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朝夕敷衍道:“不想去罢了。”
宗恕半晌没说话,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便沉声问道:“你……为何会当众退婚?”
年朝夕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去问牧允之吧,或者沈退也行,他们都比我知道答案。”
宗恕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年朝夕看他一眼,道:“你的事情既然说完了,我便说我的。”
她看着宗恕,淡淡道:“宗恕,自父亲死后,近六十年来,我在你的药庐存了不少珍惜灵药,我要取出来。”
宗恕闻言愣了愣,然后下意识皱眉道:“为何?”
年朝夕不意外他会这样问。
这些年来,宗恕一直都是她的医师,她的身体状况他最了解,他的医术好到她除了她不必再找第二个医师,于是,她但凡得到了什么珍惜灵药,随手就会送到宗恕哪里,一送就是六十余年。
反正都是他给她治病,能用的就直接用在她身上,若是她不能用的。干脆就留给宗恕当谢礼。
于是这些年来,父亲曾经的下属从过来的灵药、自己偶然得到的灵药、燕骑军为她搜罗的灵药,林林总总的,全都进了宗恕的药庐。
后来,她得到什么灵药后都不会再看一眼,下属自会给她送到药庐。
他自己也习惯于年朝夕但凡有灵药就会送到他这里来,有时候手上缺了什么灵药,便会直接问年朝夕要,也不拘于是不是她用的。
甚至不止是灵药,她日常遇到了什么防护法器,但凡觉得宗恕能用,都会派人送过来。
两个人都习惯了这样,那时候她信他,甚至一度对他的信任多过牧允之。
因为他们是生死之交啊。
这个生死之交,不止是在于她救过他一次,他们一起患难过几次,更在于,向来多疑的年朝夕愿意把命交到他手上。
但现在她不信他了。
可能是因为他们这种习惯都太久了,以至于年朝夕要取自己的灵药,他居然还会下意识问一句为什么。
年朝夕便笑了笑,淡淡问:“我要取我自己的灵药,还要交代一句为什么吗?”
宗恕便皱起了眉头,似乎被刺到,冷冷地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年朝夕看了他片刻,平静道:“我不会再去你的药庐了,所以那些药材留在那里也就没用了,我想取回来,仅此而已。”
这是第一次年朝夕当着他的面如此直白的说自己不会再去药庐。
宗恕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再睁开眼时,眼眸里压抑着怒色,冷冷问:“你当真不要我诊治了?”
年朝夕:“我刚刚已经说过了。”
宗恕气极反笑,冷冷道:“好!既然如此,我还你便是!”
话音落下,甩袖离开。
他是个高傲的人,比年朝夕更加高傲,他能任由年朝夕刺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在忍耐。
但他走到门口,年朝夕见却叫住了他。
有那么一瞬间,宗恕以为她是后悔了。
下一刻,他却听见她说:“六十余年我留下的药材不少,整理出来怕是要花费些时日,这些我都可以等,但有一味药,我现在就要。”
宗恕深吸一口气:“什么?”
年朝夕:“我要七伤草。”
七伤草,于治疗内伤方面有奇效,而且治疗效果非常的快,可以称得上是一味急药。
自正魔之战后,七伤草生长的地方被污染,这东西就变得极为难得,十几年前的时候,父亲的一个下属曾给年朝夕送来过一株。
但因为她的病也不是内伤,她自觉用不上,就直接送进了药庐里。
宗恕突然回过身来,上下打量着她,神情极为难看:“你受内伤了?演武时受的伤?”
年朝夕淡淡道:“不是我。”
宗恕正想问她没有受伤为什么急着要七伤草,突然想起什么,脸色便僵了起来。
年朝夕说:“你只需要把七伤草给我送过来就行。”
宗恕突然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缓缓道:“七伤草,我以为你用不上,便用掉了。”
年朝夕看了他片刻,轻笑道:“何时用的,用给谁?”
宗恕闭了闭眼睛:“三年前,阿妍练功出差伤了内府,情急之下,我用给了她。”
年朝夕看着他,半晌,笑道:“宗恕,我的药,你真是用到了个好地方。”
宗恕的神情难堪了起来,却又无从反驳,只能沉默地站在原地,她嘲讽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比直接打他一巴掌更令人难以忍受。
他想说自己并非故意用她东西,他想说当时情况紧急,可他知道无论他如何说,这些在她眼里都不能算理由。
归根结底,他拿她的东西用给了别人。
换做从前,这种事情她不会计较,因为她将药扔在药庐,就是任他取用。
可现在不一样。
宗恕闭了闭眼睛。
年朝夕看了他半晌,终于冷冷道:“我不管你用在何处,现在,我只要一味能媲美七伤草的药。”
宗恕睁开眼,深吸一口气,道:“我将七叶兰给你。”
七叶兰是他亲手种下的草药,修真界几乎已经绝种,他从一丝根茎培养起,至今养了百年。
同样是内伤药,药效是七伤草的几倍不止。
宗恕养到至今,没舍得用过它。
于是年朝夕便笑了出来,淡淡道:“我让魇儿陪你取。”
宗恕闭了闭眼睛:“不必,我会给你送过来。”
他刚刚才恶心了年朝夕一把,年朝夕怎么会让他好过,便故意道:“不止取七叶兰,六十多年过去,谁知道你药庐里用了我多少草药,魇儿记性好的很,她点一点缺了多少,你们药庐也好补上。”
宗恕甩袖而去。
他背后,年朝夕哈哈大笑。
……
第二天,年朝夕带着刚摘回来的七叶兰去找雁危行。
雁危行他们没有住在城内,而是住在月见城外一座死潭旁,住的地方是一座被练成法器的洞府。
她还没到的时候,净妄正试图让雁危行吃药,雁危行拒不配合。
他不仅不配合,还直接将净妄一脚踹进了潭水里,以实力证明自己不但没事,揍他一顿还不是问题。
净妄从潭水里爬出来,气得直冒火:“你以为我乐意伺候你这大爷啊!费心费力不领情,老子不干了!”
雁危行抱着剑站在一旁,冷声道:“我不需要吃什么药,旧伤而已,每月一次,难不成我次次这么吃药!”
净妄看他这生龙活虎的似乎还能再给他踹进水里八百回的模样,抹了把脸,觉得他这辈子都不用吃药了。
正在此时,远远地有声音传来,两个人立时都静了下来。
先是一个娇俏女声,“姑娘,我好像看到了,雁道君是不是住在这里啊?”
然后是一个慵懒如碎月一般的声音:“你信你家姑娘,就是这里,错不了。”
声音落下,净妄尚且还在思考这声音是谁,雁危行却突然面色一变,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随即转身就进了洞府。
净妄看得一脸懵逼,跟着走了进去,刚想问他怎么突然又想喝药了,就见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一脚把他踹进寒潭的雁危行此刻直挺挺的躺在了榻上,浑身一股药味。
净妄:“……”
下一刻,洞府门口传来声音,“雁道君……咦?真的是雁道君?这是怎么了?”
净妄僵硬的转过头,看到了月见城的小城主。
她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了雁危行身上。
然后皱眉:“昨天演武台上雁道君脸色就不对劲,没想到居然比我想得还严重。”
净妄转头看。
那雁道君演技着实拙劣得很,就这么直挺挺地躺着,连装模作样的咳嗽一声都不会,不像是生病了,倒像是躺尸了。
于是他静静道:“怎么了?大概是死了吧。”
小城主瞪了他一眼,大踏步走了进去。
侍女魇儿在她背后小声斥责道:“法师别开这样的玩笑!”
净妄缓了一会儿,等终于缓过神来,就见小城主正将一株草药递给雁危行,而方才还冷硬的说着自己不需要药的雁道君,此刻正低低地说:“多谢年姑娘赠药。”
辛辛苦苦熬了半天药的净妄:“……”
他正准备表达不满,视线落在那株药材上,立刻惊呼道:“七叶兰?!”
他快步走了过去。
雁危行准备接过药材的手立刻顿住,问道:“很珍贵的东西吗?”
净妄言简意赅:“绝种灵药,把你卖出去十次也买不起。”
雁危行立刻收回了手,不赞同的看向年朝夕,道:“这个,姑娘应当自己留着。”
年朝夕看了看手里的草药,微微笑道:“没关系,反正这株草药算是我白得的。”
两个人推拒来推拒去,看得净妄眼直又眼馋。
最后,他幽幽道:“雁危行,小城主对你这么好,从此以后你做牛做马报答小城主吧”
有那么一瞬间,“做牛做马”这四个字居然让雁危行意动,然后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净妄的话有多不靠谱。
他正准备斥责他,净妄却直接从一旁拿出了他这次演武赢来的钥匙,十分狗腿的递给年朝夕,然后以一种推销的语气说:“小城主,雁危行赢来这钥匙,原本就是打算给你的,如今钥匙给你,雁危行再送你做牛做马一辈子,你让我摸一摸这七叶兰如何?就摸一摸,不亏!”
年朝夕:“……”
雁危行:“……”
魇儿:“……”
雁危行抬脚又将净妄踹了出去。
第16章
净妄被一脚踹进了寒潭里,“噗通”一声。
年朝夕看得叹为观止。
她委婉道:“两位的感情还真是不错,相处方式也别具一格。”
一个能让同伴当场社死,一个能让同伴原地去世,互相伤害成这样还能结伴一路走到月见城,也是不容易。
雁危行闻言浑身一僵,表情仍然冷静,甚至冷静到都有点儿冷酷,一双耳朵却很诚实的红的滚烫。
但他自己可能并没意识到,语气十分冷酷的甩锅道:“净妄胡言乱语,姑娘不用在意。”
他试图解释。
年朝夕坐在他面前托着下巴,隐晦的瞟一眼他的耳垂,听得心不在焉。
……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很好摸的样子。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摸一下。
这么想着,她就随口道:“你叫我兮兮吧,我父亲他们都是这么叫我。”
话音落下,年朝夕一愣,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她什么时候好说话到会让认识了没几天,还来历成迷的陌生道君喊自己小名了?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雁危行,便见他那张俊美的脸上也微微有些怔愣之色。
年朝夕突然就释然了。
她向来随心所欲,想做的事情就会去做,很少会去刨根问底。
于是她径直道:“一个名字而已,姑娘来姑娘去的,太生疏了。”
雁危行张了张嘴,低沉的声音缓缓道:“兮、兮兮。”
“嗯!”年朝夕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她转了转手上的七叶兰,随口道:“呐,这个就送给你了。”
雁危行立刻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明明还是一副少年模样,可他一本正经地板着脸的时候,居然有一种肃穆感,非常能唬住人。
但年朝夕莫名不怕他。
没等他开口,年朝夕捡起净妄被踹出去时掉落在地上的钥匙,沉吟片刻,问道:“方才净妄法师说,你准备将这个送给我?”
雁危行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年朝夕便问:“为什么会想到送给我,我父亲在藏书阁里留下的东西,你不想看看吗?”
雁危行看了她一眼,说:“送给姑娘,是因为我莫名觉得姑娘应该更需要这把钥匙,至于我……我参加演武是为了试剑,而且我体质特殊,哪怕看了藏书阁里的东西,也是练不了的。”
他说完,还没等看看年朝夕什么反应,就听见年朝夕提醒道:“兮兮。”
他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然后瞬间意识到她在提醒他的称呼问题,立刻改口道:“兮、兮兮。”
年朝夕笑眯眯地应了一声,然后看着钥匙开始发呆。
老实说,雁危行的直觉没错,她确实需要这个钥匙,
以前她对能不能打开玉珏取出战神图谱无感,到现在,她必须得看看父亲在战神图谱上都留了什么。
她向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过多纠结,事关生死的事情,她没多想就有了章程。
下一刻,她缓缓道:“雁道君猜的没错,我确实需要这把钥匙,但……”
她伸手把七叶兰递给雁危行:“雁道君收下这个,我收下这把钥匙。”
雁危行皱眉道:“七叶兰比一把钥匙贵重得多。”
年朝夕笑了笑:“我需要它才贵重,现在我需要这把钥匙胜过七叶兰,那对我而言钥匙就比七叶兰贵重,更何况,若是没有雁危行,这株灵药也到不了我手里。”
若不是她突然想起演武台上雁危行脸色不好,似乎受了内伤,也想不起来一株不知道多少年前得来的七伤草,自然也不会知道七伤草已经被宗恕用掉了,更不会有宗恕用一株绝种的七叶兰赔她七伤草这一出。
雁危行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般曲折,自然不明所以,还准备推拒,年朝夕却已经拿起钥匙,弯腰将七叶兰放在了他手里,笑眯眯道:“钥匙我收下了,我今日便去藏书阁,这七叶兰,雁道君可不要再推拒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