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迟心动——耿其心
时间:2021-11-27 00:30:11

  她们的新房离老宅不算远。倪裳也是过后才发现,新房,老宅, 炎驰家三个地点之间的距离, 差不多正好是一个等边三角形, 巧得很。
  倪家的新房是精装修带院的大平层,倪鸿幸当初也是考虑到家里一老一少都不懂装修,想要省事才定的精装修。后来听炎驰说过才知道, 精装修的坑可是不少。
  炎家是做物流发家的,后投身房地产,炎驰耳濡目染, 很了解房屋相关方面。女朋友家的精装新房他也没少操心,大到装修材料,各类电器型号,小到防水粉刷, 男人事事把关, 帮祖孙俩避了不少雷。最后还帮忙找了专业的验房机构。
  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来月, 倪裳挺累的, 但心里却很满足。
  ——奶奶年纪大了,新房的事情基本都是她和炎驰在忙。两人一起出去,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置办新房的小夫妻。
  大家都夸他们般配。也有年纪不大的女员工偷偷跟倪裳咬耳朵:“你老公好帅哦!还这么大方, 还能干……”
  听得多了, 倪裳真就有一种筑巢新婚的甜蜜错觉……
  再者就是,这段时间, 奶奶对炎驰的态度肉眼可见地改变许多,对炎驰的称呼也从“炎先生”变成了“小驰”。
  三九那天,倪鸿幸拿出一双亲手做的皮毛一体的男式短靴, 让倪裳转交给男朋友。她还给孙女说,要没事儿,也给炎驰做件皮衣大衣之类的,权当感谢他这段时间尽心帮忙。
  倪裳:“……好。”
  其实,早都送过了呢。
  倪鸿幸想了想,又补充道:“但不要做领带啊。毕竟以前有这讲究:给先生才做领带呢。”
  倪裳:“……”
  其实,已经做过了呢……
  炎驰收到皮靴很高兴。
  他算是父母的老来子,出生前祖父母就都去世了。现在有个老奶奶给自己亲手做冬靴,不可谓不贴心。
  新房置办得差不多后,炎驰就赶去外地出差了。倪裳和奶奶开始将暂时用不到的东西陆续搬往新家。
  离开五代人住了一百多年的老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七七八八,一年行至将末。
  春节要到了。
  每年春节前,倪家还有个大日子,那就是倪裳的生日。
  倪裳一直过阴历生日。她的生日也很好记,就在小年。
  小年当天大清早,倪鸿幸就出门买菜了。老人昨晚列了一大张清单,说要做一大桌子菜,等炎驰晚上到了,他们一起给倪裳好好过生日。
  炎驰这一周都在外地出差。他早几天就保证过了,一定会在女朋友生日当天回来。
  下午准备做饭前,倪裳接到了男朋友的语音。
  背景音是机场的广播,男人在免锐店,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倪裳扁扁嘴,傲娇嗔道:“哪有送生日礼物,还问人家想要什么的啊……”
  炎驰笑了下:“谁说这是你的生日礼物了?”
  倪裳:“不是吗?”
  男人轻嗤:“我给自己女人买点首饰化妆品的,还需要等生日?”
  倪裳下意识摸了下头上玫瑰玉簪,弯唇:“那我给你发张照片,你去专柜帮我给奶奶带一只护手霜吧。”
  “成。”炎驰一口应下,又说,“就我买。我买个套装什么的,就当是给奶奶的春节礼物。”
  倪裳莞尔浅笑:“也行啊。不过奶奶说了,这次你帮我们置办好新房子,就是送我们最好的春节礼物啦!”
  炎驰闷笑了下:“应该的。”
  “这么来一次,等再看新房,我心里就更有谱儿了。”
  他顿了下,嗓音压得沉缓:“我们的,新房。”
  倪裳心头咚咚跳空两拍。
  他们的……新房?
  脑中最先跳出的是:他现在住的小二层不是很好吗?前院和车库一看就是花过大功夫的,不需要再买新房啊。
  反应过来后,倪裳脸上又臊得飞红。
  她在想什么啊。
  他都没有跟她……求婚呢。
  她到先想着新房子如何了……
  指尖不自觉扣紧手机边缘,倪裳难为情地嘟哝了句:“你又说没影的事……”
  炎驰轻笑,倒也没继续这个有点敏感的话题。
  “那说点有影儿的。昨天我见了个独立设计师,突然有这么个想法——”
  “你说过,你们家那老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见证了传统旗袍的兴衰。我想,那里要做成旗袍展馆,或者什么服饰博物馆,会很有意义。”
  倪裳心下一动:“可以这样吗?”
  那是再好不过的!
  老宅为旗袍手艺人所建,又为几代手艺人所栖。它也是成千上万件传统旗袍的诞生地。
  若是最终能成为旗袍的展台,对老宅来说,没有比这更为契合的归宿了。
  “嗯。”男人那边响起开始登机的广播,他继续道,“北城这儿就有家类似的,我昨儿还去看了圈。除了。除了展示部分,他们还有什么旗袍方式体验馆,聚智馆。”
  “我在想,或许展馆里可以劈出一个空间,做你的工作室。”
  倪裳怔住:“我的……工作室?”
  “是。我看你们新房把书房当工作间了,比起老宅以前的地儿,还是太小了……”
  炎驰默了片刻,缓声:“崽,你有没有想过,做个自己的品牌?”
  倪裳眨了下眼:“品牌?你是说……”
  “你们的旗袍都是私人定制。这么多年,就没想过做个成衣线?”
  “其实……也不是没有这个想法。”倪裳皱眉回忆,“当年太爷爷还在的时候,就有人来找他谈过这方面的合作。”
  “但他拒绝了。”
  “他说,旗袍必须是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机器压出来的,有形没有骨……”
  炎驰那边响起嘈杂,又传来空姐的问好声。他已经登机了。
  “太爷他们那个时候,肯定这样的。”
  “高级定制你肯定会继续做。不过高级定制门槛儿也高。你不一直想推广旗袍么?成衣线,也算给更多人一个接触的机会。”
  倪裳垂睫陷入思考。
  她“霓裳有衣”的科普微博下早挂出不接网单,但还是时不时有人评论询价。得知价格后又纷纷感慨“告辞”或者“是我不配”……
  “现在的成衣做工也很好,不是粗制滥造。”炎驰最后又说,“这是我的想法。主意还得你自个儿拿。”
  倪裳“嗯”声:“好,我再想想。也要跟奶奶再商量下。”
  手机里,空姐柔声提醒男人该调飞行模式了。倪裳立刻道:“好啦,咱们见面再说。”
  她又软声:“哥哥一路平安哦~”
  男人宠溺笑:“等着,哥哥回去给你过生日。”
  挂掉语音后,倪裳下楼和奶奶一起下厨。
  她打算才不告诉奶奶老宅和成衣线的事情,这事儿说起来一时半会没个完。今天是她的生日,不想谈正事。
  奶奶手擀好长寿面,这会儿又开火下了宽油,准备炸倪裳喜欢的小酥肉。老人边炸还边念叨,说要再做两道辣的菜给小驰吃。
  肉入锅蹦出滋啦滋啦声响,倪裳的心情也兴奋跳跃。
  满足和幸福感急剧膨胀。
  ——自己的生活,在这一刻仿佛趋近完美。
  不是么?
  亲人就在身边,爱人也奔赴她来。
  老宅有了最好的结局,她们的新房比期待的还要合心意。
  男人刚说到的工作室和成衣线,让她对最熟悉的旗袍有了更多新鲜的期待……
  她的二十三岁生日,前所未有的圆满。
  情绪会传递,奶奶虽然不知道她具体在高兴什么,但也明显被她的好心情感染。
  祖孙俩在厨房里有说有笑地忙活,夜幕降临前,一桌子菜差不多都做出来了。
  木门从外面被沉重拍响。
  倪鸿幸看向窗外:“是小驰来了吧?”
  倪裳摸出手机看了眼,没有消息。
  但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倪裳摘掉围裙拍了拍手:“我去开门!”
  她一跳一跳地小跑到门口,切开门锁后,一下子愣住了。
  不是炎驰。
  是个陌生的老头。约莫五六十岁,头发已经花白,后背微微佝偻着,衣着有些邋遢,一手提溜着个灰扑扑的布袋。
  两只凹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倪裳不认识他,也没在周围见过这个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张脸,她心里便无端揪了下,古怪又难言的感觉……
  倪裳皱了下眉,正想开口,就看见老头目光剧动。
  他嘴唇无声翕合几下,开口时声音微小而艰涩:“小,小年……”
  倪裳浑身一震,犹如五雷轰顶。
  见她没有任何反应,老头又使劲咽了下嗓子,张了张嘴:“我……”
  “我是你爸爸啊。”
  倪裳依旧呆滞。
  有什么东西好像在脑中炸开了。她的心跳和呼吸尽失,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陈炽有些不安地舔了下嘴唇,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你,你都长这么大了啊。长高了……得有两头吧?”
  无人理会他的疑问。
  陈炽扁了扁嘴,提布袋的胳膊动了下。
  “我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来——”
  “畜生!”一道愤怒的女声打断他的自白。
  倪裳打了个寒噤,终于恢复知觉。她应声回头,看见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出来了。
  老人的素色旗袍外还系着围裙,一张失了血色的脸苍白,正难以置信地瞪着门口的陈炽。
  “谁让你来的!”倪鸿幸怒声质问,嘴角愤然抽搐,声音都变了调,“你个畜牲,居然还有脸来?!”
  陈炽闪动的眸光在逐渐暗沉的天色中特别明显。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默然望着倪鸿幸。
  “滚!快滚!”倪鸿幸嘶声大吼,“你给我——”
  她突然哽住话头,一手捂上胸口,神色痛苦地踉跄后退两步,勉强撑上身后的石桌。
  倪裳一惊:“奶奶!”
  她赶忙奔过去扶住老人:“奶奶,你怎么样??”
  倪鸿幸摇了摇头,一手摆摆示意自己没事。倪裳赶紧架上奶奶的胳膊,搀着老人进屋回到卧室。
  她把奶奶放在床上,自己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手忙脚乱地翻出一盒药。
  倪鸿幸就着水服下药,稍得缓解,深深吸了口气。
  她脸色依旧很难看,一手却焦急抬起来指向门口:“快,快去看着点那个畜生……”
  “让他走!让他滚!”老人忿忿道,悲愤的眼泪潸然而下,“他不配站在这儿——他就不配活着!”
  倪裳心惊。
  印象中,奶奶的情绪从没有这样失控过。
  她赶快道:“好,我赶他走!我现在就让他滚!”
  安抚好老人,倪裳带上卧室门往外走。
  行至堂屋门后,她停下步伐。
  望着院中那个鬼魅般的佝偻身影,她唇线收紧,指尖全部扎进手心里。
  直到现在,被强烈震撼的意识仿佛才真正回归。
  是他……
  真的是他回来了。
  她刚才根本没认出他来。
  明明才四十多岁的人,老的跟六十一样。
  只有直直盯着人看时,那双凹陷的眼睛,还有过分突兀的鼻梁能依稀辨出以前的痕迹。
  倪裳突然想起,小时候他们一家人出门时,总有人说她长得像爸爸。
  那个男人就会笑着回答说当然了,他的闺女,当然像他了……
  倪裳闭眼掐断思绪,缓慢呼出口气,迈步走出去。
  陈炽佝着背站在树下,眼睛定定盯着二楼的窗口看,若有所思。
  余光瞥见倪裳走过来,他面露局促,放在身侧的两只手动了动。
  倪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神色与语气都很冷淡。
  “你还不走么?”
  陈炽眼皮抖了下,很低声:“今天你过生日,我就想着……来看看你。”
  倪裳扬唇嗤声,讥诮又不屑。
  “我并不想看见你。”
  她说得过于直白,陈炽被震住,又有些无措,最后嘴角很轻地抽了下,像在自嘲。
  “以后,我们可能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那最好。”倪裳掷地有声。她抬手指向大门口,偏头不再看他。
  “我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陈炽看了她两秒,木然点了点头,又拿起脚边的灰色布袋。
  他一只手好像不太得劲,佝偻着后背拨弄袋子的模样,卑微又狼狈。
  灰扑扑的大布袋打开,里面装了一只打着蝴蝶结的蛋糕盒。
  陈炽两手捧着蛋糕递到倪裳面前,目光无声示意,带着恳求般的期待。
  倪裳没有伸手接。
  “我不要。”
  陈炽的胳膊依旧固执地举着。
  “你今年,二十三了吧?”他看着她,咧嘴笑起来,语气欣慰而感慨,“长大了啊,长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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