃,她出现过了。
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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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押注
接风宴设在第二日的午后。
说是一场宴席, 实则更像是游乐会。薛贵妃将地点选在行宫西南的紫云楼。
紫云楼建于半山,整整三层,巍峨高耸, 廊庑环绕, 南有宽阔平地,占地颇广, 蹴鞠、马球、牵钩、杂耍、乐舞都可,西面则有一方静湖,唤作昆池, 因在半山, 池甚小,无法泛舟,便做鱼池, 供人垂钓。
前来赴宴的郎君和娘子近百人,加上侍女、仆从, 整整数百人, 聚在紫云楼附近, 亦不显拥挤。
月芙和妹妹赶到时, 已来了不少年轻男女,三五成群,笑着玩闹。
紫云楼南面的平地上,已在两边架起带球洞的木板墙,还有好几个骑马的侍卫,正来回清理草地上的碎石杂物,看来是要打马球。
几名十五六岁的小娘子说说笑笑走过来, 指着那边道:“听说, 一会儿几位郎君要去打马球呢!”
大魏尚武, 百姓爱玩蹴鞠,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贵族则更爱马球,除炎夏凛冬,凡白日宴饮,只要有地方,多少都会来一场马球,此种风气之盛,就连周边诸国也深受感染,每每遣使入中原时,都会专挑擅长马球的侍卫,抵达长安后,同长安的贵族们比试一番。
“是吗?”月蓉看一眼四周,问,“打马球得有两队,一队由八王率领,另一队会是谁呢?”
那几位小娘子都是四五品官员的家眷,家中袭着小小的爵位,同顶层的贵族无法相比,今日自然也是来做陪衬的,这才与月蓉玩得好些。
其中一个答:“我猜,另一队兴许要由王十三郎率领。”
月芙问:“可是王大相公家中的王十三郎?”
“正是,王家今日来了两人,除了十三郎,还有十四娘,方才,他们一道往屋里去了。”
月芙顺着她的话,往廊庑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名十七八岁的俊俏少年郎正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爽朗地大笑。他的身边,还有一名年纪相仿的美貌女郎,的确是王家的孩子。
大魏如今的贵族中,除了赵氏宗亲,最为显赫的,便是王氏一族。
尚书令王玄治乃圣人发妻王氏的亲兄弟,出身百年望族琅琊王氏,从前朝时起,便出过好几位高官。王氏家族人丁兴旺,支系庞杂,今日来的这两位,也并非王玄治的子女,而是他的堂侄和堂侄女,从前随家人居于兖州,上个月才被送入长安。
想来,这位十四娘,就是圣人和太子他们属意的八王妃了。
几个女郎看了几眼,便又十分默契地说起了别的事。
王家的人,她们高攀不上,即使有心,人家恐怕也不会多看一眼。
月芙比她们稍长几岁,已不大爱议论时兴的裙子花样和宴会妆容,只说了几句,便到一旁,想先寻一处坐下来。
“沈娘子,一会儿还有马球赛,何不先进屋,到高处观赛,视野更好。”
一道有些陌生的嗓音从耳边传来,月芙转头一看,便见到一名十七八岁的年轻郎君,一身深蓝色圆领袍,腰佩美玉,发裹幞头,相貌英俊,正略带几分腼腆地看着她。
月芙想了想,才记起此人名唤赵佑,也是皇族宗室的一员,其父乃圣人的堂弟,先前在宫宴上时,打过照面。
赵佑的话听来没有恶意,却有些单纯。紫云楼内虽地方宽敞,有整整三层,可视野最好的,只有二层和三层临窗的那两处罢了,必会留给王十四娘这样的人。
月芙身份不够,又只是个陪衬,自然不会去自讨没趣。
“郎君说得不错,不过,屋里人多,外头更敞亮些,我留在这儿就好。”她笑着回答,要看他还逗留在身边,一副还不想走的样子,只好问,“一会儿的马球赛,郎君是否也要上场?”
赵佑笑得腼腆,连忙点头:“是,我要同八王一队,沈娘子,你——”
他话还未说完,前方便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人大声提醒:“贵人们来了。”
薛贵妃、咸宜公主,还有赵恒三人,在仆婢们的簇拥下,先后向这边行来。
众人纷纷让到道路的两侧,向来人行礼。
王家的那对兄妹也已从紫云楼中出来,笑着迎了上去。
咸宜公主率先拉住王十四娘的手,一边往里去,一边笑着对赵恒说:“八郎,你看看十四娘,可还记得她?你十六岁那年回京,十四娘也在呢,你还夸过她的马术不错。”
赵恒走在后面,听赵襄儿这样说,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茫然,疑心是阿姊信口胡言,只是为了拉近他同王十四娘的距离。
他没回答,只是冲十四娘淡淡地点头,算是问候,随即便移开视线,往周遭的人群看去。
人群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清丽脱俗,方才还未走近,他就看见了。
“贵主恐怕记错了,殿下不曾夸过我的马术,只说我那时驭的马是难得的良驹。那匹马乃圣上赠给贵主,贵主再转赠予我的,的确是万里挑一的良驹。”
王十四娘答得落落大方,即便直接否认了公主的话,也仍旧全了公主的面子。
“果然是个妙人儿,”薛贵妃看着这个年轻的女郎,笑着夸赞,“难怪公主先前便对十四娘赞不绝口。”
王十四娘笑着自谦一句,赵恒则只是扯了扯嘴角,仍旧没说话。
他看清了,沈月芙和她妹妹在一处,不过,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郎君正不住地偷看她,似乎是堂弟赵佑。
“正是。”赵襄儿亲昵地拉着十四娘,目光略过就站在不远处的沈家姊妹时,闪过一丝讥讽,“自然比有些不自量力的人要出色。”
赵恒的眼神有些冷淡。
不一会儿,要打马球的十几位郎君已聚集到一处,有几名侍卫也拿着两色的绸缎和鞠杖过来。
赵恒遂同王十三郎拱手行礼,各自带着人系上绸带,挑选鞠杖。
赵恒系红色绸带,王十三郎则是绿色绸带。
赵襄儿素来爱玩乐,见要开赛,忽然起了念,唤来几名侍女,分别捧着垫了红、绿绸缎的托盘,道:“既要赛一场,咱们不妨就赌一赌,哪一队会获胜。”
她从手腕上退下一只金钏,先要往红的那一边去,可临到要放下时,又停住了,看向不远处的赵恒,扬声道:“八郎,我自然是想让你赢的,不过,十三郎远来是客,我看,我还是押十三郎吧。”
言罢,她将金钏放入绿色的那一边。
王十四娘则想也没想,也将自己的一枚珠钗放入绿色的那一边:“我押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