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该明白,几年的感情,他们发生过无数的事,怎么可能说被替代就被替代,哪儿有什么替身,从来只有容姝一个。
赵颜兮把头埋在膝盖里,她就盼着容姝快点回去,她好回大楚。
就算大楚有容誉那个疯子,也是她的国,在乌迩她说不定活不过两天。
往前的路记不清了,日升月落,月落日盛,赵颜兮数了八天,第八天的夜里,徐景行把她带走了。
交给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手里,徐景行道:“公主找到了,在回乌迩的路上,我让人送你回大楚。”
赵颜兮咽了咽口水,她其实有点害怕,“我能平安回去吗?”
会不会半路上被灭口。
徐景行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快马加鞭,五日就能到大楚,皇上若是问起,你便说是长公主打晕了你,其他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容姝的意思。
容姝给他带了信,上面写着她已经出了永州,这是容姝留给他的东西,原本应该好好留着,可是,为了容姝的安全,他看完之后就把信烧了。
容姝说把赵颜兮送回去之后,就说一切都是她所为。
反正她这辈子都不会回大楚了,管容誉怎么想,都和她无关了。
赵颜兮仰头看着徐景行,看着看着鼻子就发酸,她扭过头不去看他,“若有机会替我谢谢长公主,如果没有她,我也不会活的……那么自在。”
她会活在战乱之中,因为容姝,她得到了许多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赵颜兮说完,跟着上了马,徐景行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该在容姝走后对赵颜兮有恻隐之心,容姝是容姝,赵颜兮是赵颜兮,容姝受过的苦,除了她自己,谁都补偿不了。
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了。
清风吹过,赵颜兮和护卫消失在夜色中,不久之后,皇上就会收到容姝离开的大楚的消息,还不知是什么景象。
希望皇上为了百姓能放下这件事。
徐景行也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爱容姝,却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亲远嫁,容姝喜欢上耶律加央,他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能放手,可是……容誉真当容姝是姐姐吗。
世家本来就亲情淡薄,为了利益,父子都能反目,可是容誉为了带容姝回来,想尽办法。
他们本就不是亲姐弟。
徐景行心里有个念头,容誉喜欢容姝。
……
马车里只剩一个侍女,还在继续往前行。
空中盘旋着飞鸟,鸟鸣尖锐,更添孤寂。
赵颜兮忍着颠簸,她坚信只要能回去,就能活下去。
可是帝王一怒,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
容姝离开大楚的消息是六月中旬传回盛京的,信鸽飞回来,发现同伴已经少的可怜。
容誉在御书房批奏折,张绪自然不敢先皇上一步看传信,小心翼翼地呈了上去,然后跪在一旁听吩咐。
容誉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了。
长公主已回乌迩。
阿姐回去了。
他费尽力气,想要留下的人,却头也不回地离开,朝着远离他的方向,投向别人的怀抱。
是耶律加央吗。
阿姐喜欢上耶律加央了吗,喜欢上一个异族,将来会生下一个野种,那个野种日后还会喊他舅舅。
容誉嘴边浮起冷笑,又重新把传信看了一遍,他问张绪,“为何现在才有消息。”
张绪伏在地上,“回皇上,信鸽飞出去之后,就没回来过,而且,永州的信使也说过有传信回来。”
只是信鸽不见了。
容誉:“赵颜兮呢?”
张绪道:“回皇上,赵姑娘……人在永州。”
容誉一阵头疼,没有找到第二个和容姝相貌相似的人之前,他永远都不能杀了赵颜兮,这张脸是催命符,也是保命符。
就算没亲眼看见容姝是怎样逃走的,容誉大概也能猜到,不是所有人都能分清阿姐和赵颜兮,换来换去,就把人换过来了。
赵颜兮没有这样的能力和胆子,一定是阿姐。
想到这儿,容誉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他的阿姐从没让他失望过。
现在大楚不可能向乌迩出兵,没到时机,容姝在乌迩,往后几十年都不会回来,一切都朝着背驰的方向发展,容誉却还有心情笑。
他吩咐道:“尽快把赵颜兮带回来,别弄伤脸。”
这意思便是,只要不弄伤脸,其他的随便。
哪怕伤条腿断条胳膊,太医院都有圣手把人救回来。
张绪出了一身冷汗,都说帝王无情,他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
容誉目光放在张绪身上,时机不到他可以等,就算容姝嫁给耶律加央,给他生了孩子他也可以把耶律加央和野种杀了。
时间会抹平一切,只要时间够久,总有一天容姝会忘记耶律加央。
前提是容姝留在他身边。
容誉让张绪退下,然后翻阅起了奏折,一张一张,奏折堆成了小山。
容誉明白,只要处理好国事,让大楚更强盛,才能有机会打败乌迩。
六月末,赵颜兮终于回到盛京,护卫没有送她回平阳侯府,而是直接进皇宫。
赵颜兮没有一点喜悦之情,曾经进皇宫,每次都高高兴兴的,哪怕容誉最开始对她不好,她也能满怀期待地去见太后,去见皇上。
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可不认为容誉见她是有什么好事,总不可能觉得她护送长公主有功,要论功行赏。
这一路上赵颜兮受了许多苦,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她问宫人,能不能先换个衣裳,梳洗一番,以免冲撞圣驾。
宫人低着头道:“赵姑娘,皇上还在御书房等着。”
所以片刻都不能等。
赵颜兮额头渗出几滴冷汗,她勉强笑了笑,“那走吧……”
御书房已经用上了冰,盛京世家早就用上了,只是皇上厉行节俭,又时时发病,所以冰用的才晚。
宫人把赵颜兮带到门口就退下了,赵颜兮屏住呼吸,推门进去。
御书房白日也点着烛灯,她进去就跪在地上,“臣女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誉把奏章放下,瞥了赵颜兮一眼,“回来了。”
赵颜兮琢磨了一下这句是什么意思,小心答道:“臣女罪该万死……”
容誉道:“此事不怪你,是阿姐执意要走,这一路你吃了不少苦头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若不是那日被容誉踹倒在地,她又说了那番话,今日两人也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
容誉继续道:“是朕魔障了,总想接阿姐回来,那日气急了,不小心伤了你。”
一朝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是道歉了。
赵颜兮愣了愣,又听容誉说道:“如今阿姐已经回乌迩了,既然木已成舟,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
“皇上……”赵颜兮瞪大眼睛,想不通明明那日容誉那般疯魔,怎么今日说放下就放下了。
赵颜兮不知道的是,自从容姝离开,容誉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恨不得杀了耶律加央,杀了赵颜兮,所有的恨意都被他忍了下来。
如今能笑着对赵颜兮,好像脸上戴了张假面。
容誉道:“阿姐为了两国和平和亲远嫁,朕不能愧对阿姐的牺牲和苦心,你回去好好休息,以后像阿姐的事就不要再做了,你是你。”
赵颜兮心境复杂,倘若容誉罚她,杀她,她无话可说,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也不想想,一个闺阁女子,哪儿玩得过帝王权术。
第六十二章 回乌迩的第三天容姝面无……
赵颜兮被送出宫,夕阳西下,天边一片赤红。
平阳侯夫人在门口等着她,想来早就收到了消息。
那日平阳侯夫人晕倒之后就卧榻养病好几日,大夫诊脉说是惊吓过度。
喝了半个多月的药才好,女儿却不知去向。
后来打听,张绪说赵颜兮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又病了几日,才知道赵颜兮回来了。
倘若赵颜兮一去不回,她还能高高兴兴地享受平阳侯府的一切,如今,却不知怎么面对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女儿了。
她讪笑道:“回来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她欲伸手摸摸赵颜兮的脸,可是被赵颜兮躲开了,“我累了,想休息。”
“好好,让丫鬟给你备水……”平阳侯夫人知道这是她们母女的心结,或许这辈子都解不开,她只能劝自己,等兮儿嫁人了就明白了。
女子依附着男子而活,世人皆是如此,长公主也不例外。
赵颜兮的确无法面对平阳侯夫人,只是现在她无处可去。
回院子之后丫鬟全是生面孔,原来伺候的全死了。
赵颜兮打了个寒颤,缩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
*
容姝走了,徐景行一行人回来容誉也不会说什么,或许还能笑着拍拍徐景行的肩膀说句辛苦了。
陈洺之恢复了原来的日子,读书,上职,他忘不掉容姝,也无法说服自己因为私心留下容姝,他只希望以后容姝不会因为这个决定后悔,大楚乌迩日后必有一战。
他会站在容姝那一边。
七月中旬,草原的狼王带着他的王妃回到乌迩。
今年二月乌迩换了新的牧地,比原来更加隐蔽,徐景行一行人甚至都没有见到耶律加央,更没有机会进王庭,便原路返回了。
新的牧地草叶繁盛,汁水充沛,春天乌迩又多了许多小崽子,有红薯渣土豆渣和豆渣,牲畜熬过了冬日。
也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个没有牲畜冻伤的冬月。
与此同时,乌迩子民也比以往更加结实,脸上没有那么多冻伤,手脚都有力气。
家里比从前储存了更多的吃食,以前吃不起的米面,油糖,各家各户都有一些,存储的肉干也不再是单一的咸味,多了五香,香辣,甜辣……好几种口味。
不仅如此,家里还多了棉布,有的人家还多了笔纸。
上面是大楚字,一张又一张,从歪歪扭扭的狗爬字慢慢变得方正,横平竖直。
算起来,乌迩的孩子已经快上了三年学了。
他们能说大楚话,读书识字,渐渐明白放牧娶媳妇并不是最好的唯一的一条路,读书练武,才能看外面的世界。
商队从两支变成了五支,总能听商队里的人说外面的世界有多好,好几层的房子,漂亮的砖瓦,首饰店,杂货铺,书坊,什么都有。
虽然不想承认,但大楚的确比乌迩更繁华。
这是让乌迩慢慢发展几十年几百年都赶不上的。
可是他们有王妃,带来这一切的是王妃。
没有揠苗助长(这是新学的成语),而是用乌迩的一切造就了一条更适合乌迩的路,牛羊,土豆,山芋,变成了粉条,火锅,卤肉……给乌迩带来了巨大的利益。
放以前,只有王庭的人能吃得起白面大米,其他人有青稞饼就足够了。
现在嘛,吃的多多,马上沙地里的葡萄和瓜果就熟了,因为乌迩日照充足,所以这些水果格外甜,今年的葡萄干肯定特别好吃。
所以在王妃要回来的消息传回来时,看守果园的人没日没夜地盯着,就怕有哪个不长眼的野物把地里最大熟的最快的哈密瓜给偷了。
这可是要留给王妃的。
烈日灼灼,容姝的马紧咬着耶律加央不放,他们会休息,耶律加央那个时候会等等她,然后又超过她一个马头,这个距离无论如何容姝都追不上。
眼看就要到乌迩了。
容姝不想输。
她咬了咬牙,朝着前面喊,“耶律加央……”
耶律加央回过头,小辫子搭在胸前,有种异域的美感,容姝道:“你明知道我赢不了你还跟我比!”
耶律加央点点头,他就是知道容姝赢不了,打赌这种事,要是会输,还有什么意义。
倘若容姝跟他比背诗,他绝对不会,因为他根本赢不了。
狼王才不会做这种没脑子的事,可是,看着容姝,狼王心里有一点点愧疚。
半响,耶律加央道:“阿姝,这是你答应的。”
容姝:“我不想输。”
耶律加央也不想输,可更不想容姝难过,他跟容姝约定好,穿过前面那片深色的草地,赌约才结束,现在离着不过一里。
耶律加央道:“等比完,我随便你怎么都行。”
容姝趁着耶律加央说话的功夫,扬起马鞭,啪一声,马蹄飞扬,直接超了耶律加央三尺。
耶律加央没想到容姝还有这么一招,他不想输,马鞭一扬,跟着容姝一寸都不放。
青草被踩下,草地上留了个马蹄印,容姝伏着身子,像一张拉满的弓,饶是如此,耶律加央也跟了上来,在最后一刻,超了她两根手指的距离。
她可以胜之不武,但必须愿赌服输。
容姝拉着缰绳,朝着耶律加央道:“本来就是夫妻,你赢了有什么好高兴的。”
耶律加央从没有这么笑过,无比张扬,“赢不赢的倒是其次,要是打赌输了你才能嫁给我,我输了也高兴。”
耶律加央笑了好半天,也没笑的多大声,就是脸上的弧度从没落下过。
再往前便是乌迩王庭了,乌迩一族住在这片草原上。
这是耶律加央的故乡,也是容姝的家。
容姝在乌迩比在大楚更有亲切感,她顺着光看耶律加央,突然间想到了一个词,风华正茂。
《朱颜》中的耶律加央死在了二十七岁的时候,现在的耶律加央会长岁无忧。
容姝说你输了咱们不也是夫妻。
耶律加央道:“那不一样,别的都可以让,这个不行,要是输了很多人都得看我笑话。”
狼王给人当媳妇,读者看了会笑话的。
容姝不想理他,大约是发生太多事,梦里又经历过许多,她对耶律加央有很大的依赖性,能让他开心一些,输了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