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何苦执意从我口中问话?”他有如前世般,站在他面前,直视帝王怒气从生的凤眸,道:“她的孩子不是我的。可我说出这句话,你会相信吗?”
谢玉的眼睛似乎有某种能直入人心的能力,他的神色更是莫大的讽刺,因为他知道自己说出这话的结局。
从开始,崇德帝就不是想从他嘴里得到答案,自他知道杜浮亭的下落,知道她怀有孩子,那个孩子是谁的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那孩子是帝王逼迫杜浮亭屈服的把柄。
这一世的崇德帝依旧不会相信,因为他自信狂妄到自大,就如同他当初相信杜月满是他记忆中的那人,如今不过是历史的又一个轮回。
可是这辈子的谢玉,并不在乎崇德帝会不会相信这句话,因为只要那孩子能平安生下,往后他的容貌简直与帝王如出一辙,随着时间流逝,那个孩子会越发的像帝王,根本就是让人不容置疑的地步,他也没有必要再怀疑。
崇德帝手中的这柄剑,只要在往前挪动分毫,谢玉便会命丧当场,他是恨不得将谢玉碎尸万段、凌迟处死。
可就在崇德帝要再进一步时,他脑子里不可遏制地想到,杜浮亭为了谢玉能做到以身犯险,深入地牢的地步,若是她听闻谢玉身死的消息,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朕想让她这辈子都记得朕,哪怕是恨朕都无所谓,可朕绝对不会让她有机会对你产生丁点怜惜,也永远不会给她奠基你的机会。”崇德帝将剑收了回去,面若冰山地扫向毫不畏死的谢玉,“你就算要死,也不会是死在朕的手里。”
谢玉对此不为所动,便连谢恩都没有。
因为梦里崇德帝说过相同的话,为了困住杜浮亭而将他拘禁,他连同杜浮亭腹中的孩子,都是崇德帝逼迫她留在他身边的筹码。
只是谁都挡不住一心求死的人,那颗不断求死的心,也就是如此情况下,谢玉死在过帝王手里一回。
梦醒后谢玉清楚的记得,前世他死的那年,是自杜浮亭死后的第十三年。
他用自己的死,成全了崇德帝的一世圣明,也造就了位千古之帝。算是全了他与帝王一辈子的君臣,更是在帮杜浮亭复仇。
因为在梦里,哪怕最后陪在帝王身边的是杜浮亭留下的那孩子,可活到最后的人只有帝王。
他看见梦终了,崇德帝孤独得活到两鬓斑白、垂垂老矣,犹如即将落幕的夕阳,而身边的人早已经接连离他而去。
几十年漫长时间里,帝王亲手送走柳太后,送走苏全福,送走儿子、孙子孙女,直至九十八岁而终。
那种孤寂与落寞,即便谢玉在梦境里都能真切感受到,他庆幸自己不是留在最后的人,也不可怜孤独老死的帝王。
但既然让他梦到这些,总该有缘由。
谢玉明白在梦里,自己亏欠最多的就是杜浮亭,他确实行过卑鄙小人之事、乘人之危,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弥补的机会。
而能够改变这一切的关键,其实在帝王身上,只要帝王不再纠缠,或许杜浮亭和孩子都不会经历那些苦难,或许所有人都能活得与上辈子悲惨结局不同。
谢玉止住流血不停地伤口,因为失血过多他只能勉强靠墙撑着,见到崇德帝欲转身离开,他道:“我死不死并不重要,只是您至今仍旧执迷不悟的感情该死了。”
第63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裴衍(一更)……
崇德帝只是冷眼垂眸, 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他与杜浮亭的感情真的要结束也是他说的算,而不是因为某个人、某句话。
谢玉似乎还想再劝, 只是因没有及时止血,他失血过多可是头昏眼花,只能眼睁睁看着崇德帝离开, 甚至刚想走几步就往前头倒去摔在地上。
等谢玉再度清醒,他已身处统领府, 身上的伤口也经过包扎上药, 谢玉把府里管家唤到跟前, 询问道:“怎么回事?”
这几日统领突然入狱, 让府里的人慌乱了好些时候, 眼下统领安然回府,他心里是松了口气。
管家不敢有任何欺瞒, 照实回答:“是典狱长亲自将您送到偏门的,那时将近丑时二刻, 典狱长还留了口信,叫您醒了就立即入宫请安。”
崇德帝恨不能杀了他, 绝对不会在眼下让他入宫请安, 除非是柳太后想见他,甚至暗中使力帮他出狱, 皇帝不得不顾及柳太后的想法。
谢玉重新换上飞鱼服,准备入宫给太后请安。前世柳太后与杜浮亭皆不在人世, 他和帝王关系才彻底到沦落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
如今正是初夏时候,天光亮的早,杜浮亭起床并未感觉不适, 隔壁的红珠听到动静连忙起身,顾不上收拾自己房间,忙帮杜浮亭整理房间。
杜浮亭又找裴衍把了脉,确认无事才准备离开春济堂,还约好了五日后裴衍再替她把脉。
春济堂掌柜夫人似乎是知道杜浮亭身体不好,如今腹中孩子还是前头丈夫的,有些拼着命都要把孩子生下的意味,看向杜浮亭的眼里比昨晚多了几分怜惜,特地跟杜浮亭道:“往后再晚只要是你着人敲门,我家都会派大夫过去,别急急忙忙跑这边。”
能得人家这话是人家好心,杜浮亭不可能拂了她的好意,当下应道:“嗳,多谢夫人了。”
“不谢不谢。”掌柜夫人握住杜浮亭的手,她如今虽养育一儿成人,可少有人知道她后面又怀过一胎,那胎生产差点难产要了她的命,生下是可爱水灵的姑娘,但没过满月就没了。如今看到杜浮亭艰难怀孕,有些想到从前的自己,心里上上下下得难受。
“我原姓闻,不过嫁了我家那口子,周围都喊我程娘子,你若不嫌弃唤我一声程姨也可。”闻氏越看杜浮亭越心疼,拉着她的手不松了。
杜浮亭没想自己到春济堂看了场病,折腾了一晚上,结果认了临出门叔姨,这种感觉倒是不赖,她顺势乖巧地喊了声程姨。
她年纪才不及二十,生得又好看喊人的嗓音甜到人心坎里去,闻氏遗憾自己没能保住那孩子,见杜浮亭这么可人,脸上顿时扬起笑,道:“要不是你程叔得出门到京郊那边收药,我只能留下看着春济堂,我肯定得送你回家。”
提起该回去这事,杜浮亭想着她那边肯定有孩子到了,忙道:“不必了,程姨您忙您的,等有时间再去我那儿坐坐。”她怕那些孩子去她那儿去得早,只能在外头等着。
刚过卯时,路边卖包子馒头的摊子就支起来了,也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挑着担子开始摆摊,还有喝早茶的摊子也开了门,每日春济堂这边还是挺热闹的,行人络绎不绝。
换平常杜浮亭大抵会眷恋这份热闹,只不过今儿是真的不大行,她在闻氏注视下登上马车,挑起窗帘闻氏还站在门口望她。
杜浮亭朝闻氏挥了挥手,直到红珠提醒她坐稳当,她才缓缓把车帘落下。
现在春济堂还没几人登门看病,裴衍手里也轻松,他在闻氏送走杜浮亭前,就在前头药柜里登记缺少的药材。
待杜浮亭离开远去,闻氏收回目光,拍了拍裴衍肩膀,“改补上的药材,在你程叔出门前就要登记造册的。”这小子从小在春济堂长大,能不知道现在记录缺少的药材是多此一举?
裴衍手握拳头抵在唇边,以缓解让闻氏戳破他意图的尴尬,转移注意力道:“程姨怎么忽然和杜小娘子这么热切了。”明明程姨就不是好惹的人,站在春济堂门口插着腰能把人骂半条街,谁料对杜娘子简直换了人似的。
闻氏瞥了眼裴衍,仔细打量着裴衍。
这小子明明见到人家杜娘子,心思就没法放别的上头,还故意追前面数草药,当真以为别人看不透他心思。
只可惜人家怀着前头丈夫的孩子,看着家事不错,指不定没有再嫁的心思。若不然以裴衍这小子温和良善的性子,其实两人蛮般配的,而且因着裴衍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靠裴老拉扯大,他体会过没有爹娘的苦楚,不必担心他对孩子不好。以后裴衍只侍奉裴老,嫁给他不必伺候公婆,还能当家里掌事,闻氏越想越觉得这两人合适。
闻氏心里想着替裴衍谋划,看看能不能拉红线,偏生嘴上得理不饶人,双手插腰吼道:“我乐意行不行?”
裴衍一听这话急了,春济堂大家伙怕的不是程叔,而是精明能干的程姨,连忙帮着杜浮亭道:“杜小娘子为人温和有礼,程姨还是别拿她当乐子。”
“我没拿她当乐子,我是打心眼里喜欢她,看上她了。”她就是觉得自己得和杜小娘子打好关系,若人家有再嫁的心思,那她能最先知道好替这小子说话。想到这些,闻氏嫌弃地看了眼裴衍,“真是蠢死算了。”
杜浮亭在入巷口就下了马车,坐在马车里也颠簸难耐,她觉得自己下来走几步路可能还舒服些。
李婶子家小孙子李子远,见到杜浮亭与红珠从外头回,他忙从台阶上起身,快跑着迎了上去:“杜姨你们去哪儿了,我在门口等了好久。”
他是那些孩子中最勤奋勉力的那个,两家本就住得近,几步路的距离,李子远每回天不亮到杜浮亭家,帮忙打扫院子。杜浮亭索性留他在这边用早饭,他一吃完饭,就勤快地洗碗筷收拾厨房,然后便开始读书,成绩越好他越是起劲。
孩子也是有攀比之心的,毕竟在一众孩子当中他最厉害,看着其他孩子羡慕的神情小孩子心里可是又傲又高兴,所以连学东西干活都是卖力刻苦,这番刺激得其他孩子跟着他一块儿努力。这种竞争不是坏事,让那些孩子都在读书、学珠算上用心,杜浮亭便没刻意阻止。
反而有时若碰上不授课,那些孩子到了院子里,她也会让红珠把他们领书房,让他们自己练字练珠算,中午那顿饭她这边都管了。
杜浮亭伸手揉了揉子远的脑袋,看了眼因为他的问话,而不停往这边张望的人,笑着解释道:“昨晚身体忽然不舒服,大夫说我最好在医馆留宿观察一晚,是以就没有回了。”
李子远看了眼杜浮亭隆起的肚子,想碰又似自己会碰坏,只敢睁着眼睛问道:“杜姨肚子里的小宝宝可好?”
“大夫说没事。”饶是李子远才几岁小孩子,杜浮亭依旧没拿他当小孩子对待,回答他的问题都是认认真真:“进去吧,知道你会过来,我让你红珠姐带了豆汁包子。”
可李子远没和往常一般,听到能进院子就欢天喜地,毫不客气地入内,而是站在门口望了眼身后,搓着手低声道:“我还有个朋友也想进去,以后跟着读书。”
杜浮亭这才发现墙角还蹲着个孩子,那孩子看起来有七八岁了,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不过脸上和手上都很干净,看得出他用清水洗过,至少不会让人觉得他是脏小孩。
他躲在墙角后,怯生生望着杜浮亭,似乎是想靠近,又怕遭人嫌弃不敢靠近,清澈的眼神无端让人动容。
杜浮亭点了点头,“行,进来吧,以后到这里读书。”
有的孩子到这边读书,不是真的想学东西,而是因为这里能管顿饭,在这里吃得比家里好,也吃得比家里饱。
杜浮亭不是不知道这些,也不是当任人宰割的冤大头,而是有些孩子在家里是真的吃不饱饭,她索性睁只眼闭只眼,全当做善事积福了。
李子远脸上有些涩然,不过他高兴的朝那孩子招手,喊他赶紧跟着进去,还跟他低声道:“杜姨很好的,只要你肯读书,吃饱饭肯定没问题……大不了我跟杜姨说以后扫院子洗碗筷的事交给你,以后早饭就你留在杜姨家吃,我回自己家。”
其他孩子都羡慕他能打扫杜姨家,因为这样早上他也能在这里吃饭,像他们这么大的孩子去哪里干活都没人要,也不可能糊弄自己饱饭两餐,不过他最初是觉得自己不能白白让杜姨教他,并不是抱有这种目地,才勤快的给杜姨家打扫,只是在别人眼里成了这样。
“这样真的好吗?”那孩子忐忑不安地看着李子远,就是刚踏入院子,看着整洁开阔的庭院,心里都蹦跶的跳了下。
“你别害怕,杜姨很好说话。在这里读书识字,只要在认真努力学,哪怕学得比别人慢也没人说。”李子远听他语气里藏着害怕,想学着杜浮亭揉他脑袋般,去揉那孩子的脑袋,结果他忘了自己矮了对方一个头都不止,要摸对方脑袋得踮脚。
最后李子远只能拍在他胸口,尴尬地收回手,甚至为了不让对方察觉他出糗了,他还特地悄悄补充了句:“不过杜姨不喜别人骗她,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不能骗她。”
第64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流言(一更)……
等到杜浮亭领着两孩子入内, 外面原先聚在就有妇人端着碗筷聚在一起,吃饭边聊闲话,“你说, 她真的是因为身子不舒服大晚上去的医馆?”
“不是吧,昨儿她很早就和她那弟弟出门了,也不知道是去哪里。晚上我家那口子起来放水, 大半夜听到有人敲她家的门,匆匆忙忙把红珠给喊走了, 等我家那口子开门看, 已经没有看到人影, 今天他出门前还在跟我嘀咕呢。”说这话的是这片出了名的长舌妇陈家婆子, 但凡别人家有事, 十之八\九都是她传出去。
最开始初春乍寒,她是特别爱到杜浮亭这边蹭火炉, 只是又总爱传闲话,有回嘴碎说话难听, 唾沫横飞的,将未央惹着了, 气得未央直接拿着扫帚赶人。
陈婆子丢了脸, 就再没踏进过杜浮亭的家门,不过心里怨气是积攒的。如今可算是逮着机会, 自然是恨不得能把心中郁气一并出了。
“看她从外头回,我也觉得奇怪, 更何况每隔几天都有春济堂的大夫给她把脉,先前也不见她有问题……”
旁边穿棕色衣裳的妇人话还没说完,她就连忙接话:“别家怀孕的婆娘不都是照样下地干活,蔡婶子她家儿媳妇每天还得打一家子要用的水, 哪有她这么娇贵,恨不得在家里养着大夫……你说,她是不是和那裴老大夫的徒弟?”
棕色衣裳的妇人看了眼,自家往外跑嚷嚷着要去捉鸟的孩子,道:“那应该不至于吧,每回裴小大夫给杜小娘子把脉,都是有孩子们在的,院门也没关严实,真要你这么说,她就这么不怕人撞见?不会的。”
可能是因孩子在杜浮亭手下学珠算,粽色衣裳的妇人不大想背后说人。不管学那些以后有用没用的,至少上午到杜浮亭那里学了,中午的饭自家就不用管,自家省了孩子的口粮,一月下来也不少了。
陈婆子斜睨了眼她,不屑地道:“怕就怕她拿孩子当幌子咯,谁知道她真教孩子还是假教孩子,不过是让人赶出门的寡妇,还不知道她肚里的娃是不是前头丈夫的,要不然怎么就突然搬到这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