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语,你站住!”
金不语已经大笑着逃了出去,连笑边招呼明轩堂闲着的人:“下雪了,都来陪我打雪仗吧。”
独孤默跟出去,果然外面大雪已经纷纷扬扬下了一阵子,而高妈妈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每次就属她喊的最凶要揍世子,可哪次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金不语应该在外面已经玩了一阵子,已经储备了一堆拳头大的雪球,不敢朝着高妈妈砸,便朝着院里的亲卫们砸了过去,几名亲卫大概早被她折腾习惯了,也用雪球向主子回礼,院内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关心,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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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临近年关,幽州城内的百姓们已经开始准备年货,切一刀肉买点面粉,再给家里闺女小子扯块布做衣裳。大街上到处都是卖桃符爆竹小玩意儿的,街道两旁占满了摊位,满街都飘荡着香甜的点心糖糕味道,引的小孩子伸鼻子嗅个不住,闹腾着要买。
城内年味渐浓,但幽州大营演武大比之后,武器粮草总要清点清楚,定北侯还要安排过年各处的巡防事宜,只能丢下新添的美人滟滟,骑着马往营里跑。
苏溱溱头一回失算,却并没有时间消沉,府里每日各种琐事全都要报到她这里,外院的管事后院的妈妈们都来回话,院子里站满了等着回话的人,各家的年礼也要准备起来,还有过年之时侯府的宴会也要尽早筹备,她甚至还来不及收拾自己凋零的心绪,便被侯府的日常琐事给推着忙碌了起来。
滟滟倒是懂规矩,派侍候的小丫环来问候,说是要来向她请安,但苏溱溱每每想到她在戏台上的扮相,总好像囫囵吞了个核桃,还卡在了嗓子眼里,难受得紧。
金守忠已经回营去忙,不必当着男人的面作戏,她也不用表现自己的大度懂事,何必要见年轻漂亮的滟滟,借以提醒自己人老珠黄的事实。
到了此时,她终于能在忙乱的喘口气的功夫想起当年的姜娴,侯府的正室夫人,在她进府之后的前两年也还一边料理着府中琐事,一边亲眼目睹她与金守忠的恩爱日常。
后来生下世子之后,她关起院门不再理会侯府之事,只专心教导儿子,是否早已万念俱灰?
苏溱溱忙着忙着,忽然怔怔落下泪来。
可真是报应不爽!
她当年害得姜娴郁郁而终,也终于有个女人出现,让她品尝姜娴曾经品尝过的苦果。
“派人去明轩堂为世子量体裁过年的衣裳,多做两套,备着世子年后见客。”她擦干眼泪,吩咐身边的人去安排。
金不语的婚事不能再推了,而她也不再是当年娇憨天真的少女,认为只靠少年时代的情份就能永远跟表哥不离不弃过一辈子。
她要做的是侯府真正的女主人,替孩子们张罗婚事,替侯爷笼络各将军府里的内眷,做好份内之事,拿出正室的气派。
至于那位滟滟姑娘么?
——不过是个玩意儿。
苏溱溱派去的绣娘到明轩堂,已经快到金不语早课时间,她一口一个连吞了好几个大葱羊肉馅的小包子,又灌了一碗羊骨汤,支棱着胳膊催促绣娘:“快点快点,爷上课要迟到了。”
绣娘在侯府也做了六七年,听过不少世子逃课跟先生对着干的事情,还从来没听说过世子勤奋好学,准备量完回去当新鲜事讲给同伴听。
哪知她刚量完准备走,未料世子扯着一个吊着膀子的俊美少年过来:“来来,过年给他也做几身衣裳,到时候爷带出去也有面子。”
绣娘踌躇:“可是苏夫人没提过……”她们只做主子们的衣裳,下人衣裳自然有别人做,只做工不及她们的精致。
金不语不耐烦起来:“回头跟高妈妈去支银子,给他从里到外多做几套,索性连春天的一同做了,银子少不了你们的。”
世子虽然不大靠谱,但在侯府却是个极为大方的主子,她手握着亲娘姜娴的嫁妆跟先侯爷的私库,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财主。
绣娘也巴望着过年能给家里的孩子们多切两刀肉改善生活,当即欢欢喜喜应了下来,替独孤默量尺寸。
世子在旁唠唠叨叨叮嘱了一堆,从面料到款式,到后来连绣娘都怀疑这人到底是世子身边的书僮还是侯府的主子,不过目光扫过少年沉默清隽的侧脸,又闭上了嘴巴。
侯府的丫环们都在四下里传,世子身边来了一名书僮,虽然受了伤还吊着膀子,但架不住脸长的好看,身上有种不同于武人的温雅从容,令不少丫环们都悄悄动了心,果不其然。
绣娘替独孤默量完尺寸,红着脸又偷瞧了他一眼,这才收拾东西走人。
金不语昨晚睡了个好觉,课后作业全都丢给吊着膀子的书僮,并且在对方抗议的时候适时抛出了诱惑:“只要你替爷写了作业,明儿就带你出府玩,爷说话算话!”
独孤默不大相信她的许诺,但长久被关在书斋也不是个事儿,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吊着膀子替她赶了一个时辰的作业,这位大爷自己抱着本闲书在榻上睡的口水横流。
她今日上课,亲自提着个食屉,独孤默被捉弄的次数太多,深深怀疑世子爷昨晚骗他写课业又被耍了,对她说话也就少了顾忌:“世子莫非是早饭没吃饱,今天不在课堂上睡觉,改吃点心了?”
金不语拍拍他的脑袋:“小孩子好好说话!”
独孤默最讨厌别人拿他当小孩子看,况且他身量并未完全长足,要比世子略矮一点点,相信假以时日他定然能在身高上藐视狗世子,但不是眼前。
“别摸我头!”
“摸摸怎么啦?”狗世子的爪子又摸了上来,还笑的露出一口白牙:“这小孩子脾气恁大!”
独孤默:“……”狗世子!
两个人打打闹闹进了书斋,狗世子就换了一副面孔,恭恭敬敬将食屉放在先生面前,关切道:“外面天气太过寒冷,弟子想着先生或许抵受不住,便带了一壶果酒过来,甜滋滋的跟饮子似的没什么劲道,但喝下去身上能暖和一点,坐着讲课便不会冷了。”
独孤默眼睁睁看着狗世子打开食屉,还特别贴心的替先生斟了一盅酒奉上:“先生您尝尝,这酒我母亲生前也常喝的。”
老先生不知就里,果然一饮而尽,咂咂嘴意犹未尽,好学生金不语连忙又替他斟了一盅:“这酒是甜滋滋的吧?”
“倒也不错,有股果香。”老先生连喝三盅,眼神顿时带了迷离之色:“胃里暖暖的,真……真不错。”
“那是。”金不语奉承着老先生连喝了六盅,在老先生软软趴在书桌上之时,她才慢悠悠道:“先生有所不知,家母的酒量,那是可以跟外祖父拼酒的海量,这醉仙翁每次最多喝个六盅就有了五分醉意了,大冷天的,您老歇歇吧!”
独孤默:“……那你还给他喝?”
金不语反手就甩锅:“不是你想要出府吗?本世子绞尽脑汁想了一夜,才想到这么个好办法。到时候就算是侯爷他老人家请了大夫来,也不能把先生贪杯说成我给先生灌了迷药吧?”
独孤默:“世子难道不想出去?”
金不语:“外面天寒地冻,小爷在府里好吃好喝的呆着,跑外面干嘛去?”她嘴里说着,却已经招手让外面候着的亲卫过来:“去找件厚衣服替老先生披上,再笼个火盆过来,守着些别着火,待下课之后送他回去。”
黎家兄弟俩一大早就出府去办事了,今日跟着的是亲卫贾三,笑嘻嘻道:“世子爷您放心出去,小的一定替您守好了老先生。”
金不语带着独孤默七拐八绕,到了侯府后院一处围墙边,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在他耳边叮嘱:“别叫啊。”一个旱地拔葱拧身而起,另一手借着围墙边的树枝一跃而上,站在了墙头之上。
独孤默还没明白过来便已经站在了围墙之上,被墙外扑面而来的冷风一吹,差点叫出声,鼻端还能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好像雪后松树的清香,也不知道高妈妈拿什么香替她熏的衣服,还怪好闻的。
金不语站在墙头恶劣一笑,活脱脱是个强抢民女的无赖,坏笑着说:“小郎君,你不如从了小爷我?”
独孤默被恶心的一个哆嗦,下意识要与她拉开距离,却忘了自己身在墙头,急急后退两步,才发现脚下踩空要掉下去了,顿时也顾不得面子,死死抓住了她的腕子。
金不语反应极快,紧揽着他的腰从墙头跳了下去,他耳畔是狗世子的轻笑,顿时耳尖作烧,心里恨恨大骂,落地之后急忙后退了几步,惯性之下一屁股坐到了雪窝里。
身后传来压抑的笑声,独孤默坐在雪窝里扭头去看,才发现是黎杰跟另外两名不认识的少年,都穿着便服,似乎是为了在墙外面接应世子。
对方友好的扶起了他,还替他拍雪,边笑边小声道:“世子爷又戏弄你了吧?反正他就是这种性子,习惯了就好。”
独孤默心道:不,我才不会习惯这个油嘴滑舌的狗世子!
作者有话说:
世子出府不是为了玩,肯定是为了正事啦,相信我!
独孤默:信你才有鬼!
狗世子!狗作者!
明天见!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 4瓶;nuomituzi
第二十三章
众人上了候在围墙外面的一辆看起来略寒酸的青布马车,进去之后独孤默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座上设着厚毛皮垫子,还放个小泥炉正煮着茶,车内一片茶香,连靠背的软枕都准备的妥妥当当,敢情这是世子爷的车驾。
车夫是个四十来岁沧桑的大叔,吆喝一声:“坐稳喽!”甩开鞭子,马车便稳稳的沿着幽州城内僻静的巷道走了起来,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外面渐渐热闹起来。
黎杰说:“世子,那人说话口音有点奇怪,我们的人在城内跟了他足足六七日,才发现他跟车马店里的老板似乎有种奇怪的默契,上次跟丢的那人也去在闻记出现过。可闻记车马店开了足有十几年了,周围邻居都说闻老板是个好人,怎么办?”
“好人?”金不语嘲讽道:“在北狄人里他说不定确实是个好人呢。”她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闻老板的长相虽然不像北狄人,甚至连说话也是幽州城里的口音,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他手上还有握弓弦磨出来的茧子,他又不是山间猎户,平常老百姓怎么会有这样的茧子?”
黎杰踌躇:“那怎么办?”
独孤默听的云里雾里,坐着发愣的功夫,金不语熟练的拉开马车暗屉,从里面拿出一包蜜饯塞给他,金黄柔软的杏脯,香甜的桃脯,好几种搁在一起,世子挑了两块杏脯送进嘴里,还催促他:“吃啊。”
他拣了块桃脯入口,香甜有嚼劲。然后,在他吃的正香的时候,世子出了个缺德主意:“要不想办法往他身上泼一瓢大粪,等他洗澡的时候偷偷去瞧,看看他肩头没有纹着狼头?”
独孤默想象那画面,顿时觉得胃里反江倒海,恨不得把蜜饯砸在狗世子头上——她一定是故意的!
那缺了八辈德的狗世子居然还凑近他耳边小声安慰:“放心,就算给北狄细作泼大粪,我也不会舍得让人给你泼的,别担心!”
独孤默收起了蜜饯,默默转头,放弃了跟她争论。
他被戏弄好几次,也不是头一次吃这种亏,无论是武力还是胡搅蛮缠,他哪里是狗世子的对手。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个讲道理也没用的秀才。
马车停在宋记酒楼,几人从送菜的小侧门进去,上了二楼雅间,黎杰把窗户开了条小缝,带着手下俩小子匆匆离开,偌大的房间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两人喝了一盏茶的功夫,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金不语拉了凳子坐在窗户旁边,还向他招手:“小孩儿,过来给你看一场好戏。”
对面赫然是闻记车马店,正是过年的时候,许多客商都已经回家乡与亲人团聚去了,零星几个客人滞留于此,也是各有原因。
过得片刻,闻氏车马店门口涌过来几个乞丐,唱着行乞的调子堵住了客栈的大门,伙计出来驱赶,那帮乞丐不依不饶,没想到与乞丐吵了起来。
外面的动静惊到了里面的人,闻氏胖胖的老板闻铭穿着皮裘笼着手筒赶了出来,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向众乞丐拱手:“各位爷,大过年的堵在闻某的客栈门口不大好吧?不如各位去后门口等着,我让厨房给各位准备点馒头?”
各乞丐谢他。
闻铭打发走了乞丐,正拱着手筒站在门口看风景,忽然有辆粪车直直冲了过来,那拉粪车的驴子好像受惊了,直冲了闻老板而来,旁边看热闹的客人拉了他一把,闻老板倒是避开了驴子的踩踏,但粪车盖子许是没盖好,马车斜冲过去的时候粪桶里泼出来的粪水浇了闻老板一头一脸……
金不语拊掌而乐:“成了!”
独孤默从小到大养的金尊玉贵,行走坐卧皆有人侍候着,读的是圣贤之书,行的是风雅之事,往来相伴的皆是人上人,还从来没见过这类泼皮无赖之事,来幽州流放算是此生吃过的最大苦头,方才听金不语说便已经直犯恶心,眼前情景让他直接弯腰干呕了起来。
背上抚上一只手,接连拍了两下,那缺德鬼分外诧异:“咦咦,你恶心什么?又没泼你身上。”
独孤默:“……”这还是侯门里出来的世子?
街上的无赖怕都没她这么缺德吧?
那无赖递了一盏热茶过来,等他漱口压下逆气之后,她才道:“有些事情呢,见多了就习惯了。比如你以前是高门贵公子,一双手金贵的大约只握过纸笔扇子吧?可幽州城内多少讨生活的人,大冬天双手裂着血红的口子,你当他们生下来便如此吗?还有那掏粪的大爷,沿街收粪,你当他不觉得臭?不过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独孤默虽自负才华过人,但从不曾接触过农事,家里仆从之流平日也穿着体体面面,普通老百姓的稼穑艰难都是从书里所闻,何曾仔细关注过老百姓的生活?
那一头闻铭从粪水里爬起来,气的一脚踹翻了粪车,结果又淋了自己一头一脸,这下子不彻底搓个十七八回,看来是洗不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