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后被他气得站了起来,径直往内室而去。
正殿只留下崇德帝一人,他知道太后不会轻易答应,正因为是亲母子,说话才这般毫无顾忌,可他没想就这么无功而返,准备在慈安宫四处转转。
好歹……这里也是阿浮生活的地方。
如果放在平时,柳太后在回内室时,早就着人把他赶走,这次是被气到了,一时忘记把人请的事。
崇德帝状若无意的随意走走,从前厅走到后院,东厢房西抱厦、暖阁都走了一遍,可是都没见到杜浮亭人影。
他似乎想到什么似的,抬脚准备往后厨走去,结果就在廊下拐角处,让不知从哪儿钻出的念善挡了正着。
“后厨杂乱,莫脏了皇上的脚。”念善和气的道。
“朕是想瞧瞧太后每日膳食如何,这些人伺候的可还尽心尽力。”这里是在慈安宫,青天白日的,只要太后不想让崇德帝见到杜浮亭,有的是办法将人挡住。
崇德帝往右边走了一步,念善就跟着挡了一步,她是陪在太后身边的人,又是太后授命阻拦帝王,她压根不惧帝王,道:“都尽心尽力得很,现下厨房里还在忙碌,听着说是准备做药膳。”
“那朕留下用晚膳。”
念善没再劝阻崇德帝,反而是一口答应:“好,老奴这就跟厨房说一声。”
“罢了。”留下用膳不过是崇德帝随口说说,他心里清楚留下陪太后用膳,自己也见不到阿浮,而且阿浮肯定没办法安心用膳。
崇德帝到底是舍不得杜浮亭饿着,没有强求,不过语气不大好:“朕还有要事要忙,就不留了,念善姑姑帮朕同母亲说一声。”
转身离开的崇德帝的眼底掠过暗色,光明正大见不到人,他只能再想别的法子。
小厨房的人并不知道帝王差点就要进小厨房,杜浮亭系上厨娘递过来的围兜,手脚动作麻利,熬双明子粥不算繁琐,拒绝了想要帮忙的厨娘,能够亲手做的事,她更加喜欢亲自动手。
杜浮亭将石决明敲碎放置一旁,决明子入锅炒出香味起锅,白菊花、石决明倒入砂锅煎汁半刻钟,取汁、去渣,倒入淘洗干净的小米中,煮成稀粥。
做完这些,杜浮亭叮嘱守着砂锅的厨娘,道:“双明子粥即将出锅时,记得加入小块冰糖再煮一小会儿,温在灶上,娘娘小憩醒了我再过来端。”
厨娘低声应着,不敢懈怠。
杜浮亭将身上的围兜取下,在外面散了散身上沾满的烟火气,才往房走去,她就住在太后寝宫的内间。
好在内间后头有扇门,她能直接到自己住的那块地方,不必每回走前头路过太后寝宫,只要前面与太后寝宫相连的单扇门关严实,她这边还是自成一间房的。
杜浮亭白日也不会开这扇门,只晚上留条缝隙,免得遇到太后起夜喝水,晚上突然身子不适,她不能及时听见起身查看。
这些太后其实曾经同她说过,外间还有宫人伺候着,大可不必她来做,甚至在她门口摆了屏风,避免旁人看见她住的地方,就是想叫她自在点。
奈何杜浮亭是那种别人待她三分,她能还十分的人,何况太后待她有十二分。
太后召她入宫是为了护住她,这也是她心甘情愿的选择,这种情况下太后还考虑到她的心情,怕她拘在宫里太久嫌闷,准许她每十日出宫一趟,瞧瞧在宫外的红珠和努儿,她怎么可能不用心。
杜浮亭的出宫打了崇德帝措手不及,他正上着早朝,刚下朝苏全福就禀告,娘娘跟着念善姑姑出宫了。恰好又有大臣有事参奏,绊住崇德帝追出宫门的脚步,他只能叫苏全福把张玉安给找来,问清楚阿浮几时能回宫。
他不担心她不回宫,就是不喜欢这她突然离开的感觉,听大臣汇报政务面色忍不住沉了沉,惹得一群人以为自己做的不好,胆战心惊的回答帝王问话。
杜浮亭大清晨出的宫门,拿着太后娘娘的对牌出入宫门,还有念善跟在身边,倒是畅通无阻,就是午时回去出了点问题。
她陪着念善去了太医院一趟,领了太医调配的安神香,结果往慈安宫的路上,念善发觉自己的荷包掉了,刚在太医院她还拿荷包装了些助眠的草药,谁知道走了一截路就不知道落哪里了。
她的荷包用的都是宫里发放的款式,没有然后表明身份的标识,但是也不能说掉了就不要了,念善跟在柳太后身边多年,养成了朴素节俭的性子,想着能找到还是找到为好,将安神香交给杜浮亭,准备回头找一找。
杜浮亭有些不大想和念善分开,可又觉得自己和念善离开大半天,太后身边都没跟着人,念善叫她先行一步,还是想让她先回太后身边伺候的,便点了点头。
可是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然也会让人有机可乘。
杜浮亭的脚步比先前加快了许多,只有待在慈安宫她才安心,出宫也是因为念善陪在身边,她才不至于提心吊胆,突然被人挡在前头请去见某人。
但是有时候真的怎么躲都躲不掉,她匆匆忙忙的走着,还不忘留心会不会冲撞到人,见了条小路便准备往那边去,走小路回慈安宫,要多花费半刻钟的时间,不过这都比直接撞上崇德帝要好。
她路过一处花墙,穿过拱门,眼看着离大道越来越远,就在这时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心里一咯噔。
这也能撞上!
杜浮亭抿着唇,欲转身往回走。
“你还要躲我到几时?”低沉暗哑的男人突然从身后响起。
杜浮亭身子僵硬了瞬,她想过崇德帝得知她出宫,有可能在她回宫的路上挡她,包括念善姑姑掉荷包,就算能人为制造的,但她选择哪条路回慈安宫,却是不一定,这种事随机性太大,只能靠撞运气。
她不知道崇德帝并非靠运气拦住她,而是凭借十足的了解,猜到她在这种情况下的选择,好似猜测她的心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就这么认定的等在这条路上,等着她走过来。
杜浮亭自欺欺人般觉得只要她不回头,崇德帝就不是同她说话般。
直到崇德帝行至跟前,杜浮亭才不得不面对,淡淡垂眸,道:“皇上严重了,民妇不敢。”
崇德帝的话就像是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似乎没有起到半分用处,他最怕的就是她这幅无动于衷,“你就是故意的,你没必要故意躲我。”从她进宫开始,她能与太后在一处,便尽量在一处,哪怕有事需离开太后,也决计不过半刻钟,听张玉安回禀,就连晚间歇息她都是在太后寝宫的碧纱橱。
碧纱橱那块地方她不嫌弃,他都替她感觉委屈,可偏生她能忍得下。
“我将红玉几人安排到你身边伺候,另外你住到慈安宫偏殿。”
“皇上!”杜浮亭语调加重了几分,就连嗓音里都加了几分焦灼:“民妇入宫是太后娘娘恩准,伺候太后娘娘的,怎可身边再跟其他人,住在偏殿也不成体统。”
她不愿再将无辜人卷入其中,算算红玉红珠的年纪,再过一两年她们就能出宫,至于冯嬷嬷与齐嬷嬷两人都是在宫里待了半辈子的老人,她们如今的日子就很好,与她搅和在一起只会坏了她们的安宁。
“民妇要回慈安宫了,娘娘还等着民妇回去复命。”杜浮亭只得搬出柳太后,希望崇德帝看在柳太后份上不要太过分。
“母亲那边已经歇息下了,你回去复命也得等母亲醒。”崇德帝抬手想将杜浮亭拢到耳后,可食指还没有碰到她,就被她后退好几步躲过去。她对他的态度好似又回到,他与她重逢的时候,“阿浮有了靠山果然不同。”
“皇上严重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最大的靠山是您,民妇只是有幸跟在娘娘身边伺候而已。”
如果杜浮亭换个称呼,换个语气说这么长的一番话,崇德帝大概会很欣喜,可是她一口一句皇上、民妇,还用上敬辞,崇德帝怎么听心里怎么不舒坦。
念善站在拱门外,手里拿着刚刚找到的荷包,一角已经沾染了泥土。不知道是视角问题掩盖住了崇德帝,念善没瞧见帝王在此,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帝王拦下杜浮亭,只是出声提醒道:“夫人怎么在此地还未回去,娘娘差不多改醒了,会忧心的。”
杜浮亭如释重负般长舒口气,答道:“好的,这就回去。”
她说完就往外面走,自是没给崇德帝半分眼神,崇德帝只觉得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转身跟上杜浮亭脚步。
念善恍若才刚看见崇德帝,屈膝给帝王行礼,“给皇上请安,奴婢不知皇上在,还请皇上赎罪。”
崇德帝又不可能真的处罚念善,且不说她是太后的人,旁边还有杜浮亭看着呢,只好摆了摆叫人起,自己憋了一肚子火。
回到慈安宫,太后正正好刚起,实际上杜浮亭没回来她还真睡不着。
她扫了眼崇德帝和杜浮亭、念善三人,不用谁特地说明,就知道还是没避过去,不过看起来两人应该没说几句话,念善护杜浮亭护得紧,不会看着崇德帝在她眼下靠近杜浮亭,就是方才进来的位置,念善都是有意把杜浮亭退到离崇德帝远远的地方。
柳太后见到杜浮亭,便丢了手里账本,含笑般拉住杜浮亭手:“你给哀家揉揉肩,这账本看得哀家肩疼。”说完,还抬眸撇了眼崇德帝。
这是崇德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崇德帝原想后宫的女人要出宫的都会出宫去,索性收回宫务,将其给柳太后,还能名正言顺让柳太后留下,结果这倒成了柳太后将杜浮亭留在身边的理由。
而且柳太后没有教杜浮亭宫务的意图,摆明就是不想让杜浮亭沾手,崇德帝想什么借着宫务的名义接近杜浮亭,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柳太后就没给他这个机会,所以崇德帝的算盘满盘落空。
第103章 沉默 劝他放下
崇德帝往前走了步, 当着众人的面站在杜浮亭身侧,就要给柳太后按摩:“儿子给母亲揉揉肩吧。”
柳太后拍了下崇德帝的手背,嫌弃的话毫不遮掩:“你粗手笨脚的怎么会揉?还是叫阿浮过来。”柳太后并不想自己儿子给自己做这些, 若不是有所图,哪里会这么殷勤切切。
“不会可以学,叫阿浮教儿子就行, 儿子虚心求教。”说着,崇德帝目光如炬的望向杜浮亭。
果然, 就是狼子野心。
等着杜浮亭答应, 他日后就有合理的借口找她, 正式登堂入室了。
杜浮亭屈膝回道:“民妇的手艺是跟崔老太医学的, 比不得崔老太爷精湛, 皇上想学可以请教崔老太医。”杜浮亭只敢说自己学的不是很精湛,不敢说自己学的烂, 毕竟就算想找借口不教帝王,她平常也得给太后按压颈部, 或者按摩小腿的,不能砸了自己名声。
“你听听人家的话, 人家是跟崔老太医学的, 你要给哀家按摩,就先学好了再来, 免得伤了哀家这把老骨头。”柳太后边说边推拒着崇德帝,把他推得远远的, 重新拉了杜浮亭到自己身边,示意杜浮亭给自己按按。
崇德帝的目光自杜浮亭出现后,大半落在在杜浮亭身上,哪怕是太后同他说话, 他也是一直望着杜浮亭。
杜浮亭躲不掉他如烛火般炽烈的目光,只好无奈接受,面色平静的给柳太后按摩,垂眸乖顺的沉默,只要不抬头与其对视,就能装作察觉不到有人时刻盯着她。
最后还是柳太后怕杜浮亭受不住,出声让杜浮亭躲到后厨去,崇德帝原想跟着她去,柳太后狠狠的皱眉,道:“我在宫里留了这么些时日,也该回万佛山了。”
才刚走到门口的杜浮亭,听到这话眼里闪过喜色,只要能跟着太后出宫,那好日子可不就来了吗?
庵堂清苦她不怕呀,比深拘皇宫好,更何况那是太后住的地方,能清苦多少啊,而且太后并不是日日吃斋,她自己每逢初一十五才吃斋,平日爱吃斋菜也是因为口味问题,但是她从强求其他人陪着她吃斋。
杜浮亭脚步轻快的往后厨去,她要乘机再多学会做几道菜,再试试能不能自己研究出菜式,主要是药膳,医术也不能丢下,每日背药方看医书不能少,到了万佛山她还能给山下的人看病抓药,也是种积德行善。
她想要的好似都能达成,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而崇德帝心情就不大好了,不能与亲娘撕破脸皮,又不想放她们走,他捏了捏手里翠碧色茶盏,服软笑道:“不是说不准母亲回万佛山,只是儿子这后宫无人管可不行,陆续把人放出宫的事,还得母亲在旁看着,儿子难免会有所疏忽,处理完这些又该过年了,临到年关把您送回万佛山,朝中大臣该指着儿子鼻子痛骂儿子无德不孝。”
听崇德帝的这话的意思,就是不过完年不能回万佛山,他至少得到拖到明年开春。
“他们哪敢骂你?”朝堂内外,后宫前朝皆在他掌控中,先帝没能做到的遣散后宫,选秀纳妃停摆,他都给做到了。那些人怎么敢忤逆他的决定。
“孝字为大,身为皇帝,不能做不好的表率,若不然怎么敢称天下之主,百姓臣子怎么相信朕真的爱民如子?”崇德帝为了劝柳太后留下,不惜告诉她,他就是这般爱惜羽毛,看中名声的帝王,当圣明贤君大抵是每个帝王的追求。
他都这么说了,柳太后不好再回绝,再者落雪后确实不宜动身回万佛山。
这一留,留到过年。
宫里的女人想出宫的都被放出宫,又放了一批宫人,一下子似乎少了好些人,可是丝毫没有影响过年气氛,皇宫挂上大红的灯笼,贴上窗花。
宫人最新的一批宫装也发了下去,看过去都是着新衣新鞋,慈安宫也恍若换了番景色。
杜浮亭趁着有时间出宫一趟,是崇德帝陪着她一块的。
自她第一回 出宫,他是在她出宫后得知的消息,他便对她出宫的事看得紧紧的,总是在她刚准备出宫时,就得到了消息。
临近年关帝王封笔七日,该处理的政事都处理完了,崇德帝正好有空,便非赖着要跟她出宫。
外面下着雪,崇德帝是真担忧,所以才非得跟着她。谁让她不听话,尽管他表示若她要出宫,让苏全福准备马车送她,但她并不想要这份殊荣,所以每次出宫都是徒步。
杜浮亭觉得反正红珠知道她出宫时辰,会找马车在宫外等她,至于宫里到宫门那一长截路,落了雪里面有宫人清扫,不用担心沾湿鞋袜,天气严寒穿严实些,多走走并不觉得冷。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还未出宫门就落下鹅毛大雪。
崇德帝知道杜浮亭坐马车,不喜欢捂得严严实实的,在自己这边开了条缝,把风口朝着自己这边,偶有大雪飘落进来,顷刻间就融化成了点点小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