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春花——戈鞅
时间:2021-11-27 00:28:50

  然而楼梯为人流所塞,根本走不通。两个丫鬟便扯住寻静宜,从窗口跃出, 飞上数层楼阁, 直抵擎天阁的最高处,一把将她扔了进去。
  那钟楼四面敞开,全靠一条绳索缀人上去, 却并无楼梯通向下一层。寻静宜半生娇养,所有挫折都在勾心斗角上, 哪里遇到过这样的险境?登时吓得花容失色, 失声尖叫起来。
  钟楼往下一层, 春花掐了会儿袁氏的人中, 她终于悠悠醒转。
  春花道:“袁姨别怕,静宜去给断妄司报讯了!”
  话音刚落,敞开的窗口闪现寻静宜飞掠而过的身影。
  春花:“……”
  隔着一层楼板,寻静宜抽泣起来:“春花,这里是哪里?救命啊呜呜呜!”
  “静宜,你在哪儿?”
  “呜呜呜春花我在楼上,这里有个好大的钟!可是没有楼梯, 我下不去!”
  谢庞长身玉立, 负手冷笑:
  “一个道行微末的二五子, 几个凡人,也敢和我万应堂作对?你们知道蟹王爷有几只眼么?”
  经过多少大风浪,万没想到在小水沟里翻了船。谢庞通体爆出一团水雾,蹭的抖开八条尖腿,现了原形。
  陈葛与春花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螃蟹,蟹盖鼓胀如涂满油的铜钹,边缘锯齿般锋利,两条沙包大的螯钳长满黑毛,开合间发出铁剪般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春花扯着袁氏,抖了抖:
  “阿葛你……打得赢么?”
  陈葛也抖了抖,悄悄道:
  “打不赢。”
  他是个二五子,出生才二十多年,虽省了修炼化人这一步,但和修行几百年变了人的螃蟹精可没法比。
  “那咱们还是跑吧。”
  陈葛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现在想起跑了,方才义愤填膺的女英雄呢?
  “但是,得先把静宜救下来。”
  陈葛竖起红白相间的大尾巴:“抱紧我!”
  春花听话地抱住他松软的大尾巴,右手在左手腕上轻轻摩挲,喃喃低语了句什么。
  袁氏只听了一耳朵,也利索地扑过来,一把抱住。
  陈葛:“……您哪位?”
  “带我一起!”
  “……”
  大螃蟹冷笑着举起两只大螯:“谁都别想走!”
  间不容发,陈葛喉中骨碌一声,向大螃蟹吐出一团硕大的毛团,这边厢四爪蹬地,从阁台一跃而出,尾巴上缀着两个大活人,飞身跃上钟楼。
  谢庞的速度不比他慢,冲破毛团,如一面逆风的青皮大斗笠一般随之翻上钟楼,锋利的大螯一钳,正中陈葛的后腿。
  陈葛“嗷”了一声,趴倒在地,后腿被钳之处渗出血来。
  “阿葛!”春花和袁氏被摔在一边,寻静宜扑过来,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抱成一团。
  春花怒道:
  “谢庞,你的骗局已被拆穿,万应堂已是强弩之末,你还要冥顽不灵,再造杀孽吗?”
  谢庞哈哈大笑,钟楼上倏然弥漫起道道金光:
  “谁说我要造杀孽?再种一轮贪蛊,你们自会替我辩白,那些堂众,也自然会重回万应堂!”
  陈葛拖着条腿,奋力一跃,狠狠抱住螃蟹的大圆盖子,四条柔软的爪心被扎得直冒献血。他痛得紧咬一口银牙:
  “春花,你特么先走,我来断后!”
  春花:……我特么也想先走,可这怎么走啊?
  漫天的金丝小虫扑面而来,春花扯着寻静宜和袁氏,将她两人推到擎天阁巨大的铜钟后面,自己脚下却绊了一下。
  咚地一声,上半身连带着脑壳重重地撞在鱼形撞槌上。那撞槌晃晃悠悠地飞了出去——
  “嗡……”
  擎天阁钟霎那间响彻云霄。
  谢庞愣住了,陈葛也愣了愣。
  春花前额一片胀痛,只觉整个左眼眶都肿起来了,脑子被撞成了一锅菜粥。
  寻静宜和袁氏七手八脚地把她搀起来:
  “啊哟,这眼睛肿得……”
  “……”春花右手摸索着找到了左手上的镯子,终于牙齿打战地吐出了最后三个字:
  “谈东樵……”
  叫三遍名字才答应,是个什么设定?谈东樵你混蛋!
  谈东樵并不晓得这消息是多么艰难才传递出来。惊闻那头几人连声的尖叫,他立即运起一朵黑色鸦羽,如乘云般盘旋直上擎天阁。
  谢庞八爪一张,把个弱小的狐狸精甩了下去,正举着螯钳往三个女子扑过去,眼前蓦地落下个青衣人。
  “又冒出来个找死的?”
  谢庞冷哼一声,蟹钳兜头砸下,却卡在了半空。
  谈东樵灌注了法力的两指捏住蟹钳,缓慢一扭——
  嘎嘣一声,钳子裂了,露出一坨滑腻的嫩肉。
  谢庞如杀猪——不,剁蟹一般惨叫起来,横着退了两步,蟹眼支楞着问:
  “你是何方神圣?”
  谈东樵负手,冷然道:
  “断妄司,谈东樵。”
  整张蟹壳顿时更青了几分。谢庞混迹京城多年,当然知道做老五的,最不能惹的就是断妄司了。修行了数百年,大半都修在了嘴上。打斗的本事么——吓唬个小狐狸还成,断妄司天官的掌中雷他可不敢领教。
  ……不是都把报讯的拦下来了么?怎么还是惊动了断妄司?而且一来就是天官大人本人!
  磨盘大的蟹壳一怂,八爪顿时缩了回去,变回了个青衣的郎君。
  “……”
  似乎撞衫了,有些不大尊重。
  谢庞抖了抖,干脆把青衣换成了绿衣。
  “天官大人,今日本是万应堂讲经雅集,这几个人并一头狐狸二五子却寻衅滋事,恐吓百姓,实在与在下无关。”
  谈东樵却摊开手,掌心一只死了许久的金丝虫。
  “这贪蛊,是你所下?”
  “呃……”谢庞的舌头难得打结了。
  谈东樵转过脸,目光扫过躲在铜钟后的三人,在春花紫肿的眼眶上停了一瞬,不豫地皱起眉
  “她脸上的伤,是你打的?”
  这他可以解释!
  谢庞急忙道:“不是我打的,是她自己……”
  话未说完,谈东樵大袖一挥,无定乾坤网兜头而去,硬是将谢庞打回原形,金色网线横三圈,纵三圈,八爪蜷起,肚皮朝天,捆得稳稳当当。
  几个青衣女婢纷纷从四面扑了过来,欲解救自家主人,却被几朵无定乾坤网兜头一罩,依葫芦画瓢地捆成十字绳结。钟楼上,顷刻间有了几分菜市场河鲜摊的架势。
  春花肿着一只眼睛,只剩另一只能视物,却还是将谈东樵这一串潇洒利落的动作烙在了心底,几乎忍不住要为他叫一声好。
  要说这一身青衣,还是谈大人穿得好看,就算是像冰灯,也是个好看得冰灯。
  险境初安,她唇角却止不住地往上翘了翘。
  望见谈东樵转过身,朝这边走来,春花心中一惊,晓得自己此刻定是狼狈又难看,猛地将脸扭到一侧。
  袁氏先她一步,哀哀泣泣地扑了过去:
  “东樵啊,可把姨母吓死了!”
  谈东樵默了一默,任她扯住袖子:“姨母受惊了,可有损伤?”
  听着中气十足,应是没什么大碍。
  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落在另一个人的后脑勺上。
  韩抉和几个断妄司的属员乘着鸦羽,这才赶到。望见地上满是螃蟹,韩抉愣了一愣,才指挥其他人将几只老五收押。
  “老谈你今日手脚忒快……我娘呢?”
  袁氏见亲生儿子来了,立刻丢了外甥,扑进韩抉怀里:
  “你这死小子,怎么才来啊,你娘都快被妖怪吃了!”
  韩抉连忙好言安慰,哄了半天,袁氏才止了泣声。
  谈东樵整了整衣袂,向前几步,在春花身旁蹲下。
  却不问春花,先问:
  “寻老板可有受伤?”
  寻静宜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春花:
  “我是没有什么伤,这位却伤得很重,劳烦谈大人替她好好看看。”
  说完,她起身离开两人,往瘸了腿的小狐狸走过去。
  春花依旧不出声,也不回头。
  谈东樵叹了口气:“你转过来,让我看看伤势,可好?”
  春花双肩抖了抖,半晌,十分丧气地道:
  “我也想转过来,但是……脖子扭着了。”
  谈东樵忍俊不禁,只得转到她正面,轻轻抬起她下巴。但见她左眼一圈儿都是青紫,眼皮肿成了个核桃,红唇不愉快地撅起,也不知是在跟谁怄气。
  “疼吗?”他柔声问。
  春花想回他一句,废话,哪有不疼的。
  然而眼中映入他担忧的神色,话到嘴边却如堵住了一般,鼻子一酸,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谈东樵一惊:“竟这么疼吗?”
  “……”她一瞬间觉得自己窝囊至极,全没有舌战群儒力挽狂澜的女英雄气魄,丢人丢大发了。
  不由得心里更怄,一把将他推开,却也不知自己在气他个什么。
  谈东樵更是震惊,想了想,捧起她的脸,另一掌心运起清凉诀,覆在她左眼上。那气劲仿佛一团冰沁沁软绒绒的棉花,温柔地驱走她脸上的痛意。
  春花的心跳陡然漏跳了一拍,脸上微微发烫,连忙扭身躲开他的碰触。
  谈东樵大是不解,更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摸不着头脑。
  “可是清凉诀令人不适?那我换一个……”他把修习过的各种降妖心诀在脑中条分缕析地过了一遍,“要不试试温泉诀?”
  这些小法术于除妖用处不大,他研习得少,如今才发现,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春花喉中梗了梗,半晌,才闷闷地道:
  “三声,太久了。”
  “呃?”
  “叫你三声才答应,太久了。”她咬着下唇,“下次,叫你一声就要答应,晓得么?”
  她说完,面容微酡,直起身便向陈葛走去。
  “我去看看阿葛的伤势。”
  谈东樵则愣在了原地。
  陈葛蜷成了个毛团,躺在寻静宜怀里,气若游丝地瞪着那两人,只觉自己的毛色前所未有的鲜亮:
  “我伤得不重,你们忙你们的……”
  话音未落,脑袋一偏,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谈大人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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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翠竹黄花
  谢庞的案子牵扯甚广, 下至贩夫走卒如春花酒楼的伙计,上至霖国公夫人这样的皇亲国戚,都受了蒙骗, 连老樊这样的衙门中人都涉足其中。如此动摇民生的恶行, 朝廷竟然毫无所觉,皇帝雷霆震怒, 摘了京兆尹和几个户部主事的帽子,又令左都御史谈东樵总领查办此案。
  此类骗财惑人的案子涉及的人员众多、案件细节错综复杂,如何裁定、如何记录都需有些经济谋略之人参与, 查问起来, 甚至比那些杀人害命的案子还要复杂。何况,几乎所有万应堂众都被下了贪蛊,要筛查名单, 再一一作法取出,对人力物力都是巨大考验。连日来, 断妄司中众人奔走如市, 个个焦头烂额。
  作为遵纪守法又顾全大局的优秀商户, 春花第二日便到断妄司录了个证供。
  接待她的是两个比闻桑年纪还轻的小捕快, 眼圈黑得像是也在撞槌上撞过一般,想是通宵录了不少口供。
  出门的时候,春花多问了一句:
  “那位螃蟹……呃,谢庞堂主,如何处置呢?”
  送她出去的小捕快一脸疲态,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
  “这是你该管的事儿么?”
  说得也是。
  春花也不以为忤,刚踏出门, 便看见檐下负手立着个人, 向她微微一笑。
  她愣了愣:“你怎么来了?”想着他忙, 并未打算惊动他。
  谈东樵道:“恰碰上一炷香的茶歇,就过来看看你。”目光在她脸上落了落,立刻又移开。
  “还有些时间,我送你出去。”
  “不耽误你问案么?”
  “只送到门口,不耽误。”
  春花笑了,睫毛弯弯闪着暖光:
  “那好。”
  两人一问一答,便如认识了一辈子一般闲谈着并肩而去。
  刚呵斥过春花的小捕快僵在了原地,只觉一道晴天霹雳打在自己脑瓜上。脚下蓦地一软,被旁边的同僚一搀,才勉强站住。
  “你方才……见着孔屠笑了么?”
  同僚也是一脸惊慌:
  “……见着了。”
  “而且你听见他刚才说‘茶歇’了么?”茶歇是有的,可什么时候见过孔屠真的“歇”过?
  “这位春花老板,该不会是先帝遗落在民间的公主吧?”
  春花丝毫不知,自己的身世受到了如此离谱的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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