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朝夕心说那可说不准,毕竟你这个出家人连赌局都不知道开了几场了。
她正想说话,倾盆的大雨突然毫无预兆的落下。
三个人都坐在毫无遮挡的院子中,转瞬间就被淋成了个落汤鸡。
净妄怪叫一声,抬起袖子就盖住了自己的光头往室内跑。
雁危行反应最快,先给年朝夕用了个防水的法诀,然后才不紧不慢的给自己也套上了一个法诀,微微抬起衣袖挡住年朝夕,护着她往里走。
这雨来的太过突然,石桌上的灵茶连带着茶盏无人收拾,被雨水冲泡侵蚀,珍惜的灵茶转瞬间变成了和那天上落下的雨水别无二致的东西。
连带着他们方才坐在石桌旁时就着灵茶说得那场机密一起被冲散,了无痕迹。
雨水撕扯着树木,于是残花也凋敝。
天地间转瞬黑沉了下来,天边的乌云一层又一层的席卷过来。
禅室的屋檐下,净妄给自己用着清洁咒,看着外面的雨,忧愁道:“完了,贫僧安排的第二场赌局估计是开不了了,这一波真真是血本无归。”
年朝夕也给自己用了个清洁咒,皱眉道:“这雨来得好突然,魇儿若是接到消息的话现在应该要赶过来了,也不知道这雨下了多远,会不会影响到她。”
他们正各自说着自己担忧的事情,磅礴的大雨之中,突然传来的细细的敲门声。
三个人都是耳聪目明的修士,闻言一齐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紧闭的院门。
院门被风吹得时不时晃动两下,吱呀作响,这吱呀声中,那微弱的敲门声就像是狂风暴雨中一叶无从支撑的扁舟一般,似乎是随时都有可能翻倒在风雨之中。
净妄“嚯”了一声,冲年朝夕挤眉弄眼:“不速之客。”
雁危行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手指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长剑,开口却道:“你不想见他的话,我出去解决。”
年朝夕往院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道:“走了,都进去吧,站在这里看人敲门有什么意思,什么时候他自己敲烦了自然不敲了。”
说完拉了拉雁危行的衣袖,转身就往室内走。
净妄还站在廊下,兴致勃勃:“当然有意思啊,这可比看别的什么东西有意思多了。”
他不肯走。
雁危行伸出手直接把他拎了进去。
室内燃着香炉,融香暖暖。
矮桌上有一个棋盘,很久没被动过了的样子。
狂风骤雨,年朝夕闲来无事,拉着雁危行下棋,净妄百无聊赖的当裁判。
黑白子落在棋盘上时,外面狂风大作。
那细弱的敲门声像是被风吹断了一般,摇摇欲坠。
……
“主公!”
“主公!”
沈退眼前一黑,几乎要倒下。
众人七手八脚的上前扶住他,神情担忧。
大雨倾盆,沈退没有用任何防护法诀,任由自己在大雨中冲泡着。
他浑身上下大小伤不断,被绷带包裹着,这时候绷带也浸透了雨水,浸泡的伤口生疼。
他的一个下属扶住他,眼眸中浮现出几分不忿的怒色,开口道:“主公,我去敲门,我倒要看看谁敢这么拿乔!”
“住口!”沈退强撑起身体怒斥着他。
“可是主公……”
“别说了。”沈退闭了闭眼:“她不愿见我,我再想见她也是强求,我们走吧。”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眼中的沈退向来运筹帷幄,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也从来没有什么东西他得不到的。
这时候,他却承认了有些东西连他也强求不来。
众人忽然有些不忍。
有人小心翼翼道:“主公,不过是见上一面而已,大不了我们强闯……”
“走!”沈退的声音带着警告:“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打扰她。”
“……是。”
沈退转身,脚步蹒跚。
下属小心翼翼道:“主公,我为您用个防护法诀。”
沈退自嘲道:“不必了,反正也淋湿了。”
敲门声消失,一群人在大雨中逐渐远去。
走出山门,走过大城。
旷野之上,沈退突然毫无预兆的停下脚步,警惕道:“谁!”
无人应声。
佛塔之上,佛子注视着那群人离开的身影,轻笑道:“我说了,要小心大雨,备好雨具。”
第59章
河洛十八城一夜之间被骤雨笼罩。
十八城的霸主早年杀伐征战,曾在当年战神的手下也全身而退过,是个不折不扣的枭雄,近些年来却愈发的休养生息了,有意将手中的权力下放给手下的几个养子和徒弟。
为了权力,他那四个养子五个徒儿没少明争暗斗。
但哪怕他们再怎么争斗邀宠,这些人加在一起也没有那位有“医仙”之称的医修在那位霸主心中重要。
据说是因为这位霸主早年间功法出过差错,到如今修为越是深厚,那修为对身体的负担就越重,到了现在,每每发作起来几乎能让人痛不欲生。
他找过许多医修,但唯有那位“医仙”能真正压制他的痛苦。
霸主十分看重医仙,这“医仙”地位高到他说要在河洛十八城里为当年战死的小战神立祠,和战神敌对过的霸主也只是一笑而过,说了句有情有义。
从那以后,河洛遍布小战神祠。
整个河洛,也只有医仙能自由出入霸主府邸而不必通报。
霸主的第三个养子匆匆忙忙来到霸主府上时,霸主的几个下属正以艳羡的口吻谈论着医仙。
养子脸上流露出一丝厌恶来。
但在其他人看过来时,他便已温和笑道:“我来找父亲。”
有人笑道:“不巧了,医仙大人刚进去没多久,三公子可能得等一会儿。”
三公子笑着说:“没关系,医仙为父亲操劳,我等待也是应该的。”
几个下属也理所当然一般笑道:“三公子体恤。”
瓢泼大雨之中,三公子垂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意。
不多时,一身墨衣的医仙推门走了出来,眼睛上缠着一块白绫。
几个下属眼中闪过一丝可惜。
今年开春的时候医仙便因功法染上了一些顽疾,前段时间一度都下不了床了,如今身体康健了,眼睛却坏了。
三公子眸间却略过一丝暗色。
有人招呼道:“医仙今日好早啊。”
医仙只应了一声,脚步不停,高傲的几乎不加掩饰。
众人习以为常。
他路过三公子时,三公子行礼道:“宗恕先生……”
宗恕径直走了过去。
三公子要行礼的动作顿时一僵。
宗恕哪怕是看不见,但不可能认不出来他的声音。
可他仍旧就这么走了过去。
三公子脸上火辣辣的烧得慌。
背后几个下属的视线如芒在背。
身前宗恕渐行渐远。
三公子僵硬的直起身,嘴唇微动,灵力将声音逼成一条线,刻意只让宗恕一个人听到。
“得意什么,一个背弃旧主害死亲朋的丧家之犬罢了……”
宗恕脚步一顿。
下一刻,墨色的背影在风雨之中大踏步离开,透着冷冷的寒意。
宗恕没有带雨具,冒着风雨大踏步走回自己的药庐。
他面上喜怒不辨,眼上缠着白布似乎也并不影响他的视力。
路上许多行人为避雨势藏在了屋檐下,见风雨之中一个墨色身影匆匆走过,奇道:“方才那是医仙大人过去了吗?”
有躲雨的修士看了一眼,见他来的方向是霸主府,便见惯不怪道:“从府中出来的,想必是了。”
问话的人忍不住咋舌道:“那他这眼睛……”
那修士像是说八卦一般的回道:“听说是有一天闭关出来突然就这样了,大家都说这是当年那小战神夺了他的眼睛要让他赎罪呢。”
霸主为人暴虐,治地百姓和修士都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一心盼着那霸主赶紧死,于是,宗恕这个被霸主看中的医师自然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话头一起,有人兴致勃勃的觉得有道理,有人也嗤笑一声,道:“就他?他也配让小战神的英灵出手报复?我说你们啊,都把小战神想的太狭隘了,小战神估计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两百年前小战神的殉城之战整个修真界如今人尽皆知。
当年宗恕三人主张弃城,小战神一力主张血战卫城,最后战至殉城。
作为普通的凡人和修士,谁也不敢说当他们面临着灭城之战时一定能活下来,所以便对明明能逃却执意留下救人殉城的小战神尤为敬佩。
相应的,他们对小战神多敬佩,对那传闻中主张弃城的人便有多厌恶。
于是这话说着说着,便全都变成了对所谓医仙的斥骂嘲笑,几乎不堪入耳。
宗恕并非没有听见,但他并不想理会。
况且在他内心深处,他未必觉得这些人说得有错。
他走远,身旁便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将伞撑在宗恕头上,低声问道:“主上,方才那出言不逊之人,可需要下属处置?”
宗恕淡淡道:“不用管他们。”
那人应了声“是”,又道:“主上让属下去查沈退的踪迹,如今已有了眉目。”
宗恕立刻停了下来,眉目冷凝道:“他在哪儿?”
那人低声道:“有人在佛宗的大城外看到了沈退一行人的行踪,但……”那人语气迟疑了下来。
宗恕沉声道:“说。”
那人立刻低下头,道:“但属下派附近的人过去查看时,却只看到了原地有打斗的痕迹,沈退一行人不知所踪。”
宗恕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不知所踪?”
那人低声道:“是,估计要不了几日沈退那边的势力就要乱起来了,主上,我们要不要趁乱添把火?”
宗恕快步往前走,冷淡道:“不必管他们,我明日就去佛宗,你们稳住那个老东西就行。”
那人应了声是,目送着宗恕推开药庐大步走了进去。
他没跟进去。
宗恕几乎不让人踏足他的药庐。
宗恕走进药庐,大踏步走向了自己的书房。
他解了三层禁制,又过了两道阵法,这才走进这个从未被外人踏足的书房。
书房中,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偶坐在唯一的椅子上,面容精致,眼神空洞。
宗恕盯着那个人偶看了半晌,缓缓走近两步,想伸手抚摸,又不敢触碰,最终只伸手碰了碰人偶那木然空洞的眼睛,又用另一只手碰了碰自己覆着白绫的眼,低声道:“快了,我会很快把你复活的。”
一扇窗户都没有的书房里,价值千金的引魂香一刻不停地燃烧着。
……
年朝夕这天早上醒来后,情绪不大好。
可能是昨夜听那两个佛子的事情听得太过震惊了,她夜里做了一早上的梦。
梦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等醒来时她自己都想不起个所以然来。
唯有快醒来时,她做了一个奇异又古怪的梦,一直到清醒过来时还牢牢记得。
在哪个梦里她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僵硬又冰冷的身体里,动也动弹不得,脖子都不能转动一下,唯有一双眼睛能转动。
她靠着那双眼睛,察觉自己是在一个连窗户都没有的书房里。
眼前是昏暗的连光都透不出来的房间,鼻端是浓重又刺鼻的燃香味,她闻得直犯恶心,这气味却又无孔不入。
在那个梦里,她的灵魂仿佛被硬生生塞进了一个不匹配的容器中一般,拥挤又狭小,几乎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但幸而这可怕的梦没做太久,她挣扎于梦境中时,隐隐约约听见书房外面有脚步声快步走过来,一个人影在书房外若隐若现,她还没来得及看这新出场的人物是谁,突然就惊醒了过来。
她整个人猛地坐起身,坐在床上,心有余悸。
那整个灵魂仿佛被装进一个小盒子里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梦。
等缓过气来,她这才察觉门外正有人叫她。
“兮兮?”
那声音透过大雨声传进来,有点儿听不太清晰。
现在天还没怎么亮,估计也就是小和尚们上早课的时间,大雨还未停,天地之间显得更加昏暗。
若是以往,这么早被吵醒,年朝夕肯定是要生气的。
而如今。她却有些庆幸有人把自己从那梦境里叫醒了。
年朝夕起身开门,却发现外面的人居然是雁危行。
他像是急匆匆赶过来的一样,外袍都没有穿,只着一身练功用的玄色中衣,雨具也未带,沾染着水汽的发丝粘在了脸上,平白为他添了几分狼狈。
年朝夕忍不住有些讶异。
雁危行很有分寸,知道她起的晚,也不是这么早就会来吵她的人,如今这么匆匆忙忙赶过来,是出了什么急事吗?
匆匆而来的雁危行看见她时却松了口气。
他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法诀悄无声息的在她身上拂过,察觉她的平安和健康,心底那点儿察觉动静后勃然而起的杀意这才渐渐消散。
幸好兮兮无事,否则……
他心中各种残暴的念头轮流转动上,面上却不动声色。
而年朝夕见雁危行只是站在这里却不说话,忍不住困惑道:“雁道君?雁道君?”
雁危行猛然回过神来。
面前的女子毫不遮掩的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这才问道:“你来的这么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