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风阳的青衣人眉宇间闪过一丝不甘。
秦惊月重新看向雁危行:“这位道君,请回答我的问题。”
雁危行手中的剑并没有放下,只淡淡问道:“你也想阻我?”
气氛一时间又剑拔弩张了起来。
年朝夕扶额。
她觉得若是按照失忆后的雁危行这个脾气,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
她正想自己出面说清楚,一直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魇儿却先走了出来,笑道:“秦长老,好久不见了。”
秦惊月看了过去,颔首道:“魇姑娘。”
二人明显是认识的。
而方才还叫嚣着让主持公道的风阳一见魇儿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一时间心都冷了下来,祈祷着这曾经被他看不上眼,如今被称为魇姑姑的人能认不出他。
然而事与愿违,魇儿和秦惊月打完招呼就看向了他,笑容有些发冷:“啊,是风阳道君,我们也是好久不见了吧,月见城一战之后你随你父亲离开,原来是又投在了止剑宗门下吗?”
“月见城一战”这个敏感的词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风阳浑身僵硬,干巴巴地说:“我不认得你。”
魇儿笑了笑:“那可能是您贵人多忘事吧,毕竟那时候我不过是小战神身边一个侍女,道君可是……”
“你别说了!”风阳突然尖叫。
魇儿如他所愿的闭了嘴,唇角的笑容不变,却笑得他浑身发冷。
魇姑娘从来不避讳自己曾经侍女的身份,但他却不能让她说出来自己曾经的身份。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让他觉得自己能配得上战神之女的身份。
曾力主弃城的月见城重臣之子。
秦惊月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
风阳不敢开口,魇儿便直接开口道:“这位雁道君是我的朋友,便由我来替他说,可好?”
秦惊月点了点头。
魇儿便笑道:“方才我陪友人回来,见一群人堵在这里过铜人阵,便忍不住好奇过去看了看,说来也巧,我刚过去,正好听贵宗弟子,也就是那位风阳道君的徒弟在说些大言不惭的话,秦长老可知他在说什么?”
秦惊月立刻看向周围的止剑宗弟子,
和他对上视线,止剑宗弟子不是惭愧的移开视线,就是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魇儿便直接道:“你们那位弟子说,当年小战神殉城,配不上如今众人给她的荣耀,说当年的殉城就是个阴谋,说小战神和魔族做了不可见人的交易,还说世人愚昧,这才被小战神蒙骗。”
四下寂静,魇儿的话像一字一句砸在了地上。
秦惊月随着她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魇儿话音落下,他厉喝道:“魇姑娘说得可否属实!”
被他的怒意所惊,方才还不敢说话的止剑宗弟子立刻道:“长老,是、是风止,他向来这样,我们拦不住他……”
秦惊月立刻看向了身后的风止,神情冷冷道:“你真的说了这样的话?”
风止浑身颤抖,一时间连受伤的胸口也感觉不到疼了,结结巴巴道:“我、我,我不是,我本意……”
秦净月直接打断了他:“我只问你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风止立刻崩溃一般哭了出来:“是……我说了,可这是师尊告诉我的,师尊他老人家说小战神本就是假仁假义欺世盗名,他说世人愚昧才信的她,我、我……”
秦惊月闻言直接看向了风阳,冷声道:“风阳,你说过吗?”
风阳冷汗直冒,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年朝夕见状从雁危行身后探出头来。
那叫风止的少年还没多大,十几岁的样子。
年朝夕大概明白他方才为什么这么说了。
十几岁大的人有些连自己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亲近之人日复一日的在他耳边说些小战神欺世盗名,他便也觉得自己亲近的人说的才是真相,而世人都被蒙蔽在了谎言之下。
十几岁的少年往往更愿意相信和大众认知不同的观点,这会让他们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众人皆醉我独醒。
他当众说小战神如何如何多半是看长辈都不在,他说觉得自己说出了与大众认知不同的小战神是说出了真相,觉得自己才是清醒的人。
年朝夕在现代也没少见这样的人,越耸人听闻的事越当做真相,越偏离大众认知的事越当做真理,世人越是歌颂一个人,他们越是想找出那人身上的污点,有了污点之后他们便觉得看破了那人的真面目,进而将那人做过的事情全盘抹杀。
年朝夕眸色冷冷。
一旁,风阳在秦惊月的逼问之下,还是说不出话来。
魇儿却轻笑一声,道:“我来替他说吧,风阳道君经常在弟子面前说这样的话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当年他父亲主张弃城,小战神一力救城,事后他父子二人被赶出月见城,有气无处发,估计也只能在无人的地方和自己弟子念叨念叨了。”
话音落下,众人哗然。
风阳脸色瞬间惨白。
秦惊月先是一惊,然而看到风阳的反应,他就觉得自己不用再问了。
他眉宇间闪过一丝厌恶。
他转身,立刻道:“魇姑娘,这件事是止剑宗识人不清,在下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魇儿笑道:“那我便等着秦长老的交代。”
另一边的雁危行发出不同的声音,他死死盯着那师徒二人,冷声道:“我只要他们死。”
年朝夕见状直接垫脚捂住了雁危行的嘴巴,低声道:“在佛宗门前杀人,你还真敢想!”
雁危行被他的动作弄得整个人摇摇晃晃,神情流露出一些委屈来,但却也没反驳她
一旁的秦惊月见这方才还桀骜不驯的道君如今因为年朝夕的一句话就平静了下来,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年朝夕便冲他笑了笑。
秦惊月顿了顿,移开视线,冷声对一旁的弟子道:“还看着干什么,把这两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压下去,通知止剑宗派人来,直接把他们送进执法殿!”
风阳闻言立刻就要挣扎,被秦惊月一剑打晕。
止剑宗弟子一言不发的把他们拖了下去。
秦惊月环视一圈,冷声道:“至于你们,失察之罪,住进佛宗之后直接禁足,什么时候接灵礼你们什么时候出来,省的给我丢人现眼!”
没有人敢反驳。
一场风波好歹是说清楚了。
年朝夕趁着那位秦长老训斥弟子,就掰着雁危行的脑袋让他看,道:“你看,打打杀杀的有什么用,像这样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了不好吗?越打打杀杀就误会越大。”
年朝夕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奇妙。
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这个被人说成嚣张跋扈的人会更另一个更“嚣张跋扈”的人讲道理。
讲道理这个词离她多远啊。
但雁危行还不领情。
他看了秦惊月一眼,只抓到了一个重点。
他问:“你是觉得这个姓秦的比我好吗?”
年朝夕:“……”
她直接松开了他。
那个姓秦的人闻言忍不住往这里看了一眼。
他犹豫片刻,道:“我替我宗不肖弟子给几位道歉。”
年朝夕摆了摆手:“客气。”
秦惊月叹了口气:“改日再找几位赔礼。”
随即,年朝夕目送着这群人压着那两师徒离开。
看着那秦姓长老的背影,年朝夕忍不住想,方才那说书人的醒木上刻的也是秦。
一天见两个姓秦的。
但这两个人长得实在不像,年朝夕便也没有多想其他。
巧合罢了。
第64章
止剑宗的弟子撤去,此地就只剩下了佛宗的和尚们,另还有一个已经开启了的铜人阵。
十几个光头的和尚面面相觑。
年朝夕他们在一水的光头中格外突出。
有和尚看了看他们,迟疑道:“那……几位施主自便,我们先离开?”
话音刚落,一个白衣僧人从人群之后走了出来,无悲无喜的脸上,一双眼睛极为幽深。
年朝夕那一刻险些以为是佛子来了。
然而他抬眼时年朝夕却又穆然反应过来,这不是佛子,而是净妄。
没了属于净妄的嬉皮笑脸,当拿出属于小长老的威严时,面前的人和佛子极为相似。
他扫视一圈,淡淡道:“擅自开启铜人阵还想就这么走?”
众僧浑身一僵。
有和尚转头看到净妄的脸,下意识道:“佛……”
喊到一半,那和尚又猛然住嘴。
虽然长着同一张脸,但眼前的这个不是佛子。
于是已经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地转了个弯,那人低声道:“小长老。”
佛宗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个是万众瞩目的佛子,一个是常年不在宗门也常年被人忽视的小长老。
净妄随意的应了一声,对他刚刚的失口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已经习惯了被人错认一般。
年朝夕莫名觉得不适。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为什么一个能高高在上的做佛子,另一个就只能让人联想起另一个人呢?
何其不公呢?
净妄熟悉的脸上是所有人都不熟悉的锋利冷淡。
他沉声道:“没有命令擅自开启铜人阵,每人罚半年月俸,持戒堂领戒棍两百,另……”
话没说完,他却突然顿住,视线落在众人身后,流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年朝夕觉得奇怪,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众人身后,佛子一身白色僧衣,持着佛珠,无悲无喜的看着他们。
一阵微微冷风吹过,白衣摇曳之间,年朝夕穆然发现此刻的佛子脸上的神情和净妄有多相似。
往常,哪怕是长着同一张脸,年朝夕也从来不会觉得他们相似。
但是此刻,如出一辙的面容,如出一辙的幽深又漠然的神情,年朝夕恍然分不清谁是谁。
他们面对面,像是同样一个人隔着一面镜子在对视。
留在这里的和尚也都看了过来,见状纷纷道:“佛子。”
这次他们没认错人。
他们会误把净妄认成佛子,但却不会把佛子人成其他人。
所有僧人都对佛子十分亲近信赖,远胜于对其他人。
净妄看了佛子片刻,突然轻笑了一声:“你来得挺快的。”
往日里地位崇高的佛子这时候却向净妄行了一礼,叫道:“师兄。”
他解释道:“听闻山门前出了事,就来了。”
净妄甩了甩手,道:“既然你来了,那他们我就不管了,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佛子却摇头道:“师兄执掌持戒堂,师兄既然在,本应由师兄处置才对。”
相对于他高高在上的身份,他如今的这番话可谓是谦卑到了极致。
但净妄却不怎么想买账,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径直道:“如此,那我们便先走了,佛子在这里慢慢处置。”
说着他朝年朝夕他们使了个眼色。
年朝夕这次给他面子,几个人跟在他身后默契一致的离开。
走了没几步,她听见佛子在背后缓缓道:“大雨刚停,寒意已至,还请兄长保重身体。”
他当着净妄的面叫他兄长,净妄脚步都没顿一下,仿佛已经习惯了他这突如其来的称呼一般。
年朝夕没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眼。
她回头时,正看到他和净妄及其相似的侧脸上一片漠然冷淡,平静地对面前正望着他的佛宗弟子说:“擅自开启铜人阵,与友宗弟子冲勇斗狠,你们的一应处罚按照小长老所说的来,另加半个月的禁足,自去持戒堂领罚吧。”
众弟子惭愧道:“是。”
用得居然还是方才净妄说出来的处罚。
年朝夕略微有些惊讶。
然而下一刻,佛子却突然回过头来,那幽沉的视线径直落在了年朝夕身上。
年朝夕被这一眼看得脊背发凉,明明应该是宽厚慈悲的佛子,她却觉得自己仿佛被某种冷血动物盯上了一般。
下一刻,年朝夕的视线突然被遮盖,雁危行捂着她的眼睛将她拉到了他身边。
他直接捧着她的脸让她转回了头,淡淡道:“兮兮,好好走路,不要左顾右盼的。”
摆脱了那冷血动物一般的视线,年朝夕忍不住松了口气。
她没有再回头,雁危行以保护般的姿态半揽着她,她就拽着雁危行的衣袖没松手。
走出很远,年朝夕突然冷不丁地说:“你方才作为‘小长老’出现的时候,我差点儿也以为是佛子来了。”
净妄闻言也没什么反应,随意的应的一声,道:“师兄也这么说过,说我正经下来的时候和佛子很像,他们觉得我可能是在无意识的模仿他,毕竟当小长老不能太嬉皮笑脸,我可能下意识就拿他当模板了……”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年朝夕却突然冷不丁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是自己在模仿他,而不是他在模仿你呢?”
净妄脚步猛然顿住,几乎是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年朝夕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
她条理清晰道:“就算当佛子,你们两个人之间也是你先当的那个佛子,他才是后来者。自幼生活在凡间,突然被接上山,还被告知自己也是佛子,你觉得他会不会下意识地模仿身边那个梦被他第一时间看到的、现成的佛子呢?”
她说着,笃定道:“我觉得你以为的相似根本不是你在无意识模仿他,而是他从一开始就在模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