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迟心动——耿其心
时间:2021-11-27 00:30:11

  说着,他拿起倪裳身旁的冰袋,又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冰袋裹住, 慢慢贴向倪裳红肿的后脑勺。
  “还疼不?”男人摸了摸她侧脸,柔声问。
  倪裳摇摇头,伸手环上男朋友的腰,前额隔着衬衫贴住他腹肌。
  炎驰将女孩垂落的发丝别到她耳后, 自然又亲昵。
  “我刚打听了下, 就是……”
  他顿了顿, 继续道:“你爸这些年, 到底怎么回事。”
  倪裳垂落的睫毛动了动,没吭声。
  “当年, 他离开锦都后就回了北城, 和之前做音乐的那群人呆了两年。但他们后面也没做出什么来。”
  “再后来, 他就进了戒毒所。”
  倪裳一惊,猛然抬头:“什么?他……?”
  炎驰阖了下眼皮。
  “具体怎么着我不清楚, 反正是听说,他给抓进去了。”
  倪裳低眸默了片刻,低声:“那他现在……戒掉了吗?”
  炎驰浓眉拧起来:“那玩意儿, 沾上基本就很难戒干净了。前前后后,他进去了有好几次吧。”
  “最近一次出来,是两年前。出来后,他也打过几份工。”
  两年前……
  倪裳抿了抿唇,说:“我刚看见有警察过来……”
  炎驰点头:“查他的。”
  “查出来,他又开始抽了。”
  倪裳:“……”
  倪裳冷笑了下:“那他就再进去好了。最好在里面呆一辈子,免得出来发疯。”
  炎驰摇了摇头:“这次可能……”
  他舔了下后牙,稍作沉默。
  “他病了。”
  “胰腺癌。”
  倪裳一震,愣声:“……什么?”
  炎驰很慢地眨了下眼睛,看着她。
  “两个月前查出来的。胰腺癌,癌王,基本没得治,而且到后期会非常痛苦。”
  “医生刚给我说,估计,他也没多少时候了。”
  倪裳怔然看着地板,大脑一片空白。
  情绪难言的复杂。
  可又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
  炎驰放下冰袋。
  “明天,警察就要带人走了。”
  他抬手摸上倪裳脑袋顶。
  “也可以申请保外就医。需要家属配合办手续,陪护治疗。”
  倪裳缓缓抬眸,面无表情地看了男人两秒。
  “什么意思?”
  她挑了下唇边,冷嗤:“让我去保他出来,再给他治病?”
  炎驰睨着她:“你要不乐意——”
  “我不愿意!”倪裳抢白大声。
  “他一走十三年,一点消息没有,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现在突然诈尸回来,我就得乖乖伺候他,给他治病送终?”
  “他刚才还发疯要杀奶奶,还有,还有他之前对我妈妈做的那些——就都算了?”
  “我就都不该计较了??”
  倪裳唇瓣颤了颤,语气愈发激动:“凭什么啊?!”
  “别说什么“毕竟他是你爸你总不能不管”,或者“他都这样了以前的事就算了吧”……”
  她偏头,气鼓鼓道:“我不想听这样的话!”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炎驰默然,很深地看了她几秒,摇头。
  “崽,我不是这意思。”
  他伸手抚搓倪裳脸颊,指尖抬起她下巴,认真盯上她眼睛。
  “别人可能会那么说,但我不说那样的话。”
  男人黑眸深深:“我知道你吃了多少苦。”
  “我是你男人,我心疼你。”
  倪裳心里陡然触动,鼻尖倏地一酸。
  又想掉眼泪了。
  他这样维护她,偏爱她,她一下就有了十足的安全感和底气。
  可她也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一点都不可爱。
  面对陈炽,她看见了自己偏激又阴鹜的一面。
  这样的她,就一点都不可爱……
  “怎么做都随你。”炎驰一手环过她肩膀,哄小朋友一样轻摩她后背,“只要你决定了,不后悔就行。”
  倪裳睫毛动了动:“不后悔……”
  她默了片刻,自言自语般轻声:“我有时候会想,我妈妈……有没有后悔过生下我来。”
  炎驰抚她后背的手停住。
  倪裳抬起头,澄净的眼睛表面聚集水汽。
  “我宁可她后悔。”
  “我宁可她从没遇见过我爸,宁可她不要结婚生下我。”
  她低下脑袋,随之落下一颗巨大的泪珠,砸在膝上的手背上。
  也啪地砸到了男人的心上。
  炎驰屈膝半蹲下,高大的身躯罩住坐在椅子上的女孩。
  他握上她小手,两只大掌将她轻易包裹,拇指揩掉手背上的眼泪。
  “可不能这么说啊。”男人低低开口,温柔到极致的嗓音带出微哑,“要不把你生下来,我哪来的媳妇儿?”
  “老子打一辈子光棍儿?”
  倪裳心里一窝,破涕为笑。她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又撇嘴嗔男朋友:“要没我,你肯定就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呗……”
  “扯蛋。”炎驰拉起她一只手,摁到自己胸膛上,“听说过么,女人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
  “谁是谁的,一早儿就配好了。”
  手背上的力道加深,男人按着她,感受他强劲的肌理和骨肉。
  “你就是从我身上拆下来的。”
  他低头,唇片吻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
  “这辈子就你一个女人。”
  倪裳眸光微动,倾身,两条胳膊都抱上炎驰的脖子。
  幸好,她遇见了他。
  上天好像也没有不公平。
  在最差的遭遇后,也把最好的带给她了……
  倪裳趴在男人肩膀上,安静了好一会儿,她很小声地开口:“我想去病房看看……”
  她没说看谁,但炎驰明白。
  “那我跟你一起。”他站起身,牵过倪裳的手。
  “我在门口守着,有事儿你吭声。”
  **
  警察来过,陈炽就被安排进了特护的单间。
  倪裳推门进去时,病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他躺在那里,形同槁木,似乎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活迹。
  病房里没有开灯,只有卫生间墙沿下亮一条微弱的光带。
  机器发出滴滴答答声,倪裳压着脚步,悄无声地停在病床前。
  她站在离陈炽两米远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过了没一会儿,陈炽吊着点滴的手动了动。
  睁开眼后看见倪裳,他凹陷的眼睛慢慢瞪大,又连忙吃力撑起身体,靠坐在床头。
  “小——”他突然顿住话头,有些局促地指了下床边的凳子,“你坐……坐吧。”
  倪裳站在原处没有动弹,两只眼静静睇着她,冷淡又疏离。
  陈炽看了她一会儿,嘴角抽搐着挑了下。
  她这样,更像她妈妈了。
  她妈妈以前生气时,就是这幅表情看着人不说话。
  小年不听话,或者老师打来电话告状时,她妈妈就会这样看着她。
  小姑娘立刻就怂了,眼神偷偷瞟他求救,还撇嘴装可怜。
  她小时候,是很会跟爸爸妈妈撒娇的……
  陈炽垂下眼眸,声音很低:“我,我不该回来的。”
  倪裳偏开视线,冷声:“是。”
  陈炽嘴唇翕合两下,底气不足:“我是想着,可能以后都……就想来再看看你。”
  这应该,是他能看见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吧。
  小孩子都喜欢过生日的。小年小时候盼过生日,跟盼春节收压岁钱一样。
  她六岁过生日那天,他去隔壁城市办事,晚上回来晚了。
  小姑娘本来气呼呼地抹眼泪,看见他带回来的生日蛋糕和洋娃娃后,又一下子哈哈笑了……
  陈炽闭了下眼睛,掐断回忆。
  他可能真的大限将至了,最近总是控制不住地回忆以前的事情。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相对沉默片刻,陈炽咽了下嗓子,伸手,从病床下拖出一只旅行手提包。
  “这些给你,你拿着吧。”
  他语气恳切,不像给她东西,倒像是求她收下。
  “我明天就回北城。不在医院呆了,反正也就……早几天晚几天的事。”
  倪裳看着地上那只黑色手提包,没说话,也没动作。
  陈炽靠回床头,有些费劲地深呼出两口气,眉头痛苦皱起来。
  “其实十年前,我回来过一次。”
  倪裳眼睫顿住,目光无声凝上他。
  陈炽缓声:“去了,南陵园。”
  “我知道,你妈妈就在那儿……”
  他看着倪裳,舔了舔干涸的唇,小心翼翼的:“到时候,你能不能,把我也……”
  他没说完,但请求已经足够明确。
  倪裳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讽刺又滑稽。
  “我妈活着的时候受你的罪还不够?怎么,”她咄咄逼人地反问,“死了你还不放过她?!”
  陈炽微怔,浑浊又深陷的眼中划过一丝恍惚。
  “是啊……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也不配,不配和你妈妈合葬。”
  他垂着乱糟糟的脑袋低喃:“那,你到时候能不能,就在南陵园里找块儿地,把我……洒在那儿就行了。”
  “离你妈近一点,就可以了。”
  他抬头看倪裳,卑微又恳切的眼神:“可,可以吗?”
  倪裳:“……”
  倪裳默然看了他几秒,嚯地转过身,迈步走向病房门口。
  “小、小年——”陈炽急切叫道。
  倪裳脚步未停。
  搭上门把时,她手又顿住。
  “费用,我们已经预缴过了。”她没回头,声音冷硬又疏离。
  “你就在这儿呆着。”
  说完,她径直拉开门走人。
  陈炽盯着闭合的门板,呆滞了好一会儿,倏地翘起嘴角,吃吃轻笑起来。
  “好啊。”
  他木然点着头,自言自语一般:“好,好啊……”
  对着雪白的墙壁又愣了片刻,陈炽揭开身上的被子,又一把拽掉了手背上的针头。
  他脚底摸索了两下,没有摸到鞋,索性也就不穿,光着脚踩在瓷砖地面上,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
  他扶着墙,缓慢走到病房门口,将门轻轻拉开一条门缝,探出一只眼去。
  小年和高个子的年轻男人牵着手,已经走到走廊尽头了。
  男人偏头跟她说了句什么,她侧脸朝他笑,牵他的改成了挽他胳膊。
  两人依偎着,拐了个弯,立刻消失不见了。
  陈炽关上门,又转身光着脚走到窗边。
  他扣开窗栓,推拉玻璃移到一侧后,冬夜的冷风立刻呼呼灌进来。
  他打了个寒噤,紧紧领口,佝偻着身子探出窗外,睁大眼睛朝楼下张望。
  没一会儿,穿枣红色旗袍的女孩挎着男人胳膊走出住院部的大门。
  七楼的病房离地面太远,他们的身影几乎变成了两个点。
  陈炽抻着脖子看了会儿,突然踩上窗下的椅子,咬着牙爬上了窗台。
  他蹲在窗台上,两手紧紧抓住窗边,半个身子几乎都挂在外面,眯着眼睛使劲朝底下看。
  好在,穿旗袍的女孩没有走,她停在大门口,仰起脸跟身前的男人说话。
  男人单手抄起兜,另只手抬起来摸上女孩侧脸。
  女孩也抬手在脸上抹了把。
  好像是,在哭呢……
  男人的手从兜里拿出来,搭上女孩后颈,将她一把摁进自己怀里。
  女孩的脸埋在男人胸口,两只手环上他腰身,又上移抱住宽阔的肩背。
  两人相拥半晌,男人突然扯开身前的拉链,将女孩紧紧包进自己的外套。
  陈炽望着他们,倏地笑了下。
  好。
  这样就好了。
  他们的小年,有人疼……
  陈炽抓着窗沿,抻长脖子紧紧盯着楼下的人。一直到两人走出医院,女孩枣红色的旗袍彻底消失在视野,他的目光都没有收回来。
  旗袍……
  他记得,小冉以前,也是穿旗袍的。
  她来看他的演唱会,他一眼就看到她。
  她穿旗袍,真漂亮。
  她的旗袍都是家里做的,常常换,天天穿。
  除了,跟他走的那一次。
  走的那天,她穿着睡衣睡裤。
  几条床单结成绳,从老宅二楼的后窗里吊出来。他的小冉穿着小碎花的睡衣,沿着床单从家里偷跑出来。
  快到地面时,她手不小心一滑,一下子跌在地上。
  怕家里人听见动静,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也一声都不敢哼。
  他在旁边心疼得不得了,立刻脱下外套将她裹住,又把她背到了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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