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儿一愣,仿佛刚想起这一茬来:“……好像是这样。”
年朝夕就不说话了。
宗恕是被她救出万蛊窟的,她是亲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能被蛊虫啃噬的有多凄惨。
沈退能因为剖开经脉丹田活生生疼晕过去,但当年的宗恕是被蛊虫一点点蚕食了全身大半经脉。
她看到他时,一度以为是看到了一具残破的尸体。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在万蛊窟里呆了多少天,裸露的血肉都已经开始腐烂,几乎察觉不到呼吸,也听不见心跳。
她以为是看到了一具误入此地的修士尸体,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下来是为他收尸。
可当她靠近,她以为的尸体却又动了,仿佛知道能得救一般,呼吸心跳都一起强劲了起来。
她用父亲给的药粉驱赶蛊虫,那人的喉咙里便爬出了许多蛊虫。
事后她才知道,他的声带都被啃噬了小半。
从那以后,他发出的声音总是嘶哑难听的。
年朝夕和他为伴百余年,除了那次亲眼所见,从未听他提过蛊虫之事。
但她又比谁都清楚,这人是恐惧这种东西的。
万蛊窟中不知日夜的呆了几天几夜,生生被蛊虫啃噬,成了他此生不可言说的梦魇。
甚至连蛇蝎这类的苗疆五毒都会勾起他心中最深的恐惧。
而如今,他用蛊?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差点儿被蛊虫害成废人的修士成了用蛊高手……
……
年朝夕和魇儿离开了茶馆。
这一出之后两个人都没了再玩下去的兴致,于是直接准备回佛宗。
路上,魇儿像是憋了什么话一般,欲言又止,见她不问,就主动问道:“姑娘!你都不问问我刚才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忙吗?”
年朝夕一直想着蛊虫的事情,总觉得不太对劲,这时候魇儿一提她才想起来她被下属匆匆叫走的事情,担忧道:“难不成是月见城出了什么事?”
魇儿却笑着摇头,道:“不,是好事,最起码对我来说是好事。”
说着,她也不等年朝夕再追问,直接道:“是牧允之。”
年朝夕听见熟悉的名字,猛然看了过去。
魇儿哼笑道:“我说这次接灵礼他为什么迟迟不来,原来是倒了大霉了,他三天之内连失了四个领地,驻军的位置频频暴露,得力的下属接连被袭,他现在估计都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了,哪里还管得了这里的事情。”
年朝夕听得忍不住一乐,“他这是出了内奸吗?”
魇儿摇头:“不知道,我的下属没打听得这么详细,不过啊,损失成这样,其他人估计也要蠢蠢欲动了,接下来无论他有没有内奸,都要倒霉了。”
不知道为什么,年朝夕莫名想到了她刚复生那日看到的邬妍。
被抓之后又被牧允之放弃的人。
——我会让你后悔的。
她当时这样说。
一夜之间暴露了这么多领地和驻军的位置,普通内奸怎么可能做得到。
这得是牧允之多亲信之人才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但如果亲信成这样,背叛牧允之又对他有什么好处?
所以说,是邬妍吗?
但年朝夕没来得及想更多,一阵大声喝彩声和喧哗声直接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皱着眉抬起头,只见他们出来时还空空荡荡十分清净的山门如今被围得人山人海,而且这些人大多还都不是和尚,又穿着差不多的服饰,像是其他宗门的人。
魇儿看了一眼便道:“止剑宗的服饰,止剑宗和佛宗是友宗,应当是应邀参加接灵礼被邀请住进了佛宗里,只是不知道堵在这里做什么,姑娘,要不然我们御剑飞进去吧。”
她话音还没落,旁边一个小和尚突然拽了拽年朝夕的衣袖。
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和尚,都不到年朝夕腰。
年朝夕低头一看,只见这小和尚还挺面熟,居然是四舍崖上把她当鬼的伽焚小和尚。
如今这小和尚也不拿她当鬼了,一脸愁苦道:“女施主,前面是止剑宗的朋友正和师侄们比试过铜人阵,把山门都堵严实了,小僧急着回去见师尊又过不去,女施主御剑进去的话能带上我吗?小僧尚未学会御剑。”
一个几岁大的小和尚叫几乎是成年体型的和尚“师侄们”,还摆出了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年朝夕觉得十分有意思。
她低头问道:“小师傅今天不觉得我是鬼了?”
伽焚小和尚脸涨得通红:“小僧那天认错了……”
他一脸沮丧的模样,看得年朝夕手痒。
她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小和尚的脸颊。
小和尚果然睁大了眼睛,赶紧退后了两步,捂着脸,不可置信。
仿佛被调戏了的圣僧一般。
年朝夕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眯眯道:“我带你进去,不过我想先看看这铜人阵,佛宗的铜人阵我可是好奇已久呢。”
这铜人阵年朝夕略有耳闻,据说早年是佛宗护山大阵的一部分,挡在山门前,开启了几乎是万夫莫开,后来被损毁一部分,就成了给佛宗弟子试炼用的东西。
年朝夕走上前去,拨开人群,正看到一个止剑宗弟子和一个佛宗弟子胜负已分。
佛宗弟子胜。
围观的佛宗弟子们一阵欢呼。
那获胜的佛宗弟子四下行了礼,笑眯眯道:“我们佛宗这铜人阵尚未损坏时连战神大人都困住过,如今损坏了也不好过,我等都是长年累月试炼出来的经验才胜得这么轻松,若真是陌生人来过,怕是小战神在世也得被困一会儿,所以贫僧这次不过是占了地利人和的便宜。”
他本意不过是在安慰落败的止剑宗弟子,然而话音刚落,人群中却突然传来一个尖利又高亢的声音:“小战神?你说小战神?”
人群被这一声吓得静了静。
获胜的和尚迟疑的看了一圈,没看到是谁在说话,迟疑道:“小战神怎么了?”
止剑宗的人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顿时面色大变,赶紧去找说话的人,还有人喊道:“风止!住嘴!”
然而那声音却依旧道:“战神大人也就罢了,他是靠实打实挣出来的名声功绩,小战神有什么?也配和战神相提并论?你们不会还真信一个长到二十几岁剑都提不起来的废物扭头就能和魔尊同归于尽了吧?她那一身邪力怎么来的都不知道,谁知道是不是和魔族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其他人愚昧被蒙骗也就罢了,你们佛宗的和尚……啊!”
他话尚未说完,半空中突然一阵寒光闪过,一人惨叫一声,直接飞出了人群,重重地砸在了山门上,从额头到胸膛鲜血淋漓。
年朝夕摸剑的手立时顿住。
被方才那人的话惊的不知所措的人也顿住。
下一刻,有穿止剑宗服饰的人上前,厉声道:“何人动手!”
那人话音刚落,一剑又劈出,直奔那人命门,几乎就要置人于死地。
正在此时,一个青衣身影挡在了那弟子面前提剑挡住了剑光,整个人却被剑光冲击的后退了两步。
那人横剑在身前,厉声道:“何人伤我止剑宗弟子!”
一个玄衣身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血色的剑身光芒吞吐。
“是我又怎么样?”他偏头看着青衣剑客:“你要阻我?”
青衣剑客看着他,突然面色大变。
第63章
四下死寂,只有那被生生砸在山门前的修士的惨叫声响起。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雁危行持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血色的剑身指向挡在那修士面前的青衣人。
他面色大变,失声道:“是你!”
雁危行并不认识面前的人,他也不觉得自己失忆之前会与这种和折辱兮兮的人为伍的人认识。
于是他便直接道:“让开!”
说话的时候,他眼角余光看到了正站在人群之中看着他的年朝夕,心中忍不住一阵刺痛。
她听到了,刚刚那些折辱的话,她一定听到了。
雁危行的眸色更冷了下来。
他面前的青衣人面色几经变化,最后冷笑道:“雁危行!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但这可不是在月见城的时候,没人护着你,你想当着我的面对我的弟子做什么!”
雁危行闻言稍有兴趣一般抬了抬眼:“你是他师尊?”
青衣人冷笑:“是又如何?”
雁危行:“那你也该死。”
说完他毫无预兆的提剑刺了过去,连给人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青衣人手忙脚乱的仓促应对,却根本不是雁危行的对手。
那青衣人被打的节节败退,年朝夕紧皱的眉头这才渐渐松开,忍不住低声问道:“魇儿,这人是谁?你认得吗?”
提了月见城,又认得雁危行,但若是熟人的话她不可能没有印象。
魇儿走到她身边,冷笑道:“姑娘还记得两百年前月见城的书院演武吗?”
年朝夕:“演武怎么了?”
魇儿嘴角的笑容变得嘲讽了起来:“姑娘去报名那天,正遇上沈退带着邬妍去书院冒充战神之女,那些个围绕在邬妍身边大吹特吹她战神之女的身份的拥趸之中,就有这青衣人一个。”
年朝夕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人会认识雁危行。
书院那天,不正是净妄先当面嘲讽了邬妍一行人,后又有雁危行武力震慑所有人嘛。
估计那天雁危行给他们留下的心理阴影不小,要不然也不可能过了两百多年了都能把他认得这么清。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在。
那就怪不得她记不得这个人了,她怎么可能会特意去记一个整天围在邬妍身边的拥趸。
年朝夕看了看那在雁危行手下毫无招架之力的青衣人,又看了看被砸在山门上被同门搀扶着想要爬起来的修士,面容不禁也微妙了起来。
两百年前当师尊的是邬妍的拥趸,对邬妍这样的人奉若神女。
两百年后当徒弟的是“小战神”黑粉,对着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黑的有鼻子有眼有声有色。
这难不成就是家学渊源?
年朝夕的神情逐渐微妙,魇儿在一旁偷偷注意着自家姑娘,见她并没有露出什么难过的神情,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她的视线重新落在那青衣人身上,眸色逐渐变冷。
其他人或许还没什么感觉,只当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冲突,想拦又插不进手。
但魇儿不会看不出来,雁危行是真的下了杀手的。
但她却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她没有告诉自家姑娘的是,这人是邬妍的拥趸不假,但在此之前,他的父亲曾是月见城的旧臣。
在战神大人为姑娘选未婚夫的那段时间,那个旧臣为自己的儿子提过亲。
他带自己的儿子来见战神大人时,正遇上姑娘跑来找战神大人,得知他们的目的之后,姑娘亲口拒绝的求亲。
之后没多久,这人便和邬妍搅和在了一起。
姑娘光风霁月,自然不会记得这么一个人的名字,但魇儿一直注意着他,因为她觉得这人对自家姑娘怀恨在心。
邬妍总想成为年朝夕,成为另一个战神之女,所以有意识无意识的,出现在姑娘身边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她总想抢一抢。
邬妍特意去接近这人,两三下就把对姑娘怀恨在心的人变成了自己的拥趸,但也只能说是臭味相投。
魇儿向来看不上邬妍那什么都想抢的性格,但她没想到邬妍居然连姑娘不要的垃圾都想抢。
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时隔多年再次碰见这么个垃圾,这垃圾的徒弟居然也敢这么污蔑姑娘。
魇儿眸色幽深,而此时渐渐有人看出了不对劲,这根本不是一般的冲突,这位玄衣道君就是想杀人!
人群瞬间乱了起来。
年朝夕自然也看出来了。
她眉头微蹙,抬脚就要上前。
魇儿从背后拉住了她的手臂:“姑娘!”
年朝夕摇头:“不行,我就算和这人有深仇大恨那也是我的深仇大恨,我不能让雁道君为了我的恩怨在佛门杀人。”
雁道君若真的在佛宗山门前动手了,怕是连净妄也保不了他。
而此时,本来看似和青衣人缠斗的雁危行突然招式一变,长剑毫无阻挡的刺向了他的胸前。
年朝夕瞳孔紧缩。
然而下一刻,一截白色的衣袖突然卷在了青衣人的腰上径直将他往后拉,转瞬间脱离了雁危行的攻击范围。
雁危行面色不变,招式却瞬间变化,剑尖斜着穿透的青衣人的手臂,又斩断了那截白色衣袖。
在青衣人的惨叫声中,赤色的剑势沿着白色衣袖蜿蜒而上,眼看着就要绞断那人的指尖。
来人当机立断的斩下了那截衣袖。
下一刻,白衣人挡在了那师徒二人身前,正站在雁危行面前。
那人面容十分年轻,背后背着一把宽阔的重剑,用重剑的人气势本应是狂放外露的,这人俊秀的脸上神情却十分的内敛。
四下的止剑宗弟子见到这人立刻行礼,纷纷道:“秦长老。”
魇儿在她耳边叹息:“止剑宗长老秦惊月,估计是杀不成了。”
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年朝夕回头瞪了她一眼,然后立刻分开人群上前,走到雁危行身后拽了拽他的衣袖。
雁危行直接将她挡在了身后。
止剑宗的那位长老看了她一眼,也没认出来她,只看着雁危行,淡淡问道:“这位道君为何伤我止剑宗弟子?若是我门下弟子有错自有我止剑宗门规处置,道君方才是想杀人不成?”
秦惊月话音落下,他身后的那人先发制人,立刻道:“长老!他先伤我徒儿,后又伤我,请长老为我师徒二人主持公道!”
秦惊月闻言皱了皱眉头,淡淡道:“风阳,我现在没在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