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郡主问道:“什么?”
“为什么。”
“啊?”
“眼前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延福郡主不明就里,只说了一句:“我记下了。”就又匆匆去了王良娣那儿。
王良娣见到儿子才痛快地哭了出来:“我的儿啊!可吓人!她真的会杀人呀!”
延福郡主跟着听了一耳朵才听明白,公孙佳派去的“护卫”把东宫给血洗了一遍,反正,太子妃能弄动的人,一个也没剩。延福郡主也吸了一口凉气:“什么?”章昭神色复杂地说:“她倒是个信人。”
延福郡主也想到了那个“拔刺”的承诺。章昭又低声问:“阿姨,你没有阻拦什么,又跟太子妃合谋做什么吧?”
“刀都下来了,哪还容得我做什么?”
“那就好,太子妃这回麻烦大了!”章昭说,“她阻拦禁卫入宫救驾,言明只许纪家人带兵入内。呵!这不是要造反么?”
王良娣道:“噤声!如何敢这般胡说?只是想抢个头筹罢了。你可别对你爹告你嫡母的黑状!”延福郡主小声说:“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王良娣道:“你还说!行了,你们看,服侍我的人都还在,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照顾好你们阿爹。”
“那……”
“太子妃她身边没人了,动不了我。去吧。”
延福郡主与章昭一起向太子妃告退,太子妃那儿话还没说完,她是有心放自己娘家人进来,可话绝没有说死,这会儿也不能承认。她说:“我没有下那样的令!我只让他们守好门,不许人进。”
这话章昺都不信,哪怕她说的是真的!他埋怨道:“阿娘为何此时还不肯说实话?谁都不让进,舅舅怎么领兵来了?”
还是延福郡主把他给劝走的:“没有对亲娘发火的道理,大哥先去陪阿爹。嫂嫂照顾好娘娘,看好孩子。娘娘先别急,等阿爹忙完了,你们好好说。”
一时人走了,整个偏只有啜泣声与小孩子不安的哼唧声,而新君却是一直没有到。人没到,册立册封的旨也没到。到得晚间,一行人又被接回东宫。血浸的地砖都已经打扫干净了,只有空气里还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皇太后又派了四个宫女、四个宦官过来给太子妃,说:“听说你这儿缺人。”
这一夜比前一夜还要煎熬,纪氏数次想要见父亲、兄弟、儿子,都没能见到。
第二天,又来车轿接她们依旧是依着礼仪的哭灵之类,让纪氏稍稍安心的是,她的排序还在,依旧是皇太后之后第一的位置。她的心又稳了下来,无论如何新君登基,她元配正室都该是皇后,她的儿子都该是太子,多等一会就多等一会儿。
她叫住了公孙佳:“定襄侯如今成了大忙人了。”
公孙佳心里正不高兴,她私下找到了朱勋,问他当时怎么犹豫了。朱勋却是头铁得很,直言不讳:“我明白你的意思,已有人劝过我了,我不后悔!我知道,我的本事不上不下,要不然这几年不会受纪炳辉的窝囊气!可惜!可惜!”
“为什么不等一等再算这笔账?你又不喜欢燕王!何苦当时拖着新君?”
朱勋道:“当了皇帝也得讲道理吧?姓纪的风光这么些年,足够了!只恨我没本事弄死他!你等着瞧,他这种人,没个够!挤兑完了燕王就要作践咱们了!打你外公走了,这些老乡亲们都看着我呐!我不能不出头!我叫新君伤心了,新君也伤了我的心呐!忍忍忍,从贺州忍到了京城,再从爹忍到了儿子!纪炳辉这个老王八,已经熬死了你外公、你爹。就算是死,我要说,我容不下纪炳辉!他做皇孙的外公已经够横了,让他做了太子的外公,还有天下人活路吗?!”
公孙佳夹在新君和朱勋中间左右为难。新君倒是不计前嫌,说:“城外兵马,不能不管,让朱勋去安抚吧,他是太尉,总能压得住阵脚。”
朱勋倒是去的,可这话是新君让公孙佳传达的,他没有直接对朱勋说,可见心里还是有芥蒂的!这不能怪新君小心眼儿,皇帝本是个不需要体谅别人的职业,又是在即位的时候犹豫,他要没点想法才不现实。
公孙佳又恶狠狠地给纪炳辉记上了一笔。
此时太子妃还跟她阴阳怪气,公孙佳的心情更加恶劣了,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托司空与征北的福,我要办的事又多了一倍。”
太子妃绷不住了,问道:“怎么?”
公孙佳道:“他们与燕王都往城外递消息,要带兵过来呢!没有朝廷的令符,擅自调兵。啧!”余泽守城是守得相当好,赵司徒等人的应对也及时,百姓总算没有混乱。可这些百姓并不都是城中居住的,也有城郊进京看灯的,到时候里面的人一放,城外兵马再挟裹着百姓……
不堪设想!
公孙佳才升职,就陪着整个政事堂一起愁秃了头!纪氏还给她阴阳怪气!她也自然没有好生气。哪知道这有儿子当靠山的人就是不一样,她才顶了回去,章昺来了!
章昺也不是凡人,一夜功夫够他知道“公孙佳定点杀了所有太子妃的心腹”,他只觉得不对劲,赶过来兴师问罪了。
公孙佳心情更糟糕了,冷笑着问道:“您要留几个审一审?再审出点别的什么来?”
“你什么意思?”
“我只管兵部,可不管你们那些个破事,”公孙佳冷冷地看着章昺,“要不是落我手里,一准得换个人来审,他们会往哪儿审我可就管不了了。审出个‘趁机谋害新君,扶太孙上位’,还想活吗?以后有这种事儿,我不会再管了,您自己处置,您看行吗?”
“杀人灭口,不是欲盖弥彰吗?”
“所以啊,我来动手。怎么?难不成您还想在那这个废物里面找个替罪羊啊?什么分量的羊能担得起来这个罪过?稀里糊涂过去得了。”
章昺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公孙佳道:“我真得走了。少做少错,好自为之。”
第205章 行家
公孙佳说走就真的走了, 她没有再去看太子妃母子俩的脸色,又匆匆赶回了大殿。
新君正在与皇太后说话,皇太后也在灵前, 并没有回到中宫歇息, 一旁是岷王和章昭相陪。几人正说着说, 听到脚步声往公孙佳这儿看一眼,又转过头去,新君继续说:“兄弟阋于墙,共御外侮,还请娘娘劝一劝燕王。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总要把阿爹好好发送。谁让阿爹走得不安生, 我必不与他干休!”
皇太后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你这话是不是太硬了点儿?我给你们兄弟搭个话容易, 要解开心结, 你们兄弟总要开诚布公地谈上一谈的。”
“娘娘说的是。我是担心他不自在。人自己做了错事,遇到苦主, 他反倒会先虚张声势起来, 所以托的娘娘。”
皇太后道:“那这样儿, 我去劝, 你那最后一句话,我软和点儿说, 成不成?”
“就先拜托娘娘了。”
皇太后匆匆地离去, 经过的时候对公孙佳点了点头, 岷王也低声说:“我陪阿娘过去。”
公孙佳微一颔首,走到新君面前。
新君言语匆匆,全不见平常那股子温文尔雅的劲儿,他问道:“怎么样?朱勋那儿有什么消息?”
公孙佳道:“朱……太尉领兵是老手了, 已经压下了躁动。不过先帝驾崩的事儿也要公布,他担心走后生乱,打算多呆一天敲打敲打。您不必过于担忧,元铮那儿截下了几个往城外送信的,都扣下来了。事起仓促,他们没能够串通。”
“哦?”
“有燕王的人,也有……征北的人,连人带信,人在城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关起来了,信在这里。”公孙佳说着,将几封催促的信递给了新君。
新君看完,恨得用力揉着信纸想要将它们都撕了。公孙佳忙拦着:“这是证据!有印信的!”新君才喘着粗气停了手,勉强笑笑:“让你小孩子看笑话啦,人上了年纪并不是一定就会稳重的,那是没遇到事儿哟。”动作迟缓地抹平信纸。看得公孙佳心里沉重了起来。
这信里写的,无非是攻击对家、封官许愿之类。纪宸的信还好些,写了维护一下自家的利益、大家一起升官享福之类。燕王可是攻击了新君不像人君模样,被外戚辖制、嫡长子是个傻缺就是外戚的傀儡,外戚更也不是好东西之类。里面还隐讳地提到,只要大家一起干,贺州勋贵们也不会反对的云云,甚至提到了几个有名的勋贵家族,包括钟、朱、公孙等。
公孙佳道:“尽在掌握中,您还是先歇一歇吧,休息好了才有精神头儿办事。”
新君摇了摇头:“歇不住,你不也熬着么?大家都熬着,先熬着吧。”
君臣二人相视苦笑。
新君章熙现在比任何人都忙,公孙佳与霍云蔚这两个新近被他提拔的人,就得为章熙冲锋陷阵去。十分尴尬的是,两人在文武两职里的声望都有一些但又都差点火候,比如安抚城中百姓的事情,这个得赵司徒等人去做,去大营里镇场子的,就得朱勋。
公孙佳与霍云蔚剩下的活就是——与百官公卿、内外命妇周旋。特别涨声望的事儿轮不到他们,他们又得跟群臣耍心眼儿,同时还得应付着章熙。公孙佳对付的人比较容易,也已累得两颗眼珠子开始往眼眶里抠。霍云蔚与积累数世的文官打交道,到现在还忙得不见人影。
章熙则已经有了蓬头垢面的雏形,先让朱勋去镇住大营,大营里的兵士不乱动,赵司徒才好在城里把进城看灯的百姓给入出城去,继而交延安郡王维护城内治安。章熙嘱咐赵司徒一定要亲自办好这件事,赵司徒亲自去了,却留下了容尚书一干人等接着与章熙车轮战。
先帝的谥号要上、庙号要尊,虽然没有遗诏,新君即位的一大长串的诏书也要现编。这群人为了一个字号往往要争上半天还争不出个结果来,这个搁哪家皇帝换人的时候都有一争。还有公卿、贵戚们的安排,什么普赐爵一级之类。过一会儿,又有来报大行皇帝出殡的种种事宜,章熙也要亲力亲为。
他还要与燕王、纪炳辉周旋。
章熙的原则是:现在先不动,我先把我爹发送了,回来再发送你们全家!
安抚双方,还得他亲自出马。他恨这两家恨得牙痒,还得忍着,先请皇太后从中周旋做说客劝燕王,纪炳辉就先晾他一晾。
熬,都熬着。
公孙佳道:“那,臣再探一探大营的消息?”
章熙道:“想做事,就把兵部的档再看一看,大营那些人。”
“是。”公孙佳心里划拉开了,除了这些人,她还得准备一些顶替的人选,这些她早在凯旋回程的时候心里都已经有谱了。还有,不知道抓到的燕王甲兵与纪宸私兵怎么样了,依着她,即使不处刑,也要全部流放个三千里。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问了:“宫门前搏杀的甲士,是否依法处决?”
“怎么判?”
“主犯斩首,从犯流放。为后来者戒。”
章熙强调了一句:“我让你熟悉大营的将校。”
公孙佳道:“有个八、九分了。”
“那就够了!先不要动宫门前这些,都先扣押,既然你准备好了,就叫上你的护卫,随我出城。”
“啊?”
“嗯?”
“是!”
章熙满意地笑了:“还是自家人好啊,换上赵司徒他们,必要阻拦的。”
公孙佳道:“臣知道危险,可是这个时候冒险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先父过世的时候,臣央了表哥,连夜带臣去见了家将们。”
“那还不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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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不知道章熙给霍云蔚、赵司徒等人是不是还有什么私下的任务,就像要她悄悄地调了一队禁卫护送着出城一样。
章熙坐在一辆朴素的车里,公孙佳陪坐在一旁,向他汇报:“他们是轮休的禁卫,今天就不当值,不会有人发现人宫里少了人的。臣已传讯元铮,再带臣的家将在中途迎候,汇合一处护送陛下到大营去!”
章熙开始闭目养神,小半天,车停了,章熙睁开眼,眼中精光四射:“下车吧!”公孙佳此时才从他的身上看出一些少年就随父出征的英气太子的影子。
一大队人马过来,朱勋早早得到探报与公孙佳这里接下了头,亲自率队出迎。章熙一身重孝,看到朱勋,说一句:“叔父辛苦啦。”
朱勋鼻头一酸:“哎~陛下,请!”
章熙道:“聚将吧。”
召集了将校,章熙一字一句说得清醒,声音比公孙佳宏亮多了。开口便是:“前天夜里,我的父亲走了!我来看看你们,告诉你们!朝廷不会忘记你们,我也不会忽视你们!你们都是有功之人!都是朝廷的官军!都是……朕的柱石!”
他一开口,公孙佳就知道他稳了!话传下去之后,普通的士卒心就安了,他们不是哪一人的私属,而是皇帝的士兵!接下来就该是安抚将校,收拢人心。一个皇帝亲自出面,总比什么藩王、外戚要有份量。章熙还是三十年的太子,素来仁厚。除非两家死忠,大部分人是不会再顽抗的。
章熙道:“先帝大行,百官都该哭丧,我知道你们心里很想,可没办法,还要你们驻守,你们钉在这里,我就安心,京城就安心,天下就安心!只好委屈你们,不能见先帝最后一面了。”
先帝的威望是不必讲的,底下哭声蔓延开来。章熙又说:“不过呢,你们可以推举几个人,随我回京看一看。”他要求点几个普通的士卒,再点几个将校,要各级的都有。底下哭声更大。
章熙最后要求将校入幕府开会,安排一下事务。
至此,整个兵营都弥漫在一种安静的氛围之下,不是低迷而是驯服。
入了幕府,人人都很紧张,皇帝却很闲适了,搓了搓手说:“上了年纪啦,不比你们,我年轻的时候随先帝出征,这个时节一个炭盆就够了也不觉得冷。甭搬弄啦,我一会儿就走,得回去上香、供饭呢。都坐下,咱们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