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服——春与鸢
时间:2021-11-29 09:48:26

  这样炎热的夏日里了,也叫人心底无端的寒凉。
  苏芷嘴角扬起,笑了笑。
  “还不算太热。”
  比她起来时在镜子前笑过的任何一次都要自然。
  她随即站起了身子,同他一起朝屋子里走去。
  “自己开车回来的吗?”
  “嗯。”程怀瑾应道,“今天路上车少,回来得也早。”
  靠近他的时候,能闻到极淡的沉木的香气。苏芷心口微微发颤。
  声音却还是清澈:“我们晚上出去吃吗?”
  程怀瑾点点头:“你挑。”
  苏芷眼角笑起:“好。”
  -
  苏芷最后挑的是程怀瑾第一次带她来吃过的牛肉面,程怀瑾又同她确认了一遍。
  “我就想吃这个。”
  车上,空调的风匀速地吹在她的脚踝。那条伤口已经暗自地结疤,并不显眼。
  苏芷侧身朝程怀瑾看去,一个冬天过去,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同她说话的时候,一如既往的专注与认真。
  语调依旧平淡,像是他们之前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车子一路顺畅地开入了面馆旁边的停车场。
  今日他们来的是饭点,店里也很是热闹。
  老板娘并不在,招呼他们的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两位?”
  程怀瑾应了一声。
  “坐里面可以吗?”小姑娘又问。
  程怀瑾偏头去看苏芷:“里面可以吗?”
  苏芷点点头:“可以。”
  “好嘞!”小姑娘爽快笑起,把他们领着坐到了里面的桌子。
  位置有些逼仄,但是意外地同拥挤的人群隔了开来。
  程怀瑾伸手去拿筷子,却被苏芷中途拦了下来。
  “我来吧,程老师。”她嘴角微微地笑起,帮程怀瑾拆筷子。
  “以前一直都是你帮我拆的,今天我来帮你拆吧。”苏芷说完把拆好的筷子递给程怀瑾。
  程怀瑾看着她顿了片刻,却也没有犹豫地接了过来。
  “今天怎么叫我程老师?”
  “好玩,”她说道,“程怀瑾,程老师,程叔叔。以前好像第一个叫的比较多,但其实我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程怀瑾垂眸看着她,面馆里灯光温黄,柔和地照拂在她的脸上。
  她没有化妆,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柔软,也从她微微弯起的眼角溢出。
  没有了任何的尖锐,她像是真的长大了。
  变得这样的懂事。
  也变得这样的生疏。
  程怀瑾的目光过分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苏芷轻轻地笑了笑。
  “程老师,我脸上有东西吗?”
  她身子微微前倾,眼睛也闭上。
  像是要叫他看清楚,笑着不说话。
  鸦羽般的睫毛落在眼下,小而挺翘的鼻尖,下面是一张红润的嘴唇。
  一时的怔神。
  他竟分不出这到底是无畏的青涩还是蓄意的“勾引”。
  程怀瑾目光微动,说道:“没有。”
  苏芷睁眼,微微上挑的眼尾朝他弯起,笑道:“那就好。”
  像是无意之为。
  程怀瑾嘴唇轻抿,没有再说话。
  很快,两份面条就上来。程怀瑾没有忘记给她要小份。
  苏芷拿起筷子,轻声说道:“程怀瑾,我们以后还可以来这家店吃饭吗?”
  “这家店会一直开着。”
  “这样啊。”苏芷轻声应道,没有再说话。
  两人吃完晚饭后,程怀瑾先开车带她回了家。
  李阿姨已经把程怀瑾订的蛋糕放进冰箱了。
  “想在哪里吃?”程怀瑾低头问她。
  “客厅,可以吗?”
  “好。”他今晚不拒绝她任何。
  程怀瑾说完就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把蛋糕取出放在客厅的茶几。
  苏芷拿了两支香薰蜡烛,用点火器点上后放到了蛋糕的旁边。
  “可以帮忙关下灯吗?”
  程怀瑾看着她坐在地毯上抬头望着自己。
  顿了片刻,应道:“可以。”
  他大步走到开关处,将客厅的灯熄灭了。
  瞬间,那两簇燃起的烛光将苏芷温柔地收拢了。她双手伏在茶几上,偏头看过来。
  温黄的烛光在她的脸庞上微微地跳动,她全然的柔和。安静地朝他笑着。
  小巧而又圆润的肩头随着她的笑意小幅地轻颤,也叫他想起她紧紧地伏在他胸口的时候。
  瘦小的身体,如此完全地贴合他。
  温热的气息,也浅浅地落在他的颈间。
  此刻灯光昏暗。
  仿若也有那天晚上,他们在车库里的影子。
  “你不过来吗?”苏芷轻声朝他说道。
  程怀瑾寂了一刻:“来了。”
  他仍是坐在沙发上,帮她把蛋糕的盒子拆开。
  两层的草莓蛋糕,是她十八年以来过过的最精致的生日。
  上面写着“祝苏芷十八岁生日快乐”。
  “插十八根蜡烛还是插这两个数字?”程怀瑾问她。
  “十八根蜡烛。”她没有犹豫。
  “好。”程怀瑾应道。
  他将十八根蜡烛依次插到蛋糕上。
  “小心。”他伸手叫苏芷身子微微后退,然后用点火器将蜡烛一根一根点燃。
  每点燃一根,她心里也燃起一把火。
  直到第十八根。
  程怀瑾放下点火器,偏头问她:
  “许愿吗?”
  苏芷点了点头。
  然而,却并没有闭上眼睛。
  无声的一段注视。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程怀瑾,仿若也在用自己的目光仔细描摹他的轮廓。
  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第一次觉得他不是个坏人的时候,第一次觉得他是好人的时候。
  第一次他们在南岩山一起看日出,第一次他说这一切都是真的的时候。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所有关于程怀瑾的记忆。
  而这一次,她也想让他知道。
  苏芷眼角微微地笑起。
  然后,如此目的明确地,不遮掩地,
  轻声说道:
  “我希望,从今往后每年除夕的时候都能陪在程怀瑾身边。”
  程怀瑾目光闪过难以察觉的讶然,苏芷却没有停止:
  “陪他在海边看跨年烟火,陪他守岁。”
  “给程怀瑾喂牌,叫他年年都开心。”
  “年初七的时候,陪他去看阿姨,不叫他再是一个人。”
  “我把我这辈子所有的愿望都许给程怀瑾。”
  “希望他一辈子都能活得快乐。”
  苏芷的嘴角一直轻轻笑着,眼泪却也无声地流下。
  柔软的烛光里,她看见程怀瑾无言投来的目光,那样沉默地将她完全地包裹了。
  他听到了。
  她知道。
  然而,她的心脏却也开始剧烈地疼痛。
  因为他什么也没说。
  因为他什么也没有说。
  苏芷缓慢地闭上了双眼。
  她想笑也想哭。
  心口踩空在料峭的悬崖边,一切开始下坠。
  她伸手慢慢地擦掉了自己的所有眼泪。
  睁开眼睛看着程怀瑾,轻声说道:“我们现在就去海边放烟花,可以吗?”
  程怀瑾很深地看着她,一直没有说话。
  仿佛也是在克制着自己。
  苏芷的眼泪重新积蓄,慢慢地,她又看不清他了。
  只觉得,那个熟悉的程怀瑾又回来了。
  那个在车里紧紧抓住她手的程怀瑾又回来了。
  “好。”
  片刻,程怀瑾沉声回道,他站起了身子就朝门外走去。
  昏暗的客厅里,苏芷看着他的背影。
  冥冥中的一段预感,此刻,也叫她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她却只能跟在他的身后。
  什么也问不出口。
  -
  车厢里,再无人开口说话。
  天色已经完全的暗了。
  一条冷僻的车道上,他们像是开往某个不知目的地的远方。
  无尽的惶然感。
  从看不见边际的天幕层层袭来。
  苏芷麻木地望着窗外连绵的黑影掠过,听见了他的手机铃声响起。
  安静的车厢里,那铃声从车载音响里传出。
  他连了手机蓝牙。
  苏芷身子一动未动,仍只沉默地看着窗外。
  身后,她听见程怀瑾直接按下了接通。
  她很久没听到江妍月的声音了。
  “二哥,你明天几点回京市?”电话里,她声音如同她们第一次相见时那样温柔,“我爸爸让我来问下好安排吃饭。”
  “中午十二点可以到。”程怀瑾沉声说道。
  “好呢,二哥,”江妍月笑了下,又问,“二哥你现在在家吗?”
  “我在开车。”
  “喔,好,那我不打扰你开车了。二哥,明天见。开车一定注意安全。”
  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苏芷仍是沉默地看着窗外。
  连绵的远山在天幕的尽头起伏,不知怎么的,她视线又变得模糊。
  要是去南岩山的路上就好了。
  模糊的视线里,她思绪也变得游离。
  靠近的玻璃处,渐渐起了很薄的雾气。
  她视线移下去,那侧曾经放着水和礼物的地方已经空了。
  这不是去往南岩山的路。
  眼眶依旧湿濡,她也听见心底有个人在大哭也大笑。
  她嘴角也慢慢地笑起,像是最最不经意的聊天:
  “家里重新种了一片洋桔梗。”
  程怀瑾安静了几秒:“什么?”
  苏芷仍是看着窗外,淡声说道:“冬天的那次大雪,家里的花死了好多。春天的时候花匠重新来种了一批花。”
  车窗的倒影里,她看见程怀瑾侧目看了她一眼。
  没有说话。
  苏芷干涩地笑了笑:“希望你不要怪我,我喜欢洋桔梗,就种了很大的一片。之后如果你不喜欢的花,就请人拔了种其他的吧。”
  “没关系,可以留着。”
  程怀瑾沉声说道。
  苏芷看着远方的树木,又说道:“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她坐正身子,朝程怀瑾看了过去。
  “可以。”
  苏芷声音平缓:“我高考那天,你去看我了吗?”
  窗外的远山在他的侧脸后连绵起伏,他目光一直未动。
  “没有。”他说。
  这条路已经开了多久了。
  她不知道。
  “这样,”苏芷低低地笑了笑,“原来是我看错了。”
  她把目光重新投向车前,他们开到了一个亮起了红灯的十字路口。
  车子缓缓地停下来,她无法控制地又重新看向程怀瑾。
  宛若心有灵犀,他也偏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的一刹——
  苏芷想起那天晚上,他们也像这样坐在一起。他与她十指交错,紧紧地握在一起。
  好像人在以为自己可以得到的时候,才会愈发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害怕他知道,又害怕他不知道。
  而此时,苏芷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比现在更加冷静的时刻了。
  所有的怯懦、谨慎和小心翼翼全都从她的心里消失。
  昏暗的车厢里,她目光那样的澄澈。
  冷白的一段月光,柔软地照在彼此的脸上。
  也叫她如此清晰地看见自己的真心。
  像是根本没有期许他的回复,她声音轻得像是一缕随风飘散的烟。
  注视着程怀瑾的眼睛,她轻轻开口:
  “程怀瑾,我爱你。”
 
 
第46章 烟花燃尽
  四十六/烟花燃尽
  最靠近北川的海岸要往南开一个小时。
  并非什么著名景点,因为没有大片的沙滩。程怀瑾带着苏芷到达的时候已是晚上十一点多。
  海浪层层打上黑硬的礁石,然后周而复始地回落。
  黑暗的夜色里,潮声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裹。
  苏芷朝前走了几步,站在一块礁石上出神地眺望大海的另一边。
  程怀瑾把后备箱打开,目光朝苏芷看了过去。
  大片的黑色里,她一个人站在一块并不高的礁石上。
  海风从她侧边吹过,也将她的裙摆紧紧吹在身上。
  黑色的头发上,月光冷冷地披上了一层白色的纱。她脖间那条细细的项链也折射出点点细碎的光芒。
  程怀瑾久久地看着她,然而,却再未从她的身上看出那种她曾经轻易就流露出来的脆弱。
  那种即使她再刺出如何锋利的话语,也叫他一眼看穿的脆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变化的?
  是从他第一次撕碎她可笑的幻想开始,还是他第一次对她说回家的时候开始。
  亦或是,他那次冲昏了头脑连夜带她去南岩山看日出。
  还是那次下雪。
  程怀瑾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后来她常常无声地掉眼泪,却再没任性地控诉或是自贬了。
  也仿佛,慢慢地变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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