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像是一个游离在现实世界之外的时刻。一切格外的寂静,也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苏芷坐在阳台的这把椅子上已经很久了。
旁边一只打包完好的黑色箱子。
和她来到这里时，一模一样。
荒诞的宿命感，叫她也忍不住想要发笑。
从海边回来之后,她把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收进了行李箱里。给江哲打了一通电话，询问他能不能去他家借住两天。
“等我找到合适的房子租我就搬出去。”
“直接搬来住吧。”江哲显然是知道所有，“我现在就去接你。”
“现在太晚了。”
“不晚。”
苏芷最后只能说谢谢。
她收拾完所有的东西之后就一直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
难以形容的平静。
她或许也在一直等待着这场早有预感的爆发。
如今尘埃落定，一切反而回归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约莫五点多的时候，江哲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还有五分钟就到。
苏芷挂了电话之后,就直接推了箱子出去。
家里静悄悄的。
像是他还没有回来的时候。
她目光轻轻地朝楼上又看了一眼，而后再也没有迟疑地转身从大门走了出去。
江哲亲自开车,把人接到的时候特意看了看她的眼睛。
“哭了不少。”
苏芷点了点头：“从今天开始再也不哭了。”
江哲笑了笑,去看她身后。
“不和他说点什么了？”
苏芷摇了摇头,上了车。
“该说的昨晚已经说了。”
江哲也上了车，将车窗阖上开了空调。他侧身去看一旁低头看着手机苏芷,目光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程淮岭可能要坐牢，对面有备而来,如果二哥——”
“江哲。”
苏芷打断了他的话。
江哲嘴唇轻抿。
“我和程怀瑾已经没可能了，”苏芷轻声说道，“我没有怪他，你也不用帮着他给我讲好话。他做他的选择，我也做我的选择。”
江哲目光有些不解地落在她的脸上，片刻，问道：“你放弃了？”
“不是我放弃了。”苏芷转头看着窗外，“是我被放弃了。”
她眼睛轻轻地眨了眨，像是已经被抽干了力气。那声音不能再轻了。
“我们可以出发了吗？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
李阿姨是早上醒来准备出门买菜的时候发现苏芷不见的。
卧室的房门大开着，她原本以为苏芷起来了，却发现家里找不到她人。
李阿姨又去卧室里一看，这才发现出事了。
衣柜里的衣服原本也并不多，只是现在只剩下了后来添置的那些。原本苏芷自己带过来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书桌上也被收拾一空，只有一个纸盒子不明缘由地被摆在上面。
李阿姨当下就去看她行李箱存放的地方，一推开柜门，果然那行李箱不见了。
她心口一紧，立马快步朝楼上走去。
“程先生。”她敲了两下门，又担心刚刚六点程怀瑾会不会还没醒来。
谁知道没过几秒，程怀瑾就开了门。
李阿姨愣了一下，发觉他身上的衬衫好像还是昨天穿过的，她刚想再细看。
程怀瑾已经开口：“有什么事吗？”
声线有些低沉，还有不知是否她听错的一丝沙哑。
李阿姨没再去多想，只立马说道：“苏小姐离开了，程先生您知道吗？我早上要出门的时候看到她房门——”
“知道。”程怀瑾说道。
李阿姨顿时哑然，眼睛困惑地眨了好几下，又不解地说道：“怎么这么早，也不是和程先生您一起出去的——”
可她说到一半也忽然惶恐般的噤住了声。
“还有事吗？”程怀瑾缓声问道。
李阿姨心脏砰砰跳，一时的着急竟让她有些慌乱地去过问主人家的事了。
她微微地定了几秒：“没事了，我一会就去准备早饭。程先生今天是吃完午饭走还是不吃？”
“不吃，你弄早饭就好。”
“好。”李阿姨说完就转身下了楼。
程怀瑾站在门口，他看着阿姨很快朝餐厅去了。
目光缓缓地移动，也看见了那个房门敞开的卧室。
家里安静极了。
晨早的阳光从客厅的一侧铺进。
也显得空荡荡的。
程怀瑾无声地朝楼下走去，穿过空旷的客厅，来到她的卧室。
苏芷搬进来之前，他其实也从未走进过这间卧室。家里的客房很多，他不会特意地去关注。
而在苏芷搬进来之后，他更加不会走进这间卧室。
像是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而如今，他站在这道门的面前，像是站在了一条通往虚无的路。
无来由的冷风呼啸。
转瞬就能踏空的错觉。
程怀瑾看着书桌上那个黑色的盒子，缓步走了进去。
桌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黑色的盒子。像是专门留给他的。他伸手打开，也是意料之内。
装着宝格丽项链的盒子，和一张他用来给她每个月生活费的银行卡。
他昨天晚上划过去的生活费，她也连同这张银行卡一并归还。
程怀瑾伸手抚上那个项链的盒子，却并没有打开。
他抬眼看了看这间卧室，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着这间卧室。
阳台上有一张单人沙发。
窗帘是拉开的，阳光得以充分地卧进。
程怀瑾朝着窗外看了一会，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将盒子关上的一瞬，他看见了那张被压在银行卡下的白纸。
几乎是瞬间，程怀瑾已经知道那是什么。
耳边响起轻微的蜂鸣声。
他手指轻轻地将那折叠整齐的白纸取出。
平展。
【程怀瑾永远相信苏芷。】
右下角的落款上，她如今补上了最后的截止日期。
【六月十六】
一切，到今天为止。
结束了。
原来一切，真的已经结束了。
程怀瑾长久地看着那个日子，一动未动。
忽的，听见阿姨在门外喊他。
他转过身子。
“程先生，吃早饭了。”阿姨说道。
程怀瑾沉寂了一刻，点了点头。
他将那张纸重新折叠，放回了盒子里。
走出了卧室。
“程先生，”李阿姨走在稍前面，“我想和您请个假。”
程怀瑾抬眼。
李阿姨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儿子过两天结婚，我想请三天假，后天开始，您看可以吗？”
程怀瑾走到餐厅：“可以，我之后应该也不会常回来住。你保持房子干净就行，如果有需要回来，我会提前和你打招呼的。”
李阿姨连忙道谢，又问道：“苏小姐也不会回来住了？”
程怀瑾安静了片刻：“应该不会了。”
“那她房间的东西——”
“放着吧，就和我房间一样，你正常打扫就行。”
李阿姨点了点头：“好的。”
程怀瑾在家里简单地吃了早饭，并没有多待。
“程先生您慢走。”
“好。”
李阿姨看着程怀瑾朝车库走去，便也很快关了家里的门。
她走回餐厅把餐具都拿到厨房放进洗碗机，手机忽然收到了一条转账信息。
李阿姨一点开，是程怀瑾给她转的一万块钱。
下面是条备注：恭喜。
李阿姨眼眶一热，赶紧也给程怀瑾回了条消息：
谢谢您，程先生，破费了。
她发完消息就立马给儿子拨去了电话，站在厨房里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通。最后确定了回家的时间。
一通电话打完，李阿姨喜上眉梢。
这才想起早上要去外面买的东西还没买。
她立马拿了钥匙，往外面去。
平时出门时李阿姨都是骑电动车，她车子放在车库里，谁知道走到车库的时候，却看见程怀瑾的车还在原地。
李阿姨有些困惑地朝车子走去，发现程怀瑾还在车内。
可是从他出门开始，已经过去了小三十分钟。
李阿姨犹豫了一会，走到了程怀瑾的车窗边。
轻轻两下敲击。
她看见程怀瑾微微偏头。
转投而来的目光竟有两分大梦初醒般的茫然。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因为下一秒程怀瑾就打开了窗户。
那目光瞬间变成了毫无感情的、冷静的问询。
“有什么事吗？”
李阿姨瞬间哑口，片刻才问道：“程先生还在等什么人吗？”
程怀瑾目光落在她身上，李阿姨却觉得他并不在看她。
车库里安安静静的，几乎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程怀瑾轻轻挪回了视线，淡声道：“没有。”
“那…要叫司机来开车吗？”
“不需要。”
李阿姨愣了一下，却也立刻往后退了退：“那程先生路上注意安全。”
程怀瑾点了点头，随即将车开了出去。
黑色的车身在小区里前行，他开得并不快。
门卫朝他敬礼，而后给程怀瑾放行。
一条笔直空旷的马路，他开了不过五公里。忽然减了速将车慢慢地靠停在了一边。程怀瑾拿出手机给司机发了一条定位。
程怀瑾：送我回趟京市。
司机的消息也很快回来：好的，程先生。五分钟后我到您那里。
程怀瑾把手机收回，熄火。
心悸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无声地闭上了双眼。
第48章 重新刻磨
四十八/重新刻磨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苏芷请江哲出来吃饭。
她高分顺利考上北岭大学，专业还在犹豫。
“请人出来吃饭，还得我开车。”江哲跟在苏芷身后下楼。
“不吃就算！”
江哲连忙投降,伸手去揉她头发，“我家小姑娘脾气越发见长！”
苏芷偏头去躲：“下午就搬走了,你可以省心了。”
“我宁愿你不搬。”
“不可能。”苏芷小步跑开，在电梯口等他。
两人开车来到一家川菜馆,江哲进门前打量了一眼。苏芷从后推他：“我请你吃饭,你就别挑了。”
江哲装模作样,笑着说：“我哪敢挑？”
两人坐定之后，苏芷就让江哲点菜，他一上来就大手一滑几乎点了整页纸,苏芷赶紧把菜单拿回来跟服务员重新点菜。
点完菜，服务员把包厢门阖上。
苏芷从身侧拿出了一张纸递给江哲。
江哲瞥了一眼：“什么？”
“借条。”
苏芷很是认真地把那张纸又往江哲面前推了推：“我朝你借的十万块钱的借条，我的身份证个人信息还有还款日期都写好了。我从网上找的模板，你看一下要是不行我回去再重写。”
江哲混不在意地笑了笑，伸手拿来看。
随后,饶有兴趣地说道：“小丫头字还蛮好看。”
苏芷也抿嘴笑：“我们班主任也这么夸我。”
可她话刚说完,就看见江哲把借条撕了，然后还仔细叠了叠,推到了苏芷的面前。
苏芷一脸诧异。
“没有收少于一百万以下借条的习惯,抱歉。”他一脸欠揍的笑意。
苏芷：“……”
“不用给我写,”江哲伸手去拿一旁的杯子，“你要是想还,不需要借条也行。你要是不想还，我也不可能拿这借条去找你催债的，是不是？”
他抬眼瞥苏芷,小姑娘脸上刚还有些怒气转瞬已像是被他说服。
“更何况，我把你当家里人，你把我当外人。”
苏芷原本有些皱起的眉头也被他说得有几分感动，可还较真道：“亲兄弟还明算帐呢！”
江哲把倒好的水推到她面前：“原来你是男的？”
苏芷：“……”
借条的事情只好不了了之，服务员很快上了菜。
江哲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苏芷放下筷子，双手平放在桌上认真说道：“计划很明确。”
“说来听听。”
“下午拜托江哲…哥哥帮我搬个家，然后我这几天有在看打工的事情，利用暑假时间先赚点钱，开学之后就认真学习，周末还可以做家教，有很多赚钱的方式。”
“非要这样辛苦？”
“非要。”苏芷毫不退缩。
江哲看着她：“对不起，我无法理解。”
“没关系，你尊重我就好。”苏芷朝他轻轻一笑，微微上挑的眼尾几分俏皮。
江哲挑了挑眉，没说话。
想起刚刚带她回京市的时候，她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话少了很多。唯独被他撞破过一次半夜在卧室哭。
他隐约听到哭声，在门口等了一会，敲门问她有没有事。
她开门，就顶着一双发红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