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宫人,即使逢到什么大旱之类的年份,由于五行阴阳之说,宫内阴气太重要放她们出宫,也得在宫中服役十年以上才轮得到。一个女子,离家十年再回家,爹娘搞不好都死完了,哪里还有家?
公孙佳点点头:“哦。”
阿姜见她没有发表意见,像是不感兴趣的样子,便不再提。世人皆苦,何必独怜这些宫人呢?公孙佳自己都还是麻烦缠身的。阿姜将宫人们放到一边,又说起“养老院”的账目之类,公孙佳也是听过就算完:“你看着就是。”
再问一些庶务,公孙佳便休息了。与皇帝对视,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得消的,她换了衣裳,饭都不想吃了,脑子累得要命,躺着却偏又睡不着,偏头疼的毛病又找了上来。闹得她这一天都不得安生,不但阿姜着急,钟秀娥也不管余盛了,一直守着女儿,直等她第二天缓过来了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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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却又是风平浪静了。
兴许是死人死习惯了,皇帝又选了一位老将,召过来将他安排给燕王,使他们在明年出征前多多协商,自政事堂往下,都没有人再说什么怪话。
公孙佳这里,要准备父亲过世两周年祭。这次不需要她刻意的发帖子已有许多人想要过来凑个热闹了。公孙佳让单良将去年周年时候的名单翻出来,与今年的名单做了个对比,两个缺德鬼同时发笑了。
单良抚掌道:“妙极!妙极!”他近来笑得比以前多了许多,盖因他看出来了,或许是纪家不做人的关系,今年这祭奠的宾客比去年可要多不少,来宾的份量也重了不少。须知,一旦家中的白事,头七、周年之类是比较重要的,接下来得是除孝,夹在中间的两周年不尴不尬,并不是什么大日子。
然而今年比去年人要多,好些人仿佛是自动聚拢过来的。单良指着单子上靠前的几个名字说:“政事堂都能在您面前凑齐了,吉兆啊!”
这话说得俏皮,公孙佳道:“不过纪氏为渊驱鱼罢了。”
单良道:“他太贪了。要是像老郡王那般,专攻一条,谁又会对他不满呢?”
公孙佳摇了摇头:“不是他贪,他的摊子铺得太大了。”摊子铺得大,要接触的人就多,就不可能面面俱到。纪氏的摊子本来就大,收拢不起来,自己也不想收拢。大势又不利他,只要他不压抑自己的欲望,招致不满是必然的。
单良坚持说:“还是贪。虎口夺食,夺恨,狼口夺食,夺怨,兔子嘴里的草他都要薅出来,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要是这虎、狼、兔凑到了一起,嘿嘿……”
纪炳辉近来总往上推荐他的人,搞得不但武将,而且文臣也跟着一道不满了起来。显然,纪炳辉与赵司徒等人没有谈拢。赵司徒、李侍中、容尚书等人,以及遍布朝野的好些望族虽是姻亲,却并非铁板一块,并不是与其中某一个人谈妥了交易就算完成的。
这一点公孙佳是深有体会的,她与容逸处得还行,与江仙仙算是朋友。即便如此,李侍中还得让孙子娶个章晴当保险,虽然是做了个未来的表姐夫,也不肯让容逸做个中间商白赚差价。这些望族之间,你娶我、我娶你,关系复杂得犹如蛛网,谁家蛛网是靠一根线串起来的呢?
对单良这种乐观,公孙佳只说了一句:“那不正好?让他们玩去吧,咱们只做好咱们的事。先生,咱们合计一下,万一再有什么不长眼的搅了祭仪。”
两人想了许多场景,不意到祭奠这一天竟然无事发生。上次冥诞过来小有口角的纪氏,这次派人送了奠礼来,并没有全家出动,只有纪宸到了,也没有与钟家的人发生任何的冲突。赵司徒等人竟也到了,也是和和气气,仿佛不知道自己家门生的官位被抢了一般。赵司徒还对公孙佳说:“今天,陛下命江尚书往祭烈侯了。”
江尚书是江仙仙的亲叔叔,江家也是个大族,江仙仙与容逸可谓是门当户对。公孙佳也很遵循礼仪地一礼以示尊敬:“是陛下隆恩。”
赵司徒看了她一眼,心道,这礼是对的,怎么又有哪里不对了?寻思了一下,恍然大悟:这就是个男子的礼,她……好么,一身男装,很搭的。赵司徒又看了公孙佳一眼,心说,也行。
作为钟祥口中的“老阴鬼”,赵司徒将这事记在心里了,等到祭礼过了,又熬到了过年,也没见公孙佳这里有什么事。直到来年春天,边关急警,朝廷依着皇帝之前的布置有序的调动。
这一回依旧是皇太子送行,纪宸、朱罴、燕王三路,太子都客客气气地给送走。赵司徒也不免要“随喜”,尤其是燕王,既是皇子又是亲王,赵司徒也不能托大。
送完了燕王回来,赵司徒便问左右的人:“烈侯家里,还有合适婚配的人吗?”
左右答道:“没有。烈侯只有一女,并不宜婚配,只会招赘,娶之不妥。烈侯有养子养女各一,养女乔氏嫁与余泽家。养子丁晞……为人平庸。”
赵司徒听了,不由跺脚:“下手晚了,难道要从钟家找?”
赵朗在一边听了,很是奇怪,问道:“阿翁何出此言?烈侯与钟家……咦?为了那位县主?这又是为何?”
赵司徒认真地问赵朗:“你觉得那位县主如何?”
赵朗低头想了一下,说:“听说,宫中有议论,陛下曾有考语——赤子之心,澄澈见底。”
赵司徒毫不掩饰地一声嗤笑:“你呀!还是不行!两寸深的浅溪,也能一眼见底,十丈深潭,也能一眼见底,澄澈?踩进溪水里没不了你的脚面,还能把水踩浑了。十个你叠着沉到潭里,你都探不出头来。那也叫澄澈!哎哟,哎哟!世间的小傻子怎么那么多呢?”
赵朗大惊,郑重地请教:“阿翁,那位县主确非庸常之人,可阿翁为何独对她有此考评?”
赵司徒摇了摇头,说:“看到了吗?安国公的护卫,服色不一的。她给了安国公亲卫,数目还不少。”
“那又如何?”
“钟氏缺人吗?”
“咦?”
赵司徒的表情很严肃,说:“她在练兵,练不了自己也要练手下。这些兵马只要能回来,就是她的底牌。可笑有的人还以为她这是为了支持外家。给外家助力,得是她自己不行!她恩养亡父旧部的遗孀,为遗孤请封,为旧部争利,哪一点不行了?这样做完了,再将自己的部曲家将找个由头派上前线,就不是为人做嫁了!这些人,是会对她死心踏地的。”
赵司徒自己领兵不行,然而一些常有的门道,他还是倚仗着自己的经验与智力看出了端倪。
赵朗吃了一惊,说:“如此看来,她竟是从烈侯过世之日起就没有闲着了?这也太……”说着,他打了个寒颤。
赵司徒横了孙子一眼,说:“出息!你这条就不如容家十九郎,他多么的稳重,你学着点。”
“是,”赵朗掺着赵司徒往厅里走,边走边问,“那十九郎是看出来了?”
赵司徒道:“不中亦不远矣!哪怕开始没看出来,现在也该明白了。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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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司徒爷孙议论着公孙佳,公孙佳也在靖安长公主面前议事。钟祥的身体时好时坏,今年送人出征,他就没有再出城。卖惨的事有一回就够了,多了,看客就不觉得他惨只觉得应该了。所以这一次的会面,靖安长公主没有再劳动钟祥,而是与钟秀娥、常安公主等人凑到一起,讨论公孙佳。
这是靖安长公主要求的,她的心里埋着一件事儿,等人聚齐了,靖安长公主便扔下了一句话:“从今而后,都要小心。”
湖阳公主道:“这是当然的啦,大郎(钟源)出征,咱们依旧关门过日子。纪宸也走了,我看纪家也没几个硬壳的螃蟹了。”
靖安长公主道:“你这是缺心眼儿,谁说那个!药王,新年一过,你十五了!再一个月,你该除服了。”
公孙佳死了亲爹,她服的是最重的一重服,说是三年,满打满算其实是二十七个月,马上就要出孝了。今年她又十五岁,除服之后没几个月就是她的生日。及笄的岁数还是很重要的。靖安长公主担忧的是公孙佳的婚事。
她恨不得现在就跑到皇帝那里催着他下旨,赶紧给公孙佳袭爵算了!
湖阳公主却叫了起来:“哪个王八羔子要打咱们药王的主意吗?”
及笄、出孝,联想到出嫁,没毛病!
所有人都严肃了起来。
第114章 格局
人人都严肃, 只有公孙佳自己严肃不起来,甚至有一点想笑。
她盼着及笄这一天很久了。
及笄是个古礼,到了现在已经与冠礼一样, 并不完全照着礼仪书上写的来了。凡经历过动乱, 这些礼仪都很难还维持着原样, 什么都被“从权”了,尤其与年龄相关的。说是十五及笄、二十而冠, 战乱的时候十二、三岁凑成一对儿的并不罕见,哪还有遵照着旧礼来的呢?
冠礼还好些,因为是男子的礼仪,就更重视一点,给提前加个冠。及笄就更简单了, 甚至就忽略了“礼”。年龄也没有严格的限制。
到了公孙佳这里, 纯是因为如今还算太平, 她自己个儿家里也算是天下顶尖的权贵那一拨,才有个十五岁及笄礼的说法。靖安长公主能记得十五岁是个大日子,挺出乎公孙佳的意料,长公主不是个会对这些事情上心的人。
公孙佳自己更惦记着这一天,因为不管现实里怎么乱七八糟的, 好些人十三、四就当爹当娘, 书上写的,她十五岁算是个成年人了。当然, 朝廷的规定里,丁口的年龄算法又与此不同,不必赘述。
反正,她就记着礼仪上的“成年”。过了十五岁,算成年, 她要的就是这个“成年”,之前她还是各种意义上的“未成年”,干什么都不方便。
公孙佳道:“你们这是什么脸?我长大成人了,你们都不高兴吗?”
湖阳公主道:“我看你这孩子才是缺心眼儿,没听你外婆说吗?等你及笄了,什么牛鬼蛇神都要跑出来了!你……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数啊?”
公孙佳道:“舅母你别急,我心里当然是有数的啦。我天天数着数儿,可让我数到十五岁了。”
湖阳公主对钟秀娥道:“你也由着她?就不担心吗?”湖阳公主如今倒是知道外甥女不简单,再不简单,她也还是个少女,怎么能不上心呢?
公孙佳上前将湖阳公主的头捧起,转来与自己对视:“高兴还来不及呢。”
“啥?”湖阳公主一颗脑袋呆呆地落在公孙佳的掌中,下巴往下一顶,嘴张圆了。
公孙佳道:“过了十五,我就是名正言顺的成年了!小鸡崽子是谁都能拿去炖了吃的,长大了的鹰能啄瞎他们的眼!”
在她的心里有几道线,除了性别这道天堑,“成年”算是阻碍她走上前台的另一道障碍。鬼知道她等这个“及笄”等得有多辛苦!
靖安长公主道:“那也要防着他们作夭!”
公孙佳的手缓缓地往下略一松,试着不会将湖阳公主的脖子给闪着,才慢慢收回手来,拧身含笑看着靖安长公主说:“他们什么时候不作夭子?以往我没长大,这些小鬼儿怎么作我都得留几分手,现在我长大了,总要有些牺牲来祭我成年!”
常安公主吃惊地插言:“你要做什么?”
公孙佳无奈地道:“我还没想干什么呢,您别急,我有分寸的,您还不相信我吗?我什么时候做事没个准备了?”
常安公主狐疑地盯着她,公孙佳大大方方地冲她笑笑,常安公主收回了目光,又去捻她腕间的数珠了。靖安长公主直勾勾地看着公孙佳,公孙佳的眼睛没有回避,也直直地回望她。
靖安长公主问道:“你拿得准?”
公孙佳道:“您要是放心不下,我就回去养病,养到出孝当天再出来。”她养病也是常态了,正常到她只要说不舒服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怀疑的地步。
靖安长公主想了一下,居然同意了,说:“也好,你正好躲一躲。”
公孙佳道:“那您这里?”
靖安长公主道:“那我也病一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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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回到府里就说吹了风头疼。世间最难断的病就是头疼,这是个医中圣手也很难诊断的病症,更多的是根据身体其他方面的反应来判断,多半是开些安神的汤药。公孙佳的偏头疼有些年载了,回来一说,就收获了一碗中正平和的安神汤。
家里那位“书库”老师,也因她“头风又犯了”被放假回家。陆行自打教了公孙佳,放假的日子比上工的日子还要多,拿着丰厚的回报,陆行虽是为了捞钱才下海的,这钱拿得也心中不安。
得到通知说公孙佳又病了,他特意抽空跑了一趟公孙府求见钟秀娥。钟秀娥正忙着呢,公孙佳一“病”好些个人都要探望,都得钟秀娥出来拦着,她正在分拣各类的名帖。听说陆行来了,钟秀娥奇道:“他来做什么?”想到这是女儿的老师,还是见了一面。
两人见面,她还挺客气地问:“您老有什么指导?”
陆行道:“老朽有句话,夫人听了觉得有理就听,觉得没有道理就扔到一边。我活了这么久,什么也都见过一些了。县主这身子骨总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自老朽入府以来,教课的时间没有病假的时间多,这怎么行?”
钟秀娥对女儿没有任何功课上的要求,从来都是要求女儿活着就成。哪怕是现在,第一也还是要女儿先活着,才能讲“争气”不是?听陆行说到公孙佳的身体,钟秀娥收起了漫不经心,带点热切地问:“您有办法?”
陆行掂量了一下钱袋里公孙府给的报酬,想一想这份差使做得实在太轻松,府里待他也够礼貌,说:“这京城风云变幻,老朽有眼有耳,也略知道一点。夫人听我一句,先将县主的身体调养好。她就是累的!好人都要累出病来,何况她还有病根?县主年纪不小啦,是不是到了婚配的年纪了?顶得住吗?找个山明水秀不操心的庄子,用心将养一段日子,等身体养好了,干什么不行?”
“可是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