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灵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空中,一数果真少了一道光柱,回头错愕道:“你为何……”她本来想问楚云舟是如何得知聚灵花一事,可一对上他此时的眼神,便没有再问。
她顿了一下,低声道:“我先前让熟知的长老将聚灵花给了各峰的洒扫弟子,让他们搬上去,又让几个先前去浮锦州后来进入内门的弟子把这花藏了一藏,此时……我也不知他们摆在了何处。”
楚云舟皱眉,不再看夏灵,而是转头问前方的季凌。
“季师弟,据我所知,昊然峰上没有洒扫弟子,你可知峰上的聚灵花摆在何处?”
黑衣剑客一愣,反驳道:“昊然峰有一个洒扫弟子。楚师兄,聚灵花的位置与光柱的位置不是同一处?”
“没有那般好找。这光柱是由各峰上的灵脉所激发,根本不是聚灵花的所在位置。”楚云舟摇了摇头:”许久未归,没想到居然连昊然峰也有洒扫弟子了。神识无法寻到聚灵花,如此一来又要好生寻上一番。”
季凌想了想“聚灵花”三字,心上掠过一道浅蓝倩影。
若是她拿到了这个,以她的性子听到“聚灵花”这个名字,约莫会放到……
季凌转身对楚云舟道:“昊然峰的我知道在哪。既然如此,我会传信给各峰大弟子。眼下这般大的动静,很快一问便知。”
话落,季凌瞬息间打出了五道传音。他朝着一楚云舟拱手,转身用了缩地术一步出现在了自己洞府内。
见季凌的身形消失,楚云舟微微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了一道赞赏之意。
他并未理会后面靠近的夏灵,而是又蹲下了身,凝神看着地上的阵符排列。
夏灵走过来,见两人都未看向自己,抿了唇又开口道:“等阵法停下之后,我自会向掌门请罪。”
傅时青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并未说什么。
蹲在地上的楚云舟头也没抬,冷声道:
“前提是,毁了聚灵花后,这阵法真的能停下。”
闻言,夏灵低声道:“我没有骗你们。”
“我知道,”楚云舟停了动作,回头看向夏灵,眼神幽深,“但你无论是从何处得知这个阵法的摆阵方式与解法,从你说‘只会抽取三成灵力’的那一刻起,你所知道的有关这个阵法的消息,就已经出错了。”
“所以你后来所说的‘除去聚灵花便可解阵’这一消息,也未必为真。”
“毕竟,我方才已经毁去了千机峰上的聚灵花。可是灵力减少的速度并未减缓,反倒是隐约有所提升。”
说到这里时,楚云舟指尖夹了一张符纸,上半部分的字迹已经消失了大半。
“眼下已经抽去了近三成灵力。玄云宗目前各峰峰主不在,再这样下去,即便是长老也会稳不住门下弟子。届时,玄云宗必定大乱。”
他重新看向夏灵,神色冷淡:“我若是你,此时我就立刻去山门前警戒。以防有外敌趁虚而入。”
双目相对,夏灵怔怔地听完这一席话,原地站了好久。
最后,她转过身,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后,便消失了人影。
人走后,傅时青低头看了看沉默不言的楚云舟,忽道:“云舟,你方才讲那句话是想和夏灵说,她是被人骗了吧。”
“即使是被骗,她身为玄云宗弟子,甚至还是太虚峰弟子。置全宗门于这般危险之境,若后来平安无事尚好,真出了什么事,她罪无可赦。”
楚云舟头也没抬地回道,同时以指为笔在地上画着些什么。
傅时青低头看了一眼楚云舟写着的阵符,忽道:
“说实话,刚刚夏灵说,只会抽取三层灵力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还挺心动的。”
楚云舟的手停了一下,而后继续动作。旁边傅时青的声音还在传来:
“三层的话,最多两日,就能重新修回来吧?如果这样就能让我活下去了,还挺好。”
这句话之后,一时安静了好一会。
蓦地,傅时青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光柱已经暗下去四道,仅剩两道。他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
“云舟,你说修者,其实也不过是有了灵力的普通人吧?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我们一样没少。有时候冒出的一些……念头,根本控制不住。”
楚云舟沉默了一下,想起了几回路过摘星坪,看见龙柱上面的名字时心底不断蔓延至全身的冰冷,低声应了一声:“嗯。”
傅时青有些意外地笑了下:“你居然会认同我。我还以为你这种克己守礼的符修是最不会胡思乱想的呢。”说到这里时,他顿了一下,话锋一转:“所以方才即便你对夏灵冷言冷语,我也不能对她说什么。”
“说到底,她是为了我,才做这样的事情的。”
傅时青嗓音低了下去:
“谁都可以怪她,我不可以。”
说话间,空中剩下的最后一道光柱暗了下去。似是有厚云遮蔽了明月,此时的夜空呈现出浓墨般的黑,一眼望去竟瞧不见一颗星子。
傅时青伸手向前,熟悉的阻拦感依旧存在。
他抬眼看去。前方的青衫男子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身形气息很稳。但傅时青眼尖瞥见,楚云舟的脸色已隐约有些发白。
他沉默了一下,抬手抚过了自己脑后的发丝置于身前。
柔顺平滑的青丝落在掌心,已瞧不见任何赤色。
傅时青闭上眼,此时赤心火髓的妖力已经在他体内感知不到了。
几乎已经要习惯了的疼痛突然消失,好像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傅时青在脑海里晃过了这个想法,而后像是被自己乐到了一般,兀自笑了起来。
楚云舟抬头瞥了一眼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的傻子,不打算理他正欲低头继续推演时,方才还在笑着的男子冷不丁地来了这样一句:
“云舟,若是我死了,这阵法能停吗?”
楚云舟怔了一下,缓缓抬头,对上了那人还带笑的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见对方这个反应,傅时青一挑眉:“我知道了。”
楚云舟皱了眉:“你……”
他发现自己有时候真的看不懂傅时青。
这人有时候根本不像个修者,反而像个有勇无谋的武夫一般,横冲直撞什么也不会想;有时候又像现在这般,对什么东西都敏锐得很,一个眼神就什么都懂了。
傅时青无所谓地一摆手:“有什么办法?赤心火髓虽然解了。但是我方才试了,以我化神期的灵力还是没办法破了这阵法的禁制。难不成,要我眼睁睁地看着玄云宗所有人灵力全无吗?这万一突然有个什么事,可就全完了。啧,我还想看看季凌那小子的合籍大典呢,连礼我都备好了。本来我没想和你说这些的。可是眼下这般,或许只能到时候你帮我送了吧。”
“等等。”楚云舟忽地像是听到了什么关键之处一般,神色一变。
他低下头又重新看了一遍地上自己所画出的那几个阵符。他分明记得,这几个阵符这般排列后的结果是……
那边傅时青还在絮絮叨叨:
“唉,我本来也没多少时候了。云舟你也别太难过了,你该不会是低着头在哭吧?你……”
楚云舟刚想开口就听到了这一句,黑着脸吼了一句:“闭嘴。”
声音戛然而止。
楚云舟看着捂着自己嘴的高大男子,没好气地道了一句:“你方才说,你化神期的灵力没办法破开禁制?”
傅时青瞅了下对面人的脸色,还是决定不开口了,只是点了下头作回应。
见状,楚云舟重新低下头继续画符,但轻飘飘地抛了一句:“你不必想着死了。你死了也没用。”
这话一出,傅时青也顾不及捂嘴了,当下开口道:“为什么?”
“这般磅礴的灵力,若是阵心全在你身上,你早晋升渡劫期了才对。”
楚云舟停了动作,站起身看向阵法内的傅时青:
“有古怪。这玄云宗上还有另一处阵心,且那一边,才是接收了绝大部分的灵力。”
第65章 再临 重回宗门努力的第64天。
玄云宗外门弟子东院, 有一道修长的身影盘腿坐在屋檐上,慵懒地伸了伸手,随意活动了下筋骨。
“啊, 什么都不干就能有这么多灵力的感觉真好。虽然之前睡了不知多少年。”
屋檐上的身影微微仰起头, 脑后的长发随着动作滑落, 露出其下略有些邪气的面容。
男子看了一会随着光柱散去重新恢复成漆黑的夜,双眉微微蹙起:“不过,总有一种……这次好像醒来得早了些的感觉?我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分明是第一次。”
男子的喃喃自语自然没有任何人回应。他顿了一下, 站起身一摆手:“算了,好像我只需要在这里等着他们灵力耗尽,然后把还能动弹的弟子丢进传送阵?可是再过两个时辰,还有谁能动弹?若是主上想找这玄云宗内灵力最强的一人, 何必要这般麻烦?”
“主上的命令,着实让我等想不明白啊。”
男子摇摇头,正欲转身, 忽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猛地往后跃了一步。
一道由灵力凝成的锋利冰刃落在他方才站着的地方,此时正在缓缓消散。
他抬头看去,另一间弟子屋的屋顶,立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修。
芷兰心指尖又夹了一枚灵丸。她眯了眯眼, 朗声问道:“你是何人?”
男子一挑眉, 指了指方才位置上的冰刃:“你们玄云宗,就是这样问话的?”
芷兰心眸光一闪,冷声道:“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从来不会是我玄云宗的客人。”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同时,芷兰心捏碎了手中的三颗灵丸。
一把金色的巨剑出现在头顶。男子抬头一看,正欲避开,却忽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他微微一愣, 低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从屋顶长出了一簇粗壮的树枝,已经将他的双腿牢牢地捆住。
男子皱了眉,刚挥袖斩开了树枝,脚下的瓦片又瞬间变成了泥泞不堪的沼泽,顿时举步维艰。
几息未曾脱身,头顶上的巨剑已经直直地朝他落了下来,直接将男子所站着的整座弟子屋全部砸毁。
远处几个半柱香前收到传音悄悄出来的外门弟子正在逐门逐户敲门,听见巨响回头一看,顿时瞠目结舌。
“这……我房这就塌了?”其中一个弟子呆站在原地。
旁边另一人很快回过神,连忙拍了拍周围几个愣住的,提醒道:“别看了,小心等会打到这里来了。刚刚芷师姐说了,这边东院不留任何人。”
“好,好。”
芷兰心身形不动,依旧踩在另一边屋顶。她望着方才落剑之处烟尘弥散,目光却愈发凝重。
她分明看到那个男子没有从土陷术里脱身,但是她的灵剑术却没有砸中人的感觉。
土陷术会限制其中之人使用缩地术,方才也没有任何传送的痕迹。
除非他……没有躯体。
思及此,芷兰心一抬手,瞬间打出了数道传音。
万灵界中,没有实体的除了鬼族,就只有魇。而鬼族与人族近些年颇为交好,在玄云宗内自然不会这般行径。这么说来,自己从方才开始就察觉不出他的气息,他是……
就在她这个动作做完后,一道破风声从她身后传来。芷兰心心下一凛,没有回头,直接听声辨位下腰一倒,反手往上抛出了一枚灵丸。
灵丸在空中消失,随后出现的是数道冰刃以她的周身为界朝着四面射去。
“啧。”
冰刃穿透而过打了个空。有一阵黑雾从她身边掠过,逐渐下方又凝成了一个人影。
正是方才的男子。
芷兰心眸子一沉,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你是天魇。”
男子稳了一下身形,听见这句话笑了一下,正欲开口,又神情一变往侧边连续翻了三周。
堪堪避过三道连续的金色剑气。
他眨了下眼,转头看向身后。
一位黑衣剑客手持金色长剑,正站在东院的入口处。
望见来人,男子忽地眯起眼,眼中倒映着季凌的身影。一时间,眼中的轮廓与脑海中某个持剑的少年身姿渐渐重叠。
他一拍脑袋作恍然大悟状:“啊!我想起来了。”紧接着,男子朝着季凌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笑容:
“你,曾经杀过你的同门对吧?那人是叫……叫什么玉来着?我睡得太久了,有点记不清楚了。但那时候的小剑修,是你对吧?”
他伸出手点了点鬓侧,故意作思索状,而后一拍手,缓缓转过身对着芷兰心笑了一下:
“说起来,这位女修也有些眼熟啊。我好像曾经在那人的记忆里见过你。那时候你就……这么一点大?”
他半蹲下身子,比划了一个孩童的身高,摇摇头作感慨状:“唉,你兄长真的很照顾你呢。即使后来他那样不妙了,依旧什么都不跟你说,竭尽全力在你面前装作一个好兄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在场两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正是百年前,那个入侵了芷岚玉神识的天魇。
“你是……”芷兰心睁大了眼。
她最听不得这种话,更何况当前恰好还是她的仇人,当即怒吼出声:“我杀了你!”
她双手一扬,竟是握了八个灵丸,正欲动手,一道柔和但强悍的灵力按住了她的肩膀,封住了她的动作。
芷兰心头也没回,拼命挣扎,眼眶发红,死死地盯着下方的男子。
“季凌,拦下她。”后面传来一道老者的嗓音。
黑衣剑客听到这个声音后才微微抬头,瞥了一眼前方的男子。他抿紧了唇,最后还是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