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刚落,苏全福顿时停顿了下。
皇上并非总是出宫,日常在宫里也无需这般改头换面,怎么突然就想到换张容貌了?
杜浮亭托谢玉寄信回杜家,原不抱能收到杜家回信的希望,结果没想到事情并非她想的那么坏。
她收到信就迫不及待拆开信封,入目便是再熟悉不过的笔迹,信中是兄长殷切叮嘱,让她定要好生照顾自己,等着她安然回家。
哪怕已经看过好多遍,杜浮亭还是一有空就拿着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眼尾都是化开的笑意,肚子里孩子似乎对她的喜悦能感同身受,忽然踢了她一脚,不痛,却能让人感到孩子的活力,那种孩子真切存在的感受。
她唇角噙着笑,轻轻摸了摸肚子,安抚着孩子:“宝宝乖,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回江南,见你舅舅和外祖母了。”
她说话的声音极小,就像是在跟孩子说悄悄话,她是真的特别特别想家了,想娘亲和兄长,可这些话她不能让红珠他们知道担心。
红珠在门外站了好久,清楚听到杜浮亭温柔嗓音里那满含希望的话,目光无声地落在杜浮亭拿着的那封信上,心里复杂难言,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谁都不敢让姑娘知晓杜家没了。
她只期盼姑娘安稳生下小主子,那样即使姑娘知道真相,也有小主子陪在她身边。
就在这时,院外响起敲门声,红珠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进了厨房,才边擦着手往院门口走,边朗声道:“来了。”好像她刚才没有偷看杜浮亭似的,而杜浮亭趁着这时候把信收起来。
裴衍照理帮杜浮亭把平安脉,这回的脉象比之前好上不少,而且他扫过杜浮亭姣好面容,只见他自进门后,她便是一直都这么开心:“小娘子近日心情尚佳,可是有好事?”
“是天大的好事。”收到兄长杜泽的回信,让杜浮亭真正放松下来,就像原处一直有人等着她和孩子回家,她真的还有所依,无论是身还是心,可她并没说得很具体,只道:“裴大夫说让我保持心情愉悦,这样对我、对孩子都好,你的话我可都是照做了。”如今哪怕遇到点不少的事情,她也能够从中扒出点甜蜜的事,让那些不好的通通抛之脑后。
临出门的时候,裴衍向红珠用眼神示意她到外头谈,他想问她些事情。
红珠以为是杜浮亭身体有碍,裴衍要顾及到杜浮亭情绪,不能当面直言,心里顿时唬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活计,朝坐靠椅上重新拿起针线的杜浮亭,道:“我替夫人送送裴大夫。”
见到杜浮亭颔首,红珠就立马跟裴衍往出走,走到确保身处屋里的杜浮亭看不到的地方,红珠才问道:“我家夫人怎么了?”不论换成是谁,突然被大夫要求避讳旁人私下说话,都会想是不是大夫看病发现存在大问题,甚至一路上,红珠都暗自做好了心理建设,只要不危及她家姑娘怎么样都行。
裴衍愣了下,微弯的狐狸眼望着红珠满脸紧张的神情,明明刚才他心里还是层层担忧,忽然就笑了出了。
红珠心里正焦灼着,偏偏还见到裴衍在笑,赶紧催促道:“到底怎么了?”
裴衍咳嗽了下,正了正神色:“你们这几日可有听到风言风语?”他来时路上听到了些不好的话,左右问他是不是大晚上杜浮亭去春济堂看病,还有人劝他别再登杜浮亭家的门,提醒他免得让人赖上甩不掉。这些话还只是当着他面说,可想而知背地里的话,只会比其更难听。所以他想提醒下红珠几人,小心注意些别让杜浮亭听到,就是听见了也千万别放心上,影响到她的情绪和腹中孩子。
“啊?”最开始流言零星出现,恰逢杜浮亭拿到杜泽的回信,她哪有心思把那些流言放心上,其他邻里间也还是该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红珠见状便没管,和那些长舌妇争论,她还不如省下时间帮着她家姑娘做女红,熬补身子的汤药。
可是听到裴衍这么问,她感觉事情好像闹得有些大了:“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流言了?”
“是有些不大好听的话。”裴衍面露难色,纠结了很久才道:“许是之后我不会再替杜小娘子把平安脉了,若是我师父没有空,其实推迟一两日也是行的。”
“你这……我家夫人都没觉着有问题不让你把脉,你自己倒是先退了。”裴衍突然说之后不能再过来把平安脉,红珠都不晓得如何跟杜浮亭开口,可是这也怪不了裴衍,毕竟这流言要是沾上他,对他也是挺不公平的。
“我是不想让杜小娘子为难,若是因着我与杜小娘子走得近,就让人编排那些难听的话,我心里属实愧疚。”裴衍似乎还欲解释,就怕红珠和杜浮亭误会他是胆小怕事之辈,实际上他见过有人活生生让流言逼死,要不然他也不会在给妇人女子看病时,那么看中细枝末节,哪怕遭人说他小小大夫医术不够,却学了那么多老讲究,他都觉得无所谓,“如果能让我师父给小娘子把脉,应该会要好些。”
红珠抬头看着为难的裴衍,说起来他比她和她家姑娘年纪要小一两岁,她也不知道他话里存了多少真心,可人家这番提醒是好意的,“我知道了,还得多谢裴大夫告知此事。”
说着,她朝裴衍笑了笑,眯着眼睛有些不怀好意地道:“她们如果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撕了那群人的嘴,让她们知道我的厉害。”
等到裴衍离开出了巷子,红珠转身扫了眼在外头探头探脑的妇人,似乎是想打探些消息,可一想到她们那张嘴里吐出的话,就觉得原先好相处的人,现在怎么看都不顺眼了。红珠将院门重重关上,这人还是不能太良善,就是觉得她们是好脾气的人,可以随意搓圆捏扁,所以让人骑头上欺负。
红珠专门留心了有谁乱嚼舌根,还与那听风就是雨的妇人吵过几回,尤其是她抓到陈婆子阴阳怪气地嘲讽杜浮亭,她也不怕别人骂她泼妇。
可还是如同裴衍所预料的,关于杜浮亭的流言愈演愈烈,就差没有直接到她跟前指着她鼻子说她不归宿,是因为在外面勾引男人,传得有鼻子有眼,俨然一副看见她勾引人的模样。
第68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见面不识
杜浮亭不可避免的知道这些事, 毕竟到她这儿读书的孩子,从最开始的十四五个,最后只剩下四个, 这四个里面还是包括弩儿和李子远在内的,另外两小子是两兄弟,要不是家里真的没饭吃了, 恐怕也不会继续留在这里。这么大的变化,她就是因着怀孕, 脑子里比从前迟钝, 也该察觉到不对劲。
“我都不急, 看把你给急的。”杜浮亭语气可谓是气定神闲, 似乎把这些当做炼心了, 她不骄不躁地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可身子还是自己的。”如果怕她因这些事而动怒生气, 那大可不必,不过有可能也跟她在宫里受过比这厉害的刁难有关, 宫里面的女人不似市井小民,会直接跟人对骂, 但那红唇也是会扎得人心直流血。
自从出宫以后, 杜浮亭就很少想起宫里的事,哪怕偶尔想到那些撕裂的伤口后鲜血淋淋的场面, 也不过是恍然感觉如前世,那场大火过后, 她是真的死了一回。
红珠觉得杜浮亭操心少,她就得多操心些,力求做到事事俱到:“夫人,要不咱们还是搬家吧?”她算是深刻体会到什么叫豆腐掉进灰里——吹不得打不得, 这根本就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种流言蜚语和人解释,没法子解释通,不解释她真觉得会影响到她们的生活。
杜浮亭太头望向红珠,见她神色不似作伪,是有认真地考虑过搬走的可能性。
偌大的京城总有她们的落脚处,更何况她还觉得这院子太里头了些,离宫也有好几个月了,这时候搬到临街的地方,应该没多大问题。然后买处前头带铺子,后头能住人的院子,铺子可以租出去,或者是自己做些小生意都可以。不管最后是赚还是赔,只要有生意往来,给人看见她们有银子进账,银子来路光明正大就行,也不至于现在只见花钱出去,虽然有未央这个‘弟弟’当做幌子,能说未央拿银子回家的养‘姐姐’,可她们始终靠着未央总归不靠谱的。
“搬家一时半会没办法敲定,得选到称心如意的宅子,得去官府登记过户,这边里里外外刚置办的东西,到时候该搬的也得搬,不能搬走的新宅子里得置办,细碎磨人的事很多。我如今大着肚子,这里的人还是熟络,换到另一处地方也不知道情状,虽然现在是有些流言蜚语,至少在这边住的几个月,我没让人打搅安胎。”
杜浮亭没把话说死,搬家是可以搬家的,就是很多东西得仔细打算,而且杜浮亭还想等杜泽的第二封信。她托谢玉寄的那封信里,只三言两语提到她会出宫、会回江南,后面寄的那封信里内容才是重中之重。
杜浮亭有时候就是容易心软,她嘴上说着和杜月满做不成姐妹,可等真的落笔写信,到底还是把她的情况写在信里,连同自己怀孕的事一并告知杜泽。她心里清楚自己是杜泽的妹妹,杜月满也是杜泽的妹妹,他担心自己过得好不好,肯定也是担心杜月满的,能知道杜月满还活着,可能对母亲的病情也能好些。从小杜泽这个兄长就难当,下面两个妹妹能做到如他一碗水端平,实在是难得,哪怕是因着兄长和母亲的存在,她也得把杜月满的事告诉给他。
红珠知道杜浮亭不是不想搬家,只不过操心的事情很多,确实不是说离开这里就能离开的,她道:“看宅子不是一时半会能敲定的,我现在就开始留意,若是真有适合的,先买下也是可以的。”
既然红珠都主动把事揽下,杜浮亭也没说别的,就把看宅子的事交她手里,只是叮嘱她行事小心,既然因为想躲开风言风语,存了搬离这里的心思,自然以后和这边没有联系为好。
暗三手里挥舞着马鞭,往后看了好几眼,哪怕是车帘挡着看不清里面,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回头。
上回跟着主子爷出宫,他当了回车夫之后,好像变成了专职的车夫,如今主子爷想着出宫见和淑皇后,他还是得任劳任怨的当马夫。以前当暗卫多容易啊,主子爷不是在勤政殿就是麟德殿,要不然就是乾清宫,他们只要能随传随到就行,就是再不济在外面奔波都比当车夫强。
暗三脑子里就没有情这种东西,他就觉得无论从哪个方面而已,主子爷靠近和淑皇后都不值当,就说和淑皇后如今怀着孕吧,主子爷肯定会看和淑皇后肚子里孩子不喜,到最后气的还是主子自己。
而且暗三觉得,现在主子爷在和淑皇后心里,恐怕连她对门家李婶子的小孙子都比不上,那小子日常跑和淑皇后那里,好歹能得和淑皇后笑脸,主子爷怎么敢直接出现在人家面前?
哦,不是直接出现的。
昨儿晚上折腾了一宿自己的脸,还不停地更换身上的衣服搭配,直到临近上朝才把脸上的东西给洗掉,露出真正的那张他最为熟悉不过的面容。
崇德帝此刻坐在马车里,手心里全都是汗,拿了细帕子擦了又擦,神色专注而细心,他还担心自己手上有汗味,到时候叫杜浮亭发现,把香囊给攥手里。
明明心里已经慌了神,脑子里原先编好的话全都忘了,偏苏全福就坐旁边,他面上还不能露怯。
苏全福哪里能不知道帝王心思,就是临出宫的前一刻,帝王都在问他这番打扮合不合时宜,他都说得唇干舌燥,皇上才勉强放过他。
“皇上……”苏全福话还未说完,就察觉到有眼刀往他面门而来,想起先前崇德帝嘱咐过,里面变换了说辞:“公子要不要喝茶?”
崇德帝瞥了眼苏全福手中茶盏,这马车表面上看上去和普通马车无二,里面的摆饰用具,都是他惯常用的,可这些和即将要见到她相比,都显得毫无价值:“不了。”
苏全福在放下茶盏前,觑了眼帝王不自在握拳的手,他算是看出来了,在和淑皇后的事情上,皇上越是镇定,就代表他心里越慌张。
暗三没将马车停在头回停的巷口,这里人来人往还是太过扎眼了些,他挑了不起眼的地方停下。
等马车停稳当,只有崇德帝一人往巷子里而去,他身边不打算带任何人,就连身上穿着,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是普通人穿的,没有半点出格的地方。
他看了眼暗三,还有挑着车窗帘,跃跃欲试地苏全福,清了清嗓音:“你们走吧,随便你们去哪儿,我也不知道自己得几时才能出来。”出口便是温润如玉的语调,根本不见丝毫帝王威压,连自称都提前改过了,就怕到时候在杜浮亭面前一个不留露馅。
崇德帝为了附和自己‘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迷路学子’身份,特地走到胡同巷子里绕了好久,差点真把自己给绕进去找不着路了,好在杜浮亭所住的地方,他不知道偷偷记过多少回。
门突然让人敲响,让刚午休起床,还迷蒙的杜浮亭心里咯噔了下。
弩儿听到声响从房间里跑出来,手里还握着练字的毛笔,她给摆了摆手,让他赶紧回屋练字,自己挺着肚子往门口走去:“谁啊?”
红珠前脚刚刚出门去,不可能这时候就回,未央先前也说过她手里有事,许是短期内回不来,家里读书的孩子就李子远和弩儿,外加林家那两小孩子。可因为怀着她孕格外嗜睡,下午她也要午休,这边是不会留孩子的。他们都是在这吃了午饭就各回各家,她实在想不通谁能在这时候敲门。
杜浮亭缓缓打开院门,可也仅仅只留下三指宽的缝,保证她能清楚的看见敲门的人是谁,而不叫门外的人看见她院子里的情况。若是邻里有事找她,那直接开门就好,可如果说是寻麻烦的,也不会让人平白无故闯进来。
结果还真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
弩儿不放心杜浮亭独自开门,已经从房间跑出来守在她身边,正好是门外人看不见的死角,大概弩儿是看到杜浮亭严阵以待的神色,心里跟着紧张起来,手里握着不知道他何时摸到的铁锹,大概要是有人寻麻烦,他能里面拿铁锹揍人。
杜浮亭警惕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公子可是有事?”虽说她不认识对方,可并没直接将门关上,不搞清楚对方怎么找到这里,她也怕对方会一直纠缠。
崇德帝任由杜浮亭打量,他半是心酸她这般疏离的眼神,半是高兴她至少能警惕起来,不会让人随意诓骗。
他正了正神色朝杜浮亭作揖,出声连京城的口音都叫他变了,成了曾经最为熟悉的江南口音,道:“在下乃进京赶考的学子,初来京城寻找老亲。结果入了巷子便迷路了,绕了许久都不曾绕出去,实属无奈敲响夫人家门,想着能讨碗水喝,再问路出巷子,还望夫人海涵。”
地道的江南口音,让杜浮亭不由得挑了挑眉,好久都不曾听到了。若不然怎么说崇德帝心机深沉,就连口音都换成杜浮亭熟悉的江南口音,只为了让杜浮亭对他不那么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