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侧——我想吃肉
时间:2021-11-26 00:38:45

  他已知太子之事,低声道:“干得漂亮!太子立下来了,他再想反悔就没那么容易了。”
  赵司翰道:“不过,陛下如今威势日隆,信心更足,只要要一意孤行也说不定。”
  霍云蔚道:“那咱们就更要尽臣子之职,拦住他!”他顾盼间又隐隐恢复了以前那种神气,看得人欣慰。
  霍云蔚却给他们带来了不太好的消息:“南方情况不太好,苏铭是怎么搞的?快要弄得民不聊生了。”
  公孙佳问道:“怎么?我知道兴建这么大的工程必然会吃紧,算的时候特意留出了那一块随他去做。他还有盐税,应该不至于此呀。”
  “还有人力呢?中间层层盘剥呢?”
  公孙佳道:“我都算过了,也不至于吧?之前日子过得紧,是因为要备边,又有粮草转运之类。如今这一项停了,还不够填的?”
  霍云蔚叹了口气:“要是你来主持,当然是够的,他们,就不够啦。”这一条也得佩服公孙佳,她干活儿仔细,一样一样规矩定得清清爽爽,同时又都留有余量,主持个雍邑,朝廷像没事人一样,该干嘛还干嘛。
  “你不能把别人想得都跟你一样啊!”霍云蔚总结,“你打从一开始就给他们立起了规矩,一好百好,自然样样都好。他们呢,起头就是个急功近利,我都看不下去了!”
  霍云蔚最后这一句颇有喜剧效果,听的人却是没一个能笑得出来。公孙佳问道:“有多严重?”
  霍云蔚想了一下,说:“现在仅止饿不死罢了。这才吃上几天饱饭?就又开始折腾。都说京城在夸赞陛下?他的光彩,都是百姓的血泪换来的啊!修路,本是件好事,派了军士手执皮鞭棍棒监工,这能好?有的人累死了,尸骨都运不回老家。惨呐!京中说盛世,这算什么盛世呢?”
  赵司翰道:“你不会已经对陛下说了吧?”
  “还没有,我总要见一见你们把消息给你们带到不是?一进京就再被赶进去?”霍云蔚笑笑,“我要走也不是现在呀。”
  钟源道:“我们也猜是他嫌苏铭办事太慢,所以把叔父又召回京来,看来眼下第一要紧的是这一件事了。”
  钟源问公孙佳:“现在收拾残局,要怎么做?你不能再歇下去啦。”
  公孙佳道:“现在还真急不得,霍叔父虽然知道些情况,但具体何州何县何人为非作歹,钱粮缺口有多少,百姓生活究竟为何,这些都还不知道。先要摸个底,才好动手。”
  钟源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不等你弄清楚,怕不是又要出乱子了。”
  “就是为了不出乱子,才不能马上停工。一纸政令下去,将一切都叫停?且不说陛下答不答应,这么做又与他有什么分别呢?已征的民伕都是以宗族、地域集结的,一哄散了,内中一定会生出盗匪来。沿途的州郡治安就要安蛋了。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来是有吃的,回去地方上未必就会足额给他们回家的口粮。停,也要缓缓的停、逐步的停,让他们怎么来怎么走安安稳稳撤回家,不能成为流寇。同时还要给陛下一个交代,给他一个继续工程的方案。”
  霍云蔚道:“你这说的是正理,只是这样一来,没几个月是干不完的。局势怕要恶化了。咱们这位陛下,不会在这几个月里任由你施为的,他还会催促工程哩!”
  赵司翰道:“不妨这样,暗中令各地官府把亏空都填一填。”
  “不至于有太多亏空,”公孙佳说,“这个我有数,他们哪怕做假账,风气也坏不到那样。”
  江平章道:“这个是老赵说得对,得听他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主政,他们看着你,陛下放话,他们看着陛下。你想想陛下的作派,底下怕是已经开始竭泽而渔了。我们都疏忽了!惭愧惭愧!亏得小霍回来说了,再晚,怕是要等到有了揭竿而起的了,咱们才会发现。太祖时已有民聚众为乱,还是你去平的,记得么?谁能说太祖政治不清明?那时尚且如此,何况现在?”
  公孙佳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这里着手清查,那给地方上的政令,还请诸位前辈多多费心,我也好跟着学一些。”
  钟源叹息一声:“这才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呀。”
  赵司翰道:“还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甚至可称盛世。咱们现在就准备起来吧。小霍,我看陛下的意思,你或许要再回政事堂哩。”
  霍云蔚却摇头说:“未必。”
  “咦?”公孙佳奇怪了,“陛下召你回来,应该是因为苏铭不能让他满意,你一回来是在苏铭之上。苏铭现在气势很盛的呀,在他之上,多半是入政事堂的。我还指望着收拾完了残局奉外婆北上避暑,什么税制啊、道路啊之类由你总揽呢。”
  这是非常正常的逻辑。公孙佳身上最深的烙印还是“武将”,她近来又不多插手朝政,霍云蔚家从他爹起就是章家的军师、贺州派里难得的文臣领袖。他不回政事堂主持,还能怎么安排呢?
  霍云蔚道:“陛下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实在的情义。他那个人,少年时怯懦,成人后急迫,由自卑而自负,他不会掩饰情绪。他没那个想法。”
  一番话将人说得眉头紧皱,公孙佳一拍桌子:“管他呢!先看着!怎么反而是咱们愁起来了?他总要给个说法的。”
  钟源道:“可不就是咱们发愁的么?”
  霍云蔚道:“我已经看开了,怎么你们倒看不开了?左右不过那些事,难道我不入政事堂就不做事了?!我又不是为了他!”
  赵司翰道:“我们先观望几日再说。陛下想不起来,就要大臣来提醒嘛。”
  钟源道:“好,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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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霍府出来之后,几人便分头行事。霍云蔚作优游状,四处拜访亲朋故旧。公孙佳与赵司翰联手,派出人去南方查问详情。
  公孙佳的势力主要是北方,她连梁平防区的地方官都很熟悉,对南方的官员插手却少。了不起势力到达贺州,还是因为渊源。赵司翰的势力主要在京师及附近,往南有限。
  不过他们第一手里有人,第二能找到借口。公孙佳以户部的名义派出人去,说是给苏铭添帮手,实则另有任务。赵司翰干脆指使御史出巡,明面上查访。章嶟提笔就批准了。
  有了他的准许,二人再在其中夹了些私货,日后纵使提及也得有所交代的。
  公孙佳派出去的人里就有一个凌峰,她认为这姑娘精明强干、有主意,且一般官场上的男人对女人不太防备,更容易套出实情来。
  事实证明,公孙佳倒也没看错人,凌峰出去俩月之后一路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给公孙佳带来了一个消息——怕什么来什么,居然有小规模的民变的迹象!
  公孙佳不敢怠慢,紧急把钟源等人请到自己府里,众人对着地图比划了半天,又仔细询问了凌峰,是不是真的出事了,为什么地方上没有报上来。
  凌峰道:“他们还觉得自己能压下去呢!说,陛下不喜欢听到这样的消息,所以要是自己悄悄把这事儿给平了,也就不用上报了……”
  这话听着特别的耳熟!公孙佳骂了一句:“王八蛋!”
  凌峰道:“下官看着他们不像能压得下去的样子!出了京城,再前行三百里,就听得到怨言了。再往前,田里看到的女人已经比男人多了,这不对。还有商贾,商贾多了未必就是好事,只有土里刨不出食了,人才会流散。赋税重了,加一点,或许能压得人更努力劳作,一旦加多了,反正也是交不上,就不会更动了。”
  她又说查账的事儿,账面上做得非常漂亮:“太漂亮了,一看就是假的。他们只要把数给平了,全不顾道理说不说得通……”
  这些也很熟呢!
  公孙佳越听越心惊,说:“怎么跟我那回南下时见到的差不多了?先帝亲考的亲民官,陛下也不曾松懈,竟还会这样?”
  凌峰道:“都是为了工程,只要那一件做好,一俊遮百丑。好好的为民着想的官员,他工程做得慢,就要被替换下来。这不是一地,是处处。”
  公孙佳道:“快!请赵相、霍相他们来!”
  人凑齐了,凌峰又说了一遍,赵司翰道:“御史已有信回,消息晚一些,民变之事还不曾提及。不过百姓生计,确实,有些不妥。”
  霍云蔚道:“还好发现得及时,这样,咱们分头行事。陛下那里我去说。说得通了,你们就把这些脏官儿给办了,变乱也就平息了。说不通时,只怕就会有军情呈上,你们准备出兵。”
  他所料不差,回来两个月了,章嶟没让他回政事堂,反而先给他加个侍中,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在朝里。亏得他居然忍下了这口气。所以由他来扫这个兴,章嶟就算生气了,也不过折一个侍中的衔儿,侍中的头衔现在也不大值钱了,不心疼。
  凌峰道:“恕下官直言,恐怕现在得准备剿平了。御史们,可能要到尘埃落定才能回来了。他们下去,人人都知道是要去查不法事的,必然会被提防得很紧,只有下官这样不被人看在眼里的,才能得机会逃回来。”
  霍云蔚道:“我现在就去见陛下!你们,准备着!”
  饶是有经验、听凌峰说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公孙佳还是说:“要慎重!先不要惊动陛下,枢密院派人南下!快马来回,用不了多少功夫!到时候有实据也好说话。”枢密院管军事,听说有叛乱派人去查探是很合理的。
  钟源道:“好!”又问凌峰敢不敢作证。凌峰道:“敢的!”
  钟源当即行文去派人,朱罴道:“听起来事儿不大,这回倒不用你们去了吧?给年轻人点机会?”
  公孙佳与钟源都说好,公孙佳道:“户部会准备好粮草。”钟源道:“枢密院会调度兵马。”赵司翰道:“沿途官员有不听号令者,吏部处置。”
  几人将任务分派好,钟源连夜派出十数骑南下。京中十分煎熬地等了十天,便有军报传来——是真的!
  霍云蔚当即要上表,被钟源拦了下来:“事情已经过了枢密院,就不必叔父顶在前面了,我来!”手续合法,流程正规,钟源把“民变”的消息告诉了章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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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由不得章嶟不信,他从来没想过怀疑枢密撒谎,听完之后却仍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的治下!太平盛世!居然又有民变了!还是因为“官逼民反”!是因为他“好大喜功”?!
  章嶟是绝不肯认是他自己的问题的,先把苏铭给训了一顿:“你办事为何有失计较?工程干得也不快呀!”积极效果没达到,消极效果一堆,你怎么搞的?
  延安郡王都觉得苏铭有点可怜了,要不是苏铭能干,早就反起来了好吗?他说:“陛下息怒,小股乱民什么时候都有的,太祖朝还有呢!前朝哪年不出几个逆贼呀?剿平了就好。”
  “那是他们!”章嶟生硬地顶了回去,“我的治下不行!”
  赵司翰道:“错在当事的官员!当务之急,是先将事态平息,下令相关官员不得冒进,再徐徐将工程缓下来……”
  这个就更不行了!章嶟开始挑赵司翰的毛病:“吏部是你在管!选用这些人,不是你的责任吗?”
  赵司翰只得谢罪。
  公孙佳道:“追责以后再说吧,先剿平。好在只是个火苗,扑熄了就好,别让它烧大了。臣以为,当剿抚并举。”
  章嶟深吸了一口气:“还要安抚逆贼吗?”
  公孙佳好脾气地说:“是安抚百姓,不使从逆。百姓不从逆,几个蟊贼也就无所作为了。事儿不大,气人。”
  章嶟缓了口气:“也对。”
  钟源就上来请示,说:“据报,不过数千人,不必劳动大军,着朱子源为主将,张京、季汉民为副……”朱子源是朱罴的儿子、张京是张飞虎的曾孙、季汉民是另一个贺州勋贵家的孩子,季汉民有一个伯父就是信都侯。
  打仗嘛,还是贺州派为主,这是惯例。
  哪知章嶟却说:“不必这么麻烦。”他还有想法呢。之前梁平手下不是被调了不少去监工么?就他们了!再添补点梁派的将士,他们彼此熟悉也好配合。就让苏铭接着给他们调拨粮草,后勤也有了——南方这一片的财务,苏铭熟啊。
  算来竟是人人都被他怼了一回,只是被怼的轻重有所不同罢了。
  就这么个安排,政事堂与枢密院也没说干什么。因为这事儿还不算大,这群人是流寇,还是地方官府觉得自己能按下去的流寇。而且丞相们认为,这事的根子根本不在地方,它在中央,这破事跟当年公孙佳出征的时候不一样!丞相们有志一同的要与皇帝讲一讲道理。
  霍云蔚打了个前哨,将他准备的那一整套的情况都讲给了章嶟——他到底没压住自己的脾气。只说了些“这样不行”,还没提“你当如何做”,章嶟正在羞恼的时候,哪里听得进去?“请”霍云蔚继续回家蹲着去了。
  赵司翰跟了上来,请示将一批“办事不力”、“盘剥百姓”的官员给撤下去,换上一批“宽慈爱民”的。名单上来,章嶟越来越不对劲儿:“这几个人我记得,做事很好,怎么就办事不力了?”赵司翰道:“这就是盘剥百姓了。”
  章嶟把这奏本给扣了下来。
  公孙佳从中说和,章嶟道:“不用你管。”
  一旁太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请父皇息怒:“丞相们一片忠心……”
  章嶟骂他:“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等不及要在我面前发号令了吗?”威胁要废了太子。这一句话可比一两处的叛乱可怕多了!大臣们又与章嶟争执起“太子”来,太子不可废,请不要这么说话。
  一天天的,朝里也没个别的事儿,文武大臣都发誓,这回一定得给皇帝憋回去!卯足了劲儿跟章嶟“讲道理”,连陆震都私下劝章嶟,太子不可轻动,顺理成章地被章嶟骂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吴选又跳了出来。多少年了,他“闭门读书”没露头,这回可算逮着机会了,他指使长子上书,指责大臣们对皇帝不恭敬。章嶟于是把他给放了出来,又让他重做了侍中。从此,章嶟就有了争吵的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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