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厘凉没有立刻留下来感谢他的父皇赠与了他太子之位,而是牵着心爱的少女,头也不回地离开。
天子这次眉眼间仿佛多了几分轻快,“你知道这次为什么朕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吗?”
陈公公迟疑,“是因为二皇子殿下做到了,他带着兵队剿匪了西山隐秘聚集的那些隐患之人,顺利地完成了这次的历练?”
要知道,这次的凶险比天子最初预料的还要夸张。
起初众人皆以为莫西风集结着余党和边境之人仅仅是千余人的乌合之众,所以二皇子带了四千铁甲卫前往。
岂料到了那里就中了对方的圈套,对方竟有近万人。
他们将二皇子包围在中心,几乎要以围剿式的方式将二皇子与铁甲卫活活耗死。
但……二皇子却以少敌多,杀出了一条血路。
这并不是二皇子一个人的功劳,也不是朝廷派出的铁甲卫的功劳。
而是那四千人里近乎一半都是二皇子自己私下里豢养的死士,他们个个喋血雄武,几乎都是照着二皇子的模子找来的苗子,生来便无情麻木,感官迟钝,是戾气沸然的天生杀手。
回忆完这一切后,陈公公仍旧感到喟叹不已。
天子却摇了摇头,神情恍惚。
“不,是因为他做到了朕当初没有做到的事情……”
那就是他成功地保护了他心爱的女子。
这厢郁厘凉将沅沅带回了自己的宫殿里。
沅沅跟在他的身后,待少年停下回头看向她时,她才如梦惊醒一般。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我该回去了,不然家里人要担心我了。”
她说完便扭头朝门外走去,岂料还没走出几步袖口便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揪住。
沅沅离开的步伐受到了阻挠。
她微微抬眸,看到少年细长的手指攥住了自己的袖子。
郁厘凉垂眸小声道:“你有了家人以后,就不喜欢我了……”
沅沅心口莫名一抽。
她不仅不安抚他,反而还反问他,“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在外头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也不告诉我……我还喜欢你做什么?”
沅沅望着少年,“我当初不惜跳崖也要离开你,是想成全你,让宁兰楚为你解毒,我也是为了你好才这样做的,你是不是特别高兴,高兴得都要疯了?”
这件事情恰如郁厘凉心口的烂疮,哪怕少女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也是提一次痛一次。
他蓦地握紧了拳,死死地盯住少女,仿佛余毒未消一般,眼眸里阴沉如渊,幽幽地吞噬着一切戾气。
沅沅盯着他凶悍的目光,眼角也忍不住沁出湿意,闷闷道:“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她背过身去,快步走到大门口去用力地将门拉开。
结果从她身后伸出来的手掌却又重重地压在了将将打开的门缝上,将那门猛然阖死。
沅沅:“……”
她愤怒地转身,噙着泪的眸子瞪住了他。
少年强制地握住她的手,沅沅越是挣扎,他就越要将她的每一根手指用力扣住。
然后将沅沅拉到了寝室的榻旁,将她推倒在榻上。
沅沅看着他开始解衣的动作,顿时哭得更凶。
“你没有心,这个时候还想着这种事情……”
“你就是只馋我的身子,根本就不喜欢我呜呜呜……”
她一边哭,一边捂着眼睛,从张开的指缝里看到了少年果果的上半身……以及上半身的伤痕。
沅沅猛地挪开了小手,坐起身来盯住他身上的伤痕。
郁厘凉紧抿着唇,低头看着她语气微微涩然,“我受伤了。”
四千人对近万人,他赢得很不容易。
少女放烟花筒的时候,他因为伤口上有毒,正在被大夫疗毒,是范湍负伤跑回来安抚了少女,才不至于让他强制行动。
“我不想让你担心……”
想到少女方才那些诛心的言论,他眼中隐忍着痛色与委屈,愈发轻声道:“是我错了……”
沅沅几乎都屏住了呼吸,指尖轻轻碰到他腹部的伤口,喃喃问道:“疼吗?”
疼肯定是疼的。
但她就是忍不住想问。
而少年也很委屈,低声道:“疼,上药更疼。”
沅沅顿时心口抽抽,忍不住心疼他。
“算了,等你伤口好了再说……”
她别扭地主动收回了与他吵架的心情。
待里头两个人终于和好之后,也到了该上药的时候。
范湍拿来了上药,少女眼眶还红红地,对他道:“范大人,他怕疼,还是让我来吧。”
范湍:“……”
怕什么?
是他耳朵出错了?他家主子怕疼?
要知道,郁厘凉受伤的时候,连麻沸散都没有用,直接让大夫填土一样,顺着那伤痕的沟壑将那会引起剧痛的药粉给填到了伤口裂缝里。
填完之后,主子就没事人一样立马披着衣服走出了营帐,当场将那莫西风尸体上的人头给砍了下来。
然而范湍却被沅沅身后的二皇子殿下用着一种幽幽的眼神警告,他顿时将嘴死死闭上,退出了房间。
沅沅拿着药,小心翼翼地给少年涂抹上,结束之后,又习惯性地用嘴轻轻吹了吹,问他好点没有。
郁厘凉目光柔和地瞥着她,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黏糊的“嗯”。
“好多了……”
待丫鬟送来内服的汤药之后,沅沅又发现他身上其他地方竟然也有些淡淡的划痕,也想给他上药。
可郁厘凉到底没有那么娇气,皱眉道:“这些小伤就不必上药了。”
他想了想,迟疑道:“你可以给我舔舔伤口就行了。”
沅沅:“……哦,那像这样的伤有多少?”
听到她这问话,少年的眸色渐渐幽沉,分别指出了后背腹部手臂甚至是大腿,都有划痕的伤。
沅沅表示,那他直接叫她用舌头给他洗个澡得了。
郁厘凉见她又有些不悦的模样,似乎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反悔,略茫然道:“可你就算没有受伤,我每次也有用舌头给你洗澡……”
沅沅眉心一跳,立马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但旁边送来了汤药还没走的丫鬟显然都已经听到了。
沅沅“哈哈”干笑了两声,“他病糊涂了,哈哈哈哈哈哈……”
丫鬟小脸涨红。
沅沅:“……”
心累.jpg
在小奶狗哼哼唧唧地撒娇下,沅沅晚上只好留下来陪他一回。
久别之后,她又重新睡在了少年的身侧,却与他约定好不可以靠得太近,免得会碰到他的伤口。
郁厘凉乖乖答应。
到了夜里,一直到睡着之前,沅沅都在默默控制自己想要翻身的欲望,心道千万别碰到他的伤口才是……
许是担心的执念过深,沅沅夜里甚至梦到了诡异的一幕。
她梦见自己虽然努力保持得很好,但小奶狗的身上却嵌入了一粒纽扣。
沅沅吓坏了,急忙想要帮忙抠下来。
耳边随即便传来了小奶狗微涩的声音,“疼。”
沅沅心想,这纽扣都长肉里了,能不疼吗?
沅沅让它忍忍,小奶狗就只好委屈地忍住了。
然后她继续努力地抠啊抠,抠啊抠,发现不仅没能顺利地把纽扣扣下来,纽扣反而还变大了一些。
等沅沅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手揣在郁厘凉的怀里。
而少年正眼角也微红地望着自己,抿着唇角极其隐忍,仿佛陷入了一种蜜汁气氛当中。
沅沅默默地收回了手。
通过这件事情,她也没啥想法,就是想告诉大家,以后在梦里不要随随便去抠别人的纽扣。
陪伴了少年一宿,沅沅再不回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她与郁厘凉和好没多久,便又要和他提出告别。
“我要回去啦。”
她想,他不在这里,都将她保护的很好,他在这里,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不怕了。
“我们都慢慢来好吗?”
她也是担心他的伤。
郁厘凉也不愿拂逆少女的心意,轻轻答她一个“好”。
直到少女离开了之后,郁厘凉才收回目光,好似想到了什么,低头瞥了一眼。
范湍也迷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然后就听见少年低声呢喃道:“原来她喜欢的东西和我喜欢的东西是一样的。”
范湍迷惑地又扫了他胸口一眼,然后神情顿时变得惊悚。
这边沅沅隔了一天才回到舒府,可把江氏给吓坏了。
好在宫里有传话回来,因为少女伤了赵傲全的事情,被留在宫里审问了一夜,对外既是安抚了平江侯府,也解释了沅沅彻夜未归的缘由。
毕竟在一个未出阁少女身上,名声在婚前还是极其的重要。
为了避免沅沅遭到更多的非议,郁厘凉也是默许了这样的说辞。
沅沅同江氏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江氏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安抚,“没事,不怕。”
沅沅想到江氏担心了自己一整晚,心口也生出了些许愧疚,“母亲……大哥他……”
她正准备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关系放大哥出来时,江氏却告诉沅沅,舒会意已经被放了回来。
沅沅诧异。
然而江氏脸上的表情也并没有过于高兴。
她带沅沅去看望舒会意,舒会意果不其然憔悴了一些。
大夫说他在牢狱里受了风寒,需要静养几日。
沅沅看着她便宜哥哥阖着眼睛的模样,心里对舒家的愧疚渐渐积攒出了厚厚的一层。
她对江氏道:“母亲,这几天就让我来照顾哥哥吧。”
江氏打量着她的脸色,随即叹了口气,点头答应了下来。
在这期间,舒满澹一直疲于在外。
直到几天后的深夜,他终于回到了府里,告诉江氏一个重大的消息。
“圣上册立了太子……”
正是先前立了功的二皇子。
舒满澹忧心忡忡道:“朝廷的局势恐怕又要变了。”
他自己原本是个中立派,但眼下太子是脾性喜怒无常的那位,不但那些阿谀奉承之人难以讨好对方,即便是他们这些中立党恐怕亦是难以取悦如今的太子。
江氏对此颇为忧虑。
舒满澹却握住她的手道:“你不必担心。”
他说着,眉宇间也流露出了深深的愧疚与疲累。
从前哪怕无风无浪的时候,以他这样的身份也极难融入到那些官员当中。
后来与这平江侯府的矛盾日渐剧烈,他几乎都成为了朝里大部分士族的公敌,更是疲于应对。
“菀娘,我打算辞官。”
舒满澹缓缓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会意这孩子之所以会被放回来,也是因为我答应了平江侯这个要求。”
而且,眼下的情形便是舒满澹自己不辞官,如今朝廷里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一分一毫的瑕疵无限放大,弹劾奏折不断,他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从他得罪了平江侯那天开始,他在朝廷里就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处。
“我已经递交了辞呈,想来过几日就该有结果了。”
江氏闻言掩住唇,顿时红了眼睛。
她紧紧抱住对方,将他这些年的努力也全都看在眼中。
“明明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可眼下却偏偏要因为这些权贵而退缩……”
这是何等屈辱的事情啊?
舒满澹抚了抚她柔弱的肩,叹了口气,“为了家里人,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说到此处,目光亦是微微柔和,“况且我们现在不仅有儿子,还有个女儿,我们……总是要为两个孩子着想。”
他们的大儿子本就不聪明,而他自己在朝中亦是没有半分依傍,京中势力盘根错节,满朝的官员,又有哪个不依附着士族而活,又或者他们本来就是士族本身?
他一个庶民通过科举孤身走上如今的地位,已然是个奇迹。
如今也唯有退下来,那些人才会将他这个庶民出身的人彻底地排挤走,而平江侯才肯放过长子。
夫妻俩暗地里商量好了后路,这头沅沅怀着惭愧的心情照顾了便宜哥哥几天,一到白天就呼哧大睡忙着补觉。
是以在有不速之客来到府里时,舒满澹夫妇也暗中叮嘱了下人不要去吵醒沅沅。
大人的事情,就该由大人自己解决。
这次找上门来的就是积怨已久的平江侯本人,赵尧靖。
舒满澹看着赵尧靖落井下石的嘴脸,温声从容说道:“小女在宫中已经审查过,并无任何罪责才放回了府中,况且,她已经许了人家,对方今日便会上门来提亲。”
“呵。”
赵尧靖冷冷一笑,“你说的是钱家公子吗?”
舒满澹在听见钱家公子时,脸色微微一变。
钱家公子曾受恩于他,他也是思索良久之后,才让对方来帮自己这个忙,假意上门来向沅沅提亲,借此来保住这个孩子。
看出了舒满澹的脸色之后,赵尧靖笑得愈发讥讽,“没事儿,我也没有旁的意思,就是好奇想要看看,到底是哪户人家瞎了眼敢和我平江侯府抢人。”
他儿子伤成那样,梦里还“沅沅”“沅沅”的喊,简直就是魔怔了一般。
虽然赵傲全的伤是因为不得体的哭喊声惹怒了那个煞神二皇子,如今的太子殿下。
但赵尧靖心口这股气总是要找地方撒出来,说什么都要把这个妖女给弄回府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