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云江河岸边的人都知道,前天云江河里捞出来一具女尸,很多人还跑去看了。
陈星河拉了张患者坐的椅子,用纸巾在上面擦了擦,转头对苏瑶说:“领导坐。”
苏瑶坐下来,递给医生一张照片,是她从周林军那带走的高二(3)班的合影:“您看看,那天晚上看诊的女孩在这里面吗?”
医生把照片拿到台灯下,认认真真地看了好几遍:“没有,不在。”
苏瑶跟陈星河对视了一眼,难道只是一个恰好路过的路人,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苏瑶:“请您跟我们详细说说那个女孩子当时的情况吧,江不凡,记口供。”
医生回忆了一下,答道:“大前天晚上下暴雨,一阵一阵的,那个女孩没撑伞,身上也没湿,对,那会儿没下雨。”
苏瑶点了下头:“您说得很好,”越是细节的记忆点对破案越有帮助。
医生继续说道:“当时诊所里没有病人,我在看书,那个女孩推门进来,一瘸一拐的,说脚扭伤了。”
“是左脚伤的,红肿了很大一块,路都走不动了,我帮她处理了一下。”
苏瑶:“你们有聊过什么吗?”
医生:“我看她一个小女孩,大晚上的在外面还受着伤,不安全,就多问了几句,她说出来跟同学玩,走散了。我说要不你让同学来接你送你回家吧,脚都扭了,她赶紧摆手,说不用了,她自己能回家。”
医生仔细回忆着:“她好像有点怕她的同学。”
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苏瑶从诊所出来:“小林、江不凡,排查诊所及附近的摄像头,找出蒋真真遇害那晚过来看诊的女孩。”
小林、江不凡:“是!”
苏瑶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合影,始终想不通:“听医生的口供,那个女孩明显有问题,可她为什么不在合影里面呢,她不可能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会不会是四中别的班级的女学生。
陈星河转头看着苏瑶,抬手帮她赶跑一直嗡嗡乱飞的蚊子:“你没上过学吗?”
苏瑶偏头看了看陈星河,觉得这人有话不直接说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像嘲讽人,很欠打,于是她决定碾压他,用最云淡风轻地语气说着最骄傲的话。
“我警官学院毕业的,是我们那一届的优秀毕业生,一毕业就接到了省厅厅长秘书亲自打来的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去省厅,我没同意,因为我觉得建设家乡更重要。”
“你呢,你上过学吗?”
“厅长秘书给你打电话了吗?”
陈星河没说话。
苏瑶一边笑一边搭着陈星河的肩膀,安慰他道:“没关系的,相信自己,下辈子好好努力也是可以变成像我一样优秀的人的。”
陈星河偏头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有点不自然地动了下肩。
陈星河的这个动作让苏瑶以为他在不开心,他一不开心她可就太开心了:“别不开心啊,世界上的人那么多,你得允许别人比你优秀。”
陈星河沉默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公大毕业的,给我打电话的是厅长本人。”
苏瑶:“.…..”
“你很嚣张啊。”
陈星河:“说起来,嚣张的人好像是你。”
苏瑶:“……”无力反驳,无话可说。
这事不能怪她,怪组织上把他的信息隐藏得太好了,姜局又不在,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底,她要是早知道,那还跟他废什么话,在他开始上学这个话头的时候就该一拳把他锤爆。
苏瑶在心里把陈星河锤了一顿,消了气。
她觉得他不至于在查案的时候突然炫学历:“你问过我上过学吗是什么意思?”
陈星河从苏瑶手上接过照片:“上过学的人都知道,请假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苏瑶:“你是说蒋真真遇害那天来诊所的那个女孩不在这张合影上,医生也就没认出来。”
陈星河点了下头:“高二(3)班一共四十五个人,照片上只有四十二个。”
他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笨。”
苏瑶擦了擦自己的额头:“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你没搭我肩膀,你没对我动手动脚,”陈星河弯了下唇角,“这么说吧,还没有女孩碰过我的肩膀,你这样是要对我负责的,懂吗?”
苏瑶觉得好笑:“浪荡子就别装纯情男了好吗,碰瓷也不是这么个碰法。”
她说完,低头看着照片:“我早该想到请假的问题的,拍照片那天那个女孩请假没去学校,所以不在合影上。”
“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居然没想到,怪我,我念中学的时候每天都去上学,从来没请过假,以至于忽略了这个问题。”
陈星河也没请过假,他不想上课的时候就直接逃课在家睡觉了,还经常伙许嘉海一块。
一个经常逃课的人是无法理解一个连假都没请过的人的。
“我真没请过假,连病假都没有,”苏瑶见陈星河不信,苦笑了一下,“没有伞的孩子必须努力奔跑,你们这些大少爷是不会懂的。”
她没给别人多问多想的时间,很快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蒋真真和杨初敏都在这张照片上,我给周林军打电话问问,看看谁不在照片上,尤其是那个跟杨初敏一块霸凌蒋真真的女孩。”
陈星河点了下头:“贺小荷。”
苏瑶打好电话,拿到三个名字,一个男生两个女生,其中一个就是贺小荷。
陈星河:“小张,把贺小荷的照片拿给医生看看。”
很快小张就从诊所里出来了:“陈副,医生已经证实,那天晚上出现在诊所的女孩就是贺小荷!”
“苏队,陈副,”实习警赵阳从远处跑过来,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兴奋地说道,“前面路口有个摄像头拍到了贺小荷和杨初敏,时间是6月13号八点半,也就是蒋真真遇害那天晚上。”
苏瑶沉思了一下:“距离案发现场多远?”
赵阳估算了一下:“一公里。”
苏瑶往马路对面的案发现场走去:“贺小荷是知情者,传唤贺小荷。”
陈星河转头喊了吴青桃一声:“笔迹鉴定结果出来了吗?”
吴青桃打了个电话出去,挂了之后说道:“刚出来,那边正准备给我们发邮件。”
陈星河:“结果。”
吴青桃看完邮件,脸上写满意外:“2号样本,贺小荷。”
贺小荷可是跟着杨初敏霸凌蒋真真的人,怎么会那么好心给警方写求救纸条?
苏瑶:“江不凡,贺小荷现在人在哪?”
江不凡打了个电话给小巫,挂断之后汇报道:“贺小荷在家里。”
苏瑶点了下头:“打个电话,对她进行口头传唤,让监护人带她来市局接受调查。”
江不凡打了电话给贺小荷,铃声刚响了两秒就被挂断了,明显不配合调查。
苏瑶:“打给她父母。”
江不凡先打了贺小荷父亲的电话,没打通,又打了个贺小荷母亲的电话,这回接通了。
电话传来不耐烦的女声:“我家小荷感冒还没好呢,催催催,催命呢,不去!”说完挂了电话。
苏瑶看了江不凡一眼,让他继续打。
再打过去的时候对方关机了。
苏瑶点了陈星河和吴青桃的名字:“去贺小荷家。”
贺小荷家住在一个中高档小区,绿化很好,小区门口就是商圈,地铁公交四通八达,她的家庭条件看起来不错,比蒋真真的生存条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比不上杨初敏家就是了。
吴青桃摁了一下楼道门铃,一个不耐烦的女声响了起来:“谁啊。”
听声音应该是贺小荷的妈妈。
苏瑶:“之前跟您联系过的,市公安局的。”
贺母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尖利,透着明显的不耐烦:“说了不去,你们就不能等我女儿病好吗!”
“催催催,催命呢。”
苏瑶:“女士,请您开门,配合调查。”
贺母烦躁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了出来:“不就是死了个人吗,她死那是她命短,活该,你们不能因为一个死人影响到我们家的生活,没有这个道理。”
苏瑶懒得跟贺母多说,从腰间拿出手铐在楼道监控器前晃了一下:“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
陈星河:“八十二。”
苏瑶:“第八十二条,对无正当理由不接受传唤或者逃避传唤的,可强制传唤。强制传唤时,可依法使用手铐、警绳等约束性警械。”
楼道并不明亮的灯光照在手铐上,显得又冷又硬,贺母看着监控画面,知道对方来真的,不情愿道:“开了。”
第18章 不见不散。
大门被从里面打开,贺母从门缝里探出头,一双眼睛把苏瑶他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遍。
苏瑶拿出警官证亮了一下。
贺母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穿着一件藕荷色睡衣,头发半湿地披在肩后,脸色冷淡:“等我换件衣服。”
贺母换好衣服出来:“你们有什么话快问吧,一会该睡觉了。”
苏瑶:“贺小荷呢?”
贺母满眼警惕:“她睡下了,她爸爸出差不在家,你们有什么就问我吧。”
“恐怕不行,”苏瑶说道,“贺小荷涉嫌校园霸凌,虐待殴打同学、杀人,跟我们走一趟吧,别逼我们上手铐。”
苏瑶很清楚,贺小荷没杀人,她看完诊就乘出租车走了,没有作案时间。这个贺母太难缠了,不吓唬吓唬不会乖乖配合。
贺母听见杀人两个字,脑子嗡得一下炸开:“不可能!”
苏瑶看了吴青桃一眼。
吴青桃上前说道:“蒋真真的班主任证实,贺小荷对死者蒋真真有霸凌行为。蒋真真遇害那晚贺小荷曾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我们有理由怀疑蒋真真的死跟贺小荷有关,请配合调查。”
说完一样一样把证据展示了一遍,包括周林军和小诊所医生的笔录,以及案发现场附近拍下贺小荷的监控录像。
贺母脸色发白,转身往卧室走去,打开门进去,又把门关上了,过了一会才出来。
贺小荷躲在贺母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看人。
贺母看了看眼前的三个警察,知道苏瑶是领导,但她看起来不太好说话,一旁的女警看上去没什么实权,便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在场唯一的男警察身上。
贺母走到陈星河面前,身上的泼辣荡然无存,眼神柔弱:“警察同事,你们要问什么就在家里问吧,要是大晚上被带去公安局的审讯室,这让街坊邻居怎么看。”
这个女人还挺精,知道利用自己的性别优势,找个男的求助。
但是很可惜,陈星河冷冷地看了贺母一眼,从腰间掏出手铐走到贺小荷面前,“咔嚓”一声给铐了起来。
贺母看见女儿被手铐铐住,当即就要发疯,被陈星河一个眼神吓回去了,这个男警察看上去比那两个女警察还要不留情面。
很快到了市局,贺小荷被带进了审讯室,未成年人接受审讯监护人必须在场,贺母被安排坐在一旁。
苏瑶不想绕弯子,开门见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大前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贺小荷始终低着头,缩着身体:“没,没发生什么,我就是去河边散步,不小心扭伤了脚。”
苏瑶紧紧盯着贺小荷的眼睛:“然后蒋真真就死在了那间小诊所不远处。”
贺母像老母鸡护崽一样:“你们别逼她,她还是个孩子。”
贺小荷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一声不吭。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陈星河从外面进来,递给苏瑶一个物证袋,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苏瑶拿起来看了看,里面装着最初那张求救纸条,一份笔迹检测报告,证实那张求救纸条是贺小荷写的。
最下面是一张几乎跟贺小荷的字迹一模一样的样本:“高二(3)班的蒋真真出事了。”
一旁标注着样本写作者的名字,杨初敏。
苏瑶猛然想起陈星河跟杨初敏问话时,杨初敏为了证明求救纸条是她写的,特地模仿过贺小荷的字迹,这说明杨初敏早就知道贺小荷对警方告密了。
贺小荷背叛了杨初敏,杨初敏未必不会像打蒋真真一样打贺小荷。
苏瑶起身走到贺小荷面前,抬手撩开她的衣袖,在她的右手手臂上发现一大块淤青。
苏瑶转头往单向玻璃窗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知道陈星河在那儿。
那家伙到底经历过什么,对杨初敏这个小恶魔了解至此,连她会连贺小荷一块打都能猜出来。
贺母看见贺小荷身上的伤口,心疼地惊叫出声:“怎么回事宝宝?!”
苏瑶冷冷地看着贺母:“别人的命不值一提,现在受到威胁的是你女儿,可以配合了吗?”
贺小荷终于绷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是被杨初敏打的。
“我不想的,我不想打蒋真真的。蒋真真人很好,以前有一次我低血糖,就是她带我去的医务室,还给我买了巧克力,”贺小荷哭着说道,“但我要是不对蒋真真动手,杨初敏会打死我的!”
苏瑶递给贺小荷一张纸巾:“你也不想一辈子带着对蒋真真的愧疚生活吧,不然就不会给警方写求救纸条了。”
她的声音很温和,尽管她并不喜欢这个跟她妈妈一样自私到了骨子里的女孩。
贺小荷哭得很伤心,胳膊上的淤青触目惊心,苏瑶一点也不感到同情,没有人能替蒋真真原谅这些施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