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侧——我想吃肉
时间:2021-11-26 00:38:45

  公孙佳蹲到他面前,戳了戳他:“起来。”
  余盛又蜷了一蜷:“不起。”
  “事儿都压我身上呢,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开始满地打滚儿了?”
  “我废物嘛!我没本事改变这一切,你们不一样,你们要干大事的,”余盛滚了两滚,滚远了一点,“阿姨,之前十年天灾我能撑的,我知道这不怪谁,我也不信什么是老天降罪。我扛得住天灾,扛不住人祸,早点结束吧。你上吧!”
  公孙佳指了指地上,余盛抬起袖子擦了擦鼻涕,爬起来也蹲着,拣起了公孙佳指的那个本子,吹吹灰,递给了公孙佳:“您看,这是核对的账本儿。这是开销,我这儿是一部分,阿宇姐姐和凌峰那儿还有一部分,这个另算,还有土地、房舍,雍邑得安置人吧?快要打起来了。哦,还有这个,宗室、望族……”
  他撇了撇嘴:“买出来有一些,自己逃出来的有一些,章旦、章嶟逃跑的时候纵火又烧死了一些,十成里剩不下两成了,还有老弱妇孺,他们这回算栽了。要不是有章旦,章嶟会杀得更多的。喏,就这些人,里头能干的没几个,连个朝廷的架子都搭不起来,完球啦!再没什么本事嘲笑别人是泥腿子啦!就算上雍邑这些望族,他们也没什么势力了。就剩当吉祥物,滥竽充数了。”
  公孙佳两指捏起那本册子,慢慢站起来:“起来,出去。”
  余盛爬了起来,带着期望地问:“阿姨?不是吧?不是要我请你三次,你骂我三回,再同意吧?咱俩用这样吗?”
  “滚。”公孙佳平静地说。
  余盛滚了,出了书房门心道:我这就找单老头去!
  走不两步就被单老头给偷袭了!一拐棍儿打到了他的小腿上,他“嗷”了一声,守卫姑娘看了一眼这三个无聊的家伙,瞪了一眼。三人一起给她打手势:憋说话!
  单良把余盛揪到一边,问道:“怎么样?”
  余盛摇头:“没答应。你们说,怎么会这样呢?阿姨什么时候怕过事儿了呀?”
  彭犀道:“你都说了什么,丞相又说了什么?”
  余盛呆了一下,说:“当时生气,又哭了,脑瓜子嗡嗡的,具体词儿我给忘了。不过我就说,不能总想太祖太宗啦,该想想百姓,咱们撑不下去了。让她自己上!她让我滚。我就滚了。”
  彭、单二人都皱眉,余盛问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么?还是你们有什么别的办法?”
  彭、单对望一眼,决定再去探探口风,照说余盛给的理由已经很不错了,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让公孙佳犹豫吗?他们与余盛的判断了是一样的,公孙佳不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人,那她在顾忌什么?
  三人又折进了书房。
  公孙佳正在看余盛给的那本册子,余盛文采极差,上面的数字干巴巴的,但故事就在这些数字后面。三人在门外等通报了才进来,公孙佳将本子推开,问:“有事?坐。”
  余盛跟在彭、单两人后面又捞了个座儿坐下了。单良问道:“君侯在忙吗?”
  公孙佳道:“事情是做不完的,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吗?”一看余盛来了,她就知道这些人要说的都差不多。单良道:“君侯接下来要做何打算呢?”公孙佳指了一下本子,道:“先把这些烂摊子收拾收拾吧。”
  余盛道:“都是治标不治本。您瞅那上头,要办这些事,您以什么名义下令呢?京城那儿还有赵相公呢,你俩平级,他辈份儿还高呢。”
  单良问他:“那是什么?”余盛说了,单良想打他: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不早说?
  单良对公孙佳道:“以后只要再遇到个平庸的皇帝,惨剧都会再演一遍的!先帝(章硕)够大度了,您当年为什么还要退让呢?太祖在世的时候,这么多功臣为什么都容得下呢?皇帝本事不够,他就会心虚,以臣子的身份对抗君王,不管选谁上来,又一个轮回,终有那么一天!”
  彭犀也说:“天时地利人和,咱们都差不多了。您还有什么顾忌呢?”
  公孙佳道:“章氏的气数真的尽了吗?我要再想想。”
  余盛急了:“别说什么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了,非得再凑一个昏君窝里斗吗?”
  公孙佳摆了摆手,余盛被两个老头拖走了。
  出了书房的门,余盛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为啥啊?非要凑够三次吗?”
  彭犀想了一下,道:“或许,是因为如今局势不稳?上皇仍然在逃,不能落他口实。余郎君,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余盛道:“小姨父在干嘛呀?!”
  小姨父在千里追杀章嶟呢!元铮是铁了心要灭了梁平的势力,只要梁平手里有兵,章嶟就有底气作乱。他一定要把梁平这点势力给扫荡了!他就跟在后面,追得梁平没有喘息之机。
  梁平与章嶟这一行,其实并不很受欢迎——章嶟这辈子就没吃过苦,退位之后的物质享受还是丰富的,亏了别人也没亏着他。梁平又带着许多兵马,也需要粮草。他们没有后方,所到之地都要现征粮草。大队人马的补给,还有中间贵人的奢侈生活,哪里能够保证?
  好在元铮一路追杀,他的队伍在不断减员,后续经过的地方的压力被减轻了。章嶟是想回贺州的,但是这事儿不由他,因为元铮追得急,走直线肯定会被元铮猜到行进的路线,一个包抄就完了,元铮拿手的把戏就是包抄夹击袭后。梁平不得不带变换路线,走了几个月也没赶到贺州。
  如此数月,章嶟终于遇到了一个靠谱的忠义之士,给他出了个主意——上皇,您怎么不传檄天下宣布复位呀?
  章嶟倒不是没想到这一点,而是在京城发了无数旨意出去也没有收到回信,一路南逃他就忽略了这个无效操作。
  死马当活马医,章嶟又发了许多诏书出去,但是许多人还是把这“诏书”当成了儿戏。因为上面根本没有加盖玉玺,玉玺其实是被赵司翰藏了起来,太皇太后北上给带到了雍邑。这些没有加玉玺的“诏书”散发到各地,才是南方动乱的开始。
  有的人不信,有的人将信将疑,因为从京城来的消息是真的已经断了。偏远地方几个月听不到京城的消息是常有的事,哪怕是官员,消息也通常会更晚一些。这些年经常来个天灾什么的,把路一冲,一个月没消息也正常。
  当然,还是有人信了的。比如霍云蔚,他已经与公孙佳联系上了,知道京城变乱。现在章硕已经死了,最近的血缘就是章嶟、章嶟的孩子们,章嶟,霍云蔚是不打算扶持的了,但是章嶟的儿子们还得找一找、扶一扶呀!
  得知情况之后,霍云蔚没有贸然去京城,他是一个文臣手上没有兵,去了是送菜。好在这里是贺州,他是出巡的丞相,也有临机处事的权利,贺州本来就是章氏的老家,还是比较心向朝廷的,他调了附近几个州府的兵马,勉强凑够一万,派人去打探。得知真的是章嶟,并且队伍里还有章嶟的儿女,真是百感交集!
  霍云蔚火速联系了周廷——快,你外孙也在的,咱们扶你外孙上位,别管那个狗屁上皇了!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霍云蔚不确定章旦在哪里,现在还需要梁平保护新君回到京城。先把周廷的外孙章砳接过来,之后再联系公孙佳等人来护驾。可梁平对章嶟是十分忠心的,这就很麻烦!
  周廷此时胆子比霍云蔚要大得多了,他说:“上皇喜服金丹,咱们给他准备一些吧。”毒死算了!霍云蔚还在犹豫,周廷却看开了,他抬出了章熙:“难道你忍心看着他继续败掉太宗的江山吗?”
  霍云蔚大哭一场,终于下定了决心,干!在不惊动梁平的情况下让章嶟悄无声息地死掉!
  霍云蔚与周廷于是派人去迎接章嶟。章嶟此时也只能相信霍云蔚了,好歹霍云蔚没有参与逼宫。两下见面,抱头痛哭!章嶟那新附的忠义之士就建言:“请速安排上皇复位,还有重刻玺印……”
  倒是条理分明,周廷斥道:“你急什么?这么快就要做主了?请上皇先歇息,什么事不要仔细斟酌?梁将军,你还有多少人马?安全吗?”
  梁平道:“只剩三万人了。”一路上被元铮追击吃掉的,还有开小差跑路的,到现在能剩这些人已是梁平本领不差了。元铮真不是个东西!派人敲锣打鼓的喊着,回来有东西吃,并且保证可与家人团聚。因为公孙佳一向信誉良好,说赏就赏、说罚就罚,从来不含糊。且许多人没有携带家眷,老婆没了可以再抢,爹娘可就只有一个。许多人趁夜溜号了,到最后连甚至出现了白天断后的队伍整队投了的情况。
  霍云蔚是不担心公孙佳和元铮的,梁平兵多兵少,他无所谓,匆匆说了一句:“也还好。”又请出皇子们相见。
  直到此时才发现,挟裹随行的张德妃母女、章嶟的次子章碛又不见了!虽然霍、周想立的是第三子周砳,但是半路皇妃、公主、皇子都不见了又是怎么一回事?章嶟也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他们人呢?”
  再要找,乱军之中,上哪找去呀?
  周廷道:“现在就筑坛,准备祭天,不过要个两三天才能做好。霍相公,元铮那里你下书责问。陛下,请沐浴更衣。请殿下也安置了吧。”
  十分巧合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元铮那儿好像追得也不是那么急了,章嶟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元铮停下来是因为知道了前面是霍云蔚,并且,他还遇到了一个人——章碛。
  章碛是故意躲起来没跟着大军走的!从京城变乱开始,他就担惊受怕的,被大军挟裹出城,他也只能稀里糊涂地跟着走。走着走着,就觉出不对味儿来了,越往南,章嶟对章砳母子就越来越和气,这不明摆着是要奔南方士人的势力去的吗?
  章碛一想,这还有我什么事儿?后面元铮在追杀,我还跟着梁平跑,一个弄不好就要被乱军杀了啊!
  再一想章嶟干过的事儿,章碛怕他立了老三章砳之后看自己不顺眼把自己给干掉了,半道就起了跑路的心了。章碛是个年轻男子,他逃起来要轻便得多,换了身布衣,一个包袱卷儿,自己藏到了马棚里就躲了过去。
  元铮驻扎下来修整的时候,章碛就主动来投,样子虽然狼狈,模样还认得出。元铮一面派人秘密地将这人送往雍邑,一面派人与霍云蔚联系:不是吧?您老准备立章嶟?还嫌他祸祸得不够呐?您呆好了别动,梁平我来收拾,让章嶟“病故”,咱们再收拾残局,你看行不行?
  霍云蔚给他回信:章碛没了,我们打算立章砳,现在有南方士人的支持,还有你们,咱们一定可以平定章旦,辅佐章砳中兴的!
  霍云蔚与元铮谈条件,周廷又联络起南方士人来。南方士人对京师已经反感了,不过如果是一个“自己的”皇帝,他们又来了一点兴趣,各组织了些门客、佃户充作私兵,齐往周廷处聚来。你八百、我一千,浩浩荡荡也凑了个两、三万人。
  霍云蔚觉得一切都在往良好的方向发展,除了章嶟没有吃周廷准备的金丹——章嶟居然还带了点存货!章嶟不死,元铮肯定不可能同意重新尊奉章嶟,哪怕元铮同意了,公孙佳等人也不可能同意!
  两下书信往来间,公孙佳在雍邑已奉太皇太后之命“监国”了。余盛等人千催万催,她仍然没有同意,并且极有千见之明地警告余盛等人:“不许与容逸等人说,你们串连,他们就会认为是我的意思。”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余盛只能气鼓鼓地继续去安置流民。京城居民在全国都是昂首挺胸的,对外地人隐隐有一点优越感,如今到了雍邑寄人篱下,苦闷之情可想而知。人心一苦,就会有种种事情,有人就爱喝个酒,打老婆孩子出气,有些人逃难老婆孩子都丢了,没得人撒气就打架斗殴。雍邑的治安都没有以前好了。
  这个时候余盛的亲亲小姨父还给他送了个章碛过来!余盛气上加气,气成了只青蛙。
  为防路上有人截杀,章碛是被秘密送过来的,容逸等人都不知道,余盛被秘密地派去迎接章碛。
  章碛本以为到了雍邑一切就都好了,皇位什么的他还来得及想,不过身为章氏宗族,不用奔波流离应该是没问题的吧?过上变乱之前的日子是应该的吧?
  哪知迎接他的人个个脸儿都不是脸儿!余盛腰间还系着根孝带,虽然带了辆车来请他坐,并且在车上坐着陪他,却像个黑脸牢头一般。章碛看看自己,也是素服,也就放心了——章硕是他哥哥,章硕过世他理应服孝的。不过这都大半年了,再过一阵儿也就除服了。
  他对余盛说了一声辛苦,又哭了一阵哥哥。不想余盛没陪着他哭,还是冷着一张脸,等他哭够了才说:“殿下,请。”
  章碛心下狐疑,心道: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他也慢待我了。心下不由凄然,还要打起精神来与余盛套个话,设法弄清楚情况,他指着余盛腰间的孝带问:“这是还在为先帝服丧吗?”
  “不是,”余盛似是很不耐烦,声音极冷,“为太婆。”
  “呃?”
  余盛看着他,眼珠子都是冰冷的:“靖安大长公主。”
  章碛的心里咯噔了一声,还是落了几滴泪,说:“她老人家也去了么?京城变乱前她就病重,我还去看过……”
  “气的,”余盛说,“你爹把贺州钟家祖坟给推了。”
  章碛哆嗦了一下。
  这事儿他上哪儿知道啊?!到贺州前他就跑了,仔细想想这还真是章嶟能干出来的事儿,他有前科。章嶟到了贺州还没吃上周廷准备的毒药,先下令把钟家在贺州的墓园给平了。封土都推平了,坟倒是还没刨,因为霍云蔚拼命给他拦下了,霍云蔚看着已经推倒的石碑、石相生真是欲哭无泪。
  钟家祖坟都在贺州,章家的也在,章嶟到了贺州要祭祖,顺道就看到了钟家的坟,新仇旧恨叠一块儿,不推才怪。钟家祖坟是有守墓人的,见这情景也不硬扛,一路飞奔跑去报信了!章碛在路上走不快,这些家下人等没他那么娇贵,反比他早到雍邑。
  侄孙推了婆家的坟,大长公主本就卧病不起,哪里还经得住这一下?常安公主想到丈夫被那回来的那狼狈的骨灰、骨头混杂物,没撑住也病倒了。
  章碛来的可真不是个时候!
  他之前哭有几分喜极而泣有几分作戏,此时是真的想哭了——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个爹?我还能活下去吗?钟家没什么特点,如果有,就有两点:一、护短,二、暴脾气。公孙佳虽然是姓公孙,却是与钟家一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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