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她,摸黑穿过曲曲折折的青石板巷。走到巷口时,小冉突然哭了起来。
她哭哭啼啼锤打他肩膀:“阿炽,你,你给我发誓——”
“我扔下妈妈和爷爷跟你走了,你发誓,你一定会对我好!”
他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
哦,对,他发誓了。
他说:“好,我发誓。这辈子我要对冉冉不好,就让我不得好死!”
“……”
陈炽张了张嘴,突然哑声笑了起来。
抬头看见低垂的夜幕,他笑着松开了窗沿,向窗外仰倒下去。
第54章 Your Highness 嫁给我
倪裳和炎驰刚在巷口下车, 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两人又立刻打车去了医院。
接下来的事情倪裳似乎都记不太清了。
她仿佛一个局外人,木然看着医生和警察来来往往。
又好像有人拿了一个玻璃罩扣在她头上,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变得不很明晰, 脑袋却越发嗡嗡作响。
相关的调查和手续, 以及陈炽的后事, 都是炎驰帮忙处理的。
上了南山陵后,倪裳才算有了一些反应。她选了与妈妈墓碑背身而立的那个位置。
让他们背身而立,离得很近, 却不复相见。
她想,这应该是他们都会满意的安排了吧……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办完,再次返回老宅时, 已经是翌日的晚上了。
炎驰又去了一趟医院,回来时,手里拎着个黑色的旅行手提包。
他将手提包放到倪裳面前。
“说是留给你的。”
倪裳看着那只旅行袋,突然想起陈炽坐在病床上, 费劲将它从床下拖出来的样子……
她阖了下眼皮, 伸手拉开包链。
里面的东西比她以为的少很多。没有任何衣服和日用品, 最上面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倪裳打开来, 看到一摞钱。
从粉色的百元钞,到几十几块的都有, 新新旧旧, 捆成一摞。
她一下子记起来, 自己小时候,父母没少因为钱吵架。
其实他们一家倒不缺钱花, 毕竟荒年也饿不死手艺人。妈妈会从太爷爷那里分客单做旗袍,老人还时不时就暗里接济下他们。
每次妈妈每次从太爷爷那里拿钱时,陈炽都会很不高兴, 可他的乐队解散后,别的工作总做不长久,面对妻子咄咄的质问——“那你倒是往家里拿钱啊”,“你自己过得不好可以,小年不行!”,他根本没有反驳的底气。
倪裳还记得有一次,应该是她六七岁的时候吧,陈炽喝醉了,抱着她一直哭,说小年你别瞧不起爸爸啊,爸爸只会整音乐,但以后,一定会赚大钱给她……
倪裳眨眨眼止住回忆,将装着钱的信封放到一边。
除去这个信封,包里基本只剩光盘和磁带。
倪裳随便捡了一盘磁带出来。看到封面上的人像,她愣住,根本没法把这张照片上的人跟她昨天见过的陈炽联系起来。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都过了这么久了,久到她已经忘了他以前长什么样,忘了她小时候,其实是更喜欢爸爸去学校给她开家长会的。
妈妈曾经还吃醋,问为什么就非要爸爸去,她回答说因为爸爸长得帅呀!她的同学,包括老师都夸她爸爸帅,说他的长头发特别有文青气质……
倪裳放下磁带,拿起一张光碟。
封面上不是人像了,只印着一个大大的蓝字:冉。
翻过来看曲目,一共十首歌。
都是他写给妈妈的情歌。
倪裳很轻地叹了下,另只手又摸出一盘光碟。
白色的封面上,黑色简笔画勾勒出一个小女孩的轮廓。小女孩咧嘴笑得可爱,脑顶还扎了两只羊角辫。
这张专辑的名字,叫做《小年》。制作发行的日期,是23年前她出生那天。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还录过这样一张专辑……
见她盯着光盘半天不说话,炎驰出声试探问:“我弄个CD机来?”
倪裳摇头:“不了。”
“我不想听。”
她把东西又全部装回手提袋里。
“你能帮我收起来么?”倪裳对男朋友道,她低低敛睫,“不用告诉我放哪儿了……”
或许,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了。
她做不到消除,但也不想再看见了……
炎驰提着手提包走出堂屋。没一会儿他又回来,看见倪裳抱着双腿缩在沙发上。
她下巴磕进沙发里,两眼出神般盯着地板。
男人走过去坐在女孩身边,一条结实的胳膊揽过她肩膀,将人扯进自己怀里。他也不说话,就这样抱着她。
房内特别安静,只有立钟滴滴答答的行走声。
倪裳开口时近乎气音,很轻:“我好像,并不难过。”
她的生父自杀了,她理应难过。
可今天,她一滴眼泪都没掉。
“这么些年,我从来没想过他还会回来。”倪裳仰脸,下巴抵上炎驰侧胸。
从这个角度,她能够看到男人内双眼皮的浅褶。他的黑眸深邃,里面满是对她温柔和纵容。
迎上这样的目光,她可以尽情倾吐。
“我一直默认他死了。想起他之前对我妈妈做的事,我就希望他早都死了。”在他面前,她将自己难以启齿的阴暗想法和盘托出。
“现在他真的死了。”倪裳顿了下,嘴角有些讽刺地扯了下,“但我好像,也高兴不起来……”
炎驰没有说话,只偏头在她额角印下一吻,作为回应。
倪裳又往男人怀里缩了缩,小猫一样细声:“我现在,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想法……”
她的心情和头脑都前所未有的复杂。
炎驰收紧怀抱。
“那就不要再想了。”
“先不要想了,搁以后再想。”
“什么时候呢?”倪裳问他。
“等你想起来不会不高兴,也不会高兴。”
炎驰蹙眉思忖片刻,缓声:“等到你能够平和,足够豁然的时候。”
倪裳很慢地眨了下眼睛:“……会吗?”
男人很低地笑了下:“那不就是我的事儿了。”
他抬手,掌心覆在她蜷曲的右膝上,指尖抚摸布料下看不见的伤痕。
身上的疤痕消不掉,但心上的可以。
炎驰偏头,下巴放在女孩的头顶上。他慢慢闭上眼,声音低沉而坚定:“崽崽。”
“我会好好爱你。”
他愿以真诚而漫长的爱意,消磨她全部的梦魇和疤痕。
倪裳眸光一动,干涸了一天的泪水,顿时盈满眼眶。
她抱住男人的腰,眼泪掉了下来,嘴角和颧骨却在不断上扬。
“你已经,在爱我了呀。”
今天要是没有她,她早就溃不成形。
他的爱紧紧抓住正在下落的她,还温柔地将她托上高台……
炎驰闷笑了下,挑眉:“这就满足了?”
“没追求啊你。”他掰过她下巴,在她眼角的小红痣上亲了亲,“老子还没玩儿命疼你呢。”
倪裳莞尔,两手勾上男人的脖子,直直看着他。
“我才不要你玩命呢。”
我要你长命百岁,与我长久厮磨。
她吊着他脖子,抬起上半身,主动啄上男人的下唇。
炎驰黑眸动了下,反手握上女孩后颈,低头续上这个吻。
他吻得并不深,唇舌齿龈,就连伸入头发的手指,都只有安哄和抚慰的意味。
四片唇分开后,炎驰另只手在她臀尖上拍了把。
“去睡觉去。”
倪裳挂在他脖子上不动:“那你呢?”
炎驰偏头看屋外。
他们昨天走得急,留下院中一片狼藉。
“我拾掇下再睡。”他说。
“我收拾吧。”倪裳说,不等男人有异议,她就抬手戳了戳他胸口,软声命令,“你去歇着!”
今天基本都是他在忙活,比她要累多了。
她也会心疼自己的男人的。
倪裳从男人怀里起身,没有先去打扫院子,而是先去了厨房。
厨房里的一切,都停留在奶奶走出去的那一刻。
锅里的油早都凉透,炸好的小酥肉盛在垫着吸油纸的盘子里,已经软踏踏的了。
厨台上摆着做好的六菜一汤,色香味俱失。案板上放着手擀面条,旁边的碗碟里备了油菜,辣椒,和切好的肉片,那是奶奶为她准备的长寿面,还有专给炎驰做的水煮肉……
炎驰推开厨房门走了进来。
他这次没有听话先去休息,刚又去收拾庭院了,身上还带着深夜的寒气和露意。
看着一厨房没能上桌的丰盛佳肴,炎驰说:“等咱们明天把奶奶从医院里接出来,就给你重新过生日。”
他亲昵捏了捏女孩脸蛋,安慰她:“哥哥给你做好吃的,好不?”
倪裳点点头,又低头眼帘:“这还是,你跟给我过的第一个生日呢……”
想起来就挺讽刺,昨天她还以为,自己会度过一个完美的生日。
——谁知道下一秒就来了一场猝不及防的闹剧。
倪裳的嘴角慢慢耸拉下来:“这是和你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也是在老宅的最后一个生日。本来我想着,还挺有意义的,结果……”
她希望以后,他们再想起这个生日时,想到的应该是有意义的,温暖而美好的回忆。
而不是……昨天在医院的那个夜晚。
看她那失落的小样,炎驰舌尖顶了下腮侧,反问:“那怎么办啊?”
倪裳轻吁出口气:“已经这样了,也没办法了啊……”
“要不——”
男人的眉心很淡地挑了下:“我现在给你补救一下?”
倪裳抬眸看男朋友:“怎么补救啊?”
炎驰唇边勾了下,手摸进衣兜,带出来一个东西。
——一个很精致的,黑色天鹅绒的小圆盒。
倪裳怔住。
身体似乎比头脑更快地反应出那是什么,她呼吸停滞,浑身都在隐隐颤栗。
首饰盒被翻开,里面的戒指璀璨生辉。
面前的高大男人单膝跪落,他看她的目光,比钻石还要灼亮。
“倪裳,嫁给我吗?”
第55章 Your Highness 骑士为你……
倪裳怔然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片刻,她微张的唇瓣嗫嚅好几下。
“你怎么,会现在……?”
她尾音都在发颤, 词不达意。
但炎驰听懂了。
他眸光很深地闪了下:“等不及。”
“我等不及了。”
确定和我共度余生的人是你后, 我就迫不及待想快点开始这余生。
倪裳抿唇, 有点含糊地摇摇头。
不不,她不是觉得他求婚太快。
她不觉得快。
而是,为什么会在今晚呢?
——在见证他们家的不幸和不堪后, 在看到她所有的不光明与不可爱之后。
他向她求婚了……
倪裳眨了眨发酸的眼眶,带出点闷闷的鼻音:“你真的……愿意娶我么?”
炎驰怔了下,笑了。
“当然。”
他灼灼看着她, 黑眸比海更深。
“我的荣幸。”
倪裳睫尖颤动不停。有水汽在她的眼中蔓延,也有笑意在唇边漾开。
她慢慢向男人伸出左手。
“也是我的荣幸。”
这样的回应回应让男人微怔一瞬。他黑眸中的笑充盈,满溢,直到整张脸都闪熠生辉——这是夺冠时才会有的光彩。
他拿出戒指套上倪裳的无名指, 又低头在她的手背上印下狂喜而虔诚的一吻。
男人起身后, 这个吻又续在了她的唇上。
浅尝辄止, 他把她摁进了怀里。
比起接吻, 这样的时刻,更适合紧密相拥。
——从他身上拆下来的这根肋骨, 终于又被他融回骨血里了。
女孩的脑袋在他的胸前扎得严实, 有温热的湿润在衣服上晕开来。
炎驰唇边翘了下, 伸手摸倪裳的后脑:“怎么又哭上了,后悔了?”
“悔也没用了啊。”他调笑的声线纵容又宠溺, “这辈子都老子的人了。”
倪裳戴戒指的手在男人后背上软绵绵砸了下。
不说说真的,她以前,是没有这么爱哭的。
以前她很少流泪, 不是因为坚强,而是知道哭了也不会有人心疼。
有了他之后,他的爱成为她的利刃与盾牌。她的眼泪可以肆意涌流。
“好了。”炎驰把小哭包从自己怀里扯出来,“故意让我心疼呢。”
他抬手揩掉她脸上的泪,又抓起她左手手腕。
“看看戒指喜不喜欢,不行咱去换。”
倪裳抹了下湿润的眼睫,这才垂眸打量自己的求婚戒指。
她指头纤细,称得克拉数本就不低的钻戒更加硕大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