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春花——戈鞅
时间:2021-11-27 00:28:50

  “药铺医馆,由寻静宜掌理;镖局营造,由祝十掌理;酒楼茶庄,由陈葛掌理;其余生意亦由现任掌事接管,更名换号。”
  “从此之后,产业之间,不再同心,无需相互照应,不得勾连设障,欺压同行,更不得店大欺客,贻害民生。”
  “长孙春花最初只是个钱庄老板,祖上传下有名字,叫做尚贤钱庄。从今以后,我会好好地做这尚贤钱庄的老板。”
  一席阔谈尽了,春花心中,终于块垒尽消。
  庭中,阒然无声。
  良久,齐老板终于回过味儿来,颤声道:
  “春花老板,正是因为有你坐镇中心,大家集结在你长孙春花的名号之下,才能同气连枝,一呼百应。你如今……嗨,这不是自断羽翼么?”
  春花颔首,诚心诚意地福下身去:
  “齐老板,诚如您所说,春花旗下,同气连枝。但春花之外,只恐寸草难生。大运皇朝商人经营数代,商业已成鼎盛之势,货物可带三江,人人皆有奇智。正所谓……”
  酒意晕红了她的脸庞,她轻轻扶住桌案,向着众人高声道:
  “……一鲸落,万物生。少了我这朵春花,当有千千万万朵春花,自旷野中破土而生。”
  作者有话说:
  臭长~
  其实是个非常复杂的经济和法律课题,但小说小说,始终以娱人为本,何况以我目前的笔力学力,也是有限,若是能带起读者一丢丢学术兴趣,就很满足了。
  希望大家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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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一枕憾生
  时及季冬, 万物收藏,金明池上鼓乐初平,倏然一片寒鸦渡水而去, 桀桀响彻了云霄。寒风侵袭, 池畔的几株长生柏沙沙地响起来。
  楼阁之上,筵席之中, 人们如同做了一场大梦,此时方醒,各自举目相顾, 确认方才听见看见的, 并不是一场幻觉。
  陈葛霍然站起:
  “我不同意!”
  春花觉得有趣,咧嘴笑了:
  “阿葛,你不是一直想自己拿主意, 一展抱负么?我如今给你这个机会,有何不好?”
  陈葛一愣。
  他一直以为, 春花暗中谋划着要削他的权, 却没料到, 是要将酒楼生意真正交到他手上。
  所以, 他为什么更生气了呢?
  春花笑得更深:
  “阿葛,就算咱们意见常常不同,但……你还是喜欢跟我一起做事,对么?”
  “……”
  这时候,还能如此厚脸皮!陈葛脸上青白交错,憋屈得说不出话来。
  年高德劭的齐老板叹了口气。
  “春花老板,你做这样的决定, 胸襟固然广阔, 却也是将几位大掌事放在火上煎烤啊。”
  春花微笑, 将目光安然投向寻静宜和祝十,只见两人向她微微颔首。最后,依然落在陈葛身上。
  “他们都是我最信得过的人。”
  齐老板默了一瞬,骤然哈哈大笑:
  “既然春花老板主意已定,老朽也就只有恭贺了!”
  他捧起一杯梨花白:
  “虽有三杯之限,但今日不同往日,春花老板可愿暂破一戒,与老朽共饮这第四杯酒?”
  春花还未开口,便有人从旁上前。
  “齐老,这第四杯,就由我代饮吧。”
  祝十淡淡地瞪了春花一眼:
  “看你口唇发白,眉眼却发红,这是酒毒之征,明明风寒未愈,还要强撑。”
  春花不着痕迹地以手撑住桌面,面上仍笑嘻嘻道:“只多一杯,倒还能饮,何况是齐老的酒。”
  齐老板抚髯大笑:
  “不愧是春花老板,爽快!”
  祝十紧蹙着墨眉,却也拿她没有办法,只得默然退了一步。
  春花接过玉杯,与齐老板的杯子在空中轻轻一碰,含笑移至唇边。
  酒未沾唇,异变陡生。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力宛如一柄大锤,在她肝胆心肺上重重击落。排山倒海般的痛楚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从肺腑中急窜出一股腥甜,沿着鼻腔喉头喷涌而出,酒杯中淡黄的酒液顿时被侵染得殷红。
  指尖已丧失了触觉,她就这么眼睁睁望着那玉杯自指尖坠落,碎了一地。
  茫然抬头,金明池的红棚、碧水、苍松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逐渐黯淡成黑白两色。
  然后,身子便如在云雾中一般,缓慢地坠落了下去。
  仿佛有无数双手抢上来托住她。有人高喊,有人哭泣,有人低哄,有人脚步忙乱地奔走。所有的声音似乎都从无比遥远的地方传来。意识如飘荡在洪荒大潮中的一叶小舟,看不见来路,辨不清去向,只能清晰地照见自己。
  她想:
  啊,好像是中毒了。
  有人一边哭泣,一边从她腰间掏出点什么,迅速塞在她嘴里,又涩又苦。
  那东西干涩地卡在食道里,迅即点亮了她的目力、听觉与触觉,巨大的存在感如巨浪拍袭过来。
  冰凉的手指捧着她的脸颊,眼前逐渐清晰的,是寻静宜喜极而泣的双眼。
  “她吃下去了!玲珑百转丹!”
  陈葛乱哄哄地喊着:
  “羊大夫!羊大夫!”
  祝十的声音颤抖而难以置信:
  “春花!春花!”
  齐老板的声音则是惊恐万分:
  “老朽这杯酒,她还没喝呀!这……谁会下毒呢?”
  春花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人心乱,事便更乱。
  那凶恶的毒药并未停止在她体内搅动风云,巨大的疼痛如凶兽的撕咬席卷全身,玲珑百转丹与毒性僵持着,勉强替她抢出一线清明。
  豆大的泪珠滴在春花脸上,抱着她的手臂倏然紧了一紧。
  寻静宜的声音陡然平静,充满了力量。
  “你们都让开!”
  她沉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
  “陈葛、祝十,你们都……站远些。”
  “她喝了三杯酒,其中两杯是你们二人所赠,你们……都有嫌疑。”
  世界突然安静了,久违的新鲜空气呼啸着涌入。
  春花能感觉到,寻静宜正用全身的力气压抑着紧张与恐慌。
  “让羊大夫过来!”
  “齐老板,烦您派个人,去把春花方才喝过的三坛酒都取来,不要被人趁乱做了手脚。”
  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羊大夫颤抖着执起春花的手腕,试脉良久,蓦地一震。
  寻静宜喊了他一声:
  “羊大夫,这是什么毒?”
  羊大夫惊疑不定地张了张嘴:
  “筋骨俱僵,神魂裂尽。这好像是……‘黄粱梦’。”
  寻静宜听得糊涂:
  “怎么救?”
  “……”羊大夫一窒,终于还是踟蹰道:
  “黄粱梦,终须醒。无解药,无归途。”
  寻静宜一愣。
  “可她吃了玲珑百转丹,分明好转了呀!你看她眼珠、嘴唇都会动了!”
  “玲珑百转丹,吊命一刻,但……也只能留她一刻,终非解毒之法。”
  “那我再喂她吃一颗……”
  “再多也没有用,玲珑百转,只留一刻。”
  寻静宜静默了,取而代之的是陈葛的怒喊:
  “老山羊你个庸医,放的什么羊屁?”
  羊大夫长叹了一声:
  “‘黄粱梦’是上古异兽魇龙心血与仙人噩梦混炼而成的毒药,我只在羊族古籍中读到过。魇龙灭绝,仙人从无噩梦,这都是几乎不可能存在之物。既然有人能炼出‘黄粱梦’,又怎会留下解法?”
  这时,齐老板派去的侍者慌张回报:
  “老爷,春花老板刚才喝过那三坛酒,不知被什么人一起打碎了混扔在地上……也分不出哪个是哪个了。”
  众人一时茫然。
  春花懵然听着外界的一切声响。一个念头如海滩上的峭石,从退去的潮水中渐渐浮现。
  她可能……要死了。
  世上的人啊,数以亿计。有的清晨出门上工,被惊马撞死;有的辛劳养家,心力衰竭累死;有的娘胎里带来疾病,不幸夭折;还有的,被极端爱恨纠缠围困,自我了断。
  可她长孙春花,被一个不知是谁的人,因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恶念,被一种刚刚听说的莫名其妙的毒,给毒死了。
  据说人在死前,一生会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尽数掠过。
  其实不然。
  将死之际,是无暇去恨的。春花无心追问是谁下了那“黄粱梦”之毒。眼前浮现的,全都是她心心念念深爱的人。她只盼他们,每一个都平安喜乐,长命富贵,直到百年。
  “长孙春花,你还恋栈这红尘么?”
  当然恋栈。
  但此生有好友知心相交,亲人慈念常伴,情人执手缱绻,还有笃信不移的理想孜孜以求。
  夫有何憾?
  就在这一片死寂中,祝十蓦然出声:
  “救人要紧。这世上不止你一个大夫,我去寻良医!”他深深地看了寻静宜怀中的春花一眼,咬紧牙关,掉头飞奔出门外,上马而去。
  陈葛眼珠血红地瞪了羊大夫一眼,忽然狠狠一跺脚:
  “这邪性的毒药,定是那疯婆子侯樱搞出来的!我去找她,不交出解药,我活剥了她!”
  话音刚落,竟也飞驰而去。
  只留下寻静宜抱着春花,颓坐在地上。
  低头去看春花,但见她圆睁的眼中,已悄然涌出泪来。
  寻静宜呼吸一滞,一把握住春花的手:
  “羊大夫,你可有法子,让春花能说话?”
  羊大夫思忖片刻:
  “或可一试。”
  他掏出银针,在春花水突、气舍、承浆三处穴位下针。不过数息,春花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口唇终于能够蠕动。
  寻静宜附耳过去:
  “春花,你说什么?”
  浓重沙哑的唇语勉强能够辨听,她说的是:
  “……拦住阿葛,不是侯樱。”
  “不是侯樱,不是十哥,不是阿葛。不要冤枉……等谈大人回来。”
  热泪再度从寻静宜眼中夺眶而出。
  “好,我命人去把阿葛劝回来!我们都撑住,等谈大人回来查清楚!你也要撑住,等谈大人回来!”
  春花轻轻地抽了一口气,似乎是苦涩地笑了一声。
  她浑身发抖,出口的每一个字似乎都用尽所有气力。
  “静宜,以后……都交给你了。”
  “好疼啊……我想……回家。哥哥……在家。”
  寻静宜怔怔地望着她。
  蓦然环住她的颈子:
  “好,我们回家。”
  东海之畔,断妄司众人已打点好行装,预备回京。
  谈东樵胸前裹着厚厚的纱布,吊着一只胳膊,披衣从榻上坐起。闻桑要上前来扶,被他摇首避开。
  他来到窗前,但见黄天沉沉,乌云堆积,飓风暴雨又要起了。
  便是在此时,灵台上响起一声轻轻的叩击。
  谈东樵会心道:
  “春花,生辰喜乐。”
  “桃僵”的那一端,女子的声音缓慢而轻柔,仿佛不是从口中发出,而是在柔肠中辗转了千遍。
  “谈大人,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车马橐橐声起,与情人的絮语交织在一处,格外催促,也格外缱绻。
  谈东樵低低一笑:
  “此刻便要启程,三日后到。”
  “那很好啊。”
  对面犹豫了一瞬:
  “谈大人,我好像……没法陪你走完余生了。”
  谈东樵一怔。
  对面叹了一声:
  “你说过,若不能和我相守,就是一生孤苦。其实……不是这样的。”
  “这世间,不止我一个人值得心动,也不止男女之爱这一味值得牵绊。你……不要只在查案、修道、读书中过完这一生。要励精图治,也要逸乐消遣,要爱人,也要被爱。躬身入局,尽己悲欢,才是人间。”
  谈东樵怔愣着听罢。不安如点墨入水,瞬间晕染。
  “春花,你……”
  “我如今将‘桃僵’亲手取下,让静宜代为交还给你。一切允诺,即日作废,今后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谈大人,像侯樱那样,数百年只等一个人,太苦了。你……不要忘了我,但也不要……一直记着我,好不好?”
  千里之外,“桃僵”被一只纤弱无力的手缓缓取下,宛如当初从灵台上斩下一般,痛彻肺腑。
  音信遂绝。
  谈东樵蘧然惊醒。
  不顾满身伤痛,他大步奔出屋舍,跃上一匹快马,向西北方向奔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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