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下,颤巍巍地想要伸手去摸她的眼睛:“你方才……是不是哭过?”
陆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眶还湿润着,连忙别过脸,抬起手背抚了抚面颊。
待擦干了眼泪,她才肯重新转过脸来看着他,倔强道:“我没有哭。”
江殷笑了两声,缓缓地抬起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擦了擦她的眼角:“你一哭就这样,眼睛通红,藏也藏不住。”
江殷的话一说出口,陆玖便再也忍不住了。
好不容易擦干的眼睛复又湿润起来,原本只是一颗两颗的泪水,渐渐地汇聚成断了线的珠子,陆玖捂着脸,再也抑制不住,就这么无声地呜咽起来。
江殷看见她的泪水透过指缝溢出来,一颗一颗地打在他的眼帘之上,打在他的心口之间。
不知怎的,他忽然回想一件事。
二十年来,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心疼而落泪。
第98章 别动,让我亲亲你
江殷从未见过陆玖这般失态的模样,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掉泪,他说不出的心疼,可是心底又由衷觉得幸福。
有人牵念着自己的感觉, 真好。
“好了, 别哭了。”江殷实在不忍心,于是撑着自己病痛的身体慢慢地坐起身来,轻轻地将她揽进自己的怀中,“我都说了, 我的命大着呢,不会轻易就死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这一刻, 之前所有积压在心底的不安、惶恐、担忧,通通都化成眼泪发泄出来。陆玖揪着江殷的衣领,把脸深深埋在他胸膛里, 任凭眼泪肆意流淌, 顾不上矜持, 顾不上形象。
江殷看着伏在胸口前的她,垂眸怅然地笑了笑,抬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别怕, 别怕。”
他知道她是被吓到了,才会哭成这样,眼底不由得浮现出几丝恼恨:“是我太没用,一头老虎就把我折磨成这样, 吓到你了。”
陆玖连忙抬手捂住他的嘴, 睁着一双眼泪晶莹的眼睛恼怒地看着他:“不许这么说!”
江殷想笑她太紧张,可是胸前却忽然传来一种撕裂的疼痛,猝不及防地让他浑身一僵, 痛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陆玖察觉到他面容神情细微的变化,立时紧张起来,连忙伸手要去抚摸他腹部的伤口:“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江殷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光|裸着上半身,下半身的裤子也已经换过,并不是自己原来穿的那一套。
他微愣片刻,旋即又发觉身旁放着许多食物和水,还有一些药品,就连自己身上原本也是改了毛毯的。
他自己与陆玖一同跌下悬崖之后便坠入江中,陆玖昏迷之后,他抱着她拼了最后的一丝力气游向岸边,之后自己浑身乏力,也晕了过去,不知道身边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陆玖又是如何替他换的伤药。
陆玖看懂了他眼底的疑问,于是便开始把今日的一切事无巨细地都讲述给他听,让他知道她是如何把他带到这个山洞,又是如何发现他身上的剧毒,最后又是怎样遇上了那佛门的师徒二人,这才挽救了他的性命。
江殷静静听着,面容上不禁浮现凝重的神色:“是不是又是江烨搞的鬼?三年前他就已经害过我一次,现在又想害我们。”
陆玖拧眉道:“这件事情跟他应当脱不了干系,但是我觉得这件事情应当不只是他一个人做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玖玖,我一直想不明白,江烨那个人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你们从前认识?在你上京之前,他应该不认识你才对,为何我总觉得他像是与你相识已久?”江殷看着陆玖,眼眸里略过狐疑。
陆玖半开玩笑地讲道:“若是我跟你说,我前世见过他,你信不信?”
江殷嗤笑一声,当即骄傲道:“你要是前世见过他,那肯定也见过我。”
陆玖轻轻一笑,知道江殷不会相信。
她似笑非笑说:“谁知道呢?也许他见色起意也未可知?”
江殷面露疑虑:“江烨见色起意?这不太可能吧,他可不像那种见色起意的人。”
陆玖看着江殷,微笑不语:“管他做什么?不管他喜不喜欢我,我对他的态度也就这样。”
江殷一愣,忽地有些脸红起来。
陆玖垂下眼睫,回想起江烨在山崖上同她说过的那些话。
江烨说,她忘了他。
在江殷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她守着江殷,其实也仔细想了想江烨的这句话,也仔细地回想了一遍前世记忆当中的所有情景。
后来,她发现了一件事,其实她与江烨在上一世并非一点交集都无。
他们之间是有交集的,只是这点交集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以至于她会想不起来。
在上一世的记忆当中,她嫁给了江炜为正妃,可是江炜的心里却始终只有自己未曾得到过的陆瑜,因此陆玖在东宫的日子过得冷清又失意。
一个女人,没有丈夫的疼爱,没有母家的支持,也没有一儿半女傍身,那样的岁月是极其孤独难熬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骑到她的头上作威作福。
就是在这样失意的景况下,她遇见了同样失意的江烨。
上一世记忆里的江烨虽然有皇太孙的尊位,可是过得并不快活,因为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丝毫的自由可言,甚至连今天吃什么菜,穿什么衣,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能自专,如同一只被囚禁在笼中的仙鹤。
东宫上下,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江烨,想看着他高飞,却从来没人真正关心过他的想法,也从来没有人过问一句他辛不辛苦,累不累。
在一次宫宴之后,陆玖带着侍女先行返回东宫寝殿,正巧在宫里遇见了独自习武的江烨。
那时已经是数九寒冬,江烨屏退了身边所有的随从,独自一人习武练箭。
陆玖站在背后,看见他手都冻紫了,便想起自己身后的食匣里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羹。
那一碗红豆羹原本是打算带去给江炜做宵夜的,只是彼时江炜对她一向冷淡,想着拿去了他也未必会喝,于是神差鬼使地停了下来。
在此之前,她与江烨虽然是兄长弟妹的关系,但二人私下从未单独见过面,更是连话也没说过几句,陆玖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站在天井的游廊上喊了一声“兄长”。
巧的是,江烨竟然也停下来手里的动作,转过头来回应了她一声。
她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红豆羹交到了江烨的手上,两个人坐在天井边的台阶上,一边仰头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边安静地说话。
她转头问江烨:“殿下不去参加宫宴,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这练箭?”
江烨说:“开春之后就要开始春猎,我的骑术不算顶尖,不能在宗室子弟们的面前丢了颜面,所以得在背后刻苦练习。”
她忍不住笑起来:“我还以为若是您不取胜,皇上要责罚您呢。”
江烨喝了一口温柔的红豆羹,笑起来:“春猎输了也不算什么大事,皇上为何要责罚我?”
她微笑道:“原来不是大事啊,那不就成了?颜面哪里比得上人的身体重要呢?我看您的手都冻紫了,还是快快回去用姜水温温手,这样寒冷的天,最容易生冻疮了。”
江烨捧着那碗红豆羹,愣了愣。
她又笑道:“春猎取胜与否不是要紧的事,你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的事,殿下怎么分不清主次?”
他听着她的话,出神许久,过了一阵才缓缓低头,看着手心里那碗红豆羹笑了:“人人都有不得已要做的,我虽然是皇太孙,也不能例外,我是皇家平辈里的表率,若是做不好,只怕要惹母亲不高兴。”
她却笑了:“原来尊贵如皇太孙,也会有自己的失意之处?这样看来,我们是同病相怜了,我是失意之人,您也是失意之人。只不过人都难免有失意的时候,这样的时候,自己就应该多心疼着自己,雪越下越大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妾身的这碗红豆羹,也不过能暖您一时的心罢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微笑着向江烨告辞。
陆玖前世与江烨的所有交集,也到此为止。
除了这一碗红豆羹,这两句简单的关怀之外,陆玖的确再想不出他与她之间有何羁绊。
陆玖忍不住地想,如果此生江烨对她的执着,只不过是因为上辈子她对他说的区区几句关怀话语的话,那江烨这个人,也太可怜了。
那一点点好,值什么呢?
陆玖的思绪渐渐收回,她看着眼前朦胧在火光当中的江殷的脸,心底的意志越发坚定起来。
她已经选了面前的这个男人,那么对于江烨,对于江烨的一切,她都不会产生一点怜悯之情。
因为怜悯生出的慈悲之心,才是最最耽误人,也是最最害人的东西。
……
“……对了!玖玖,那我这身衣裳是谁换的?”耳畔忽然响起江殷羞赧急切地问话声。
陆玖一怔,回过头来看着面前一脸通红、慌张失措的江殷:“当然是我给你换的,怎么了?”
“你给你我换的!?”江殷一脸震惊,陆玖眼睁睁看着他的脸从涨红色一点点转变成绛紫猪肝色,他慌忙捂紧了胸口,目瞪口呆地颤颤问道,“你、你换了哪里的衣服!?”
陆玖哑然:“……当然是换全身的衣服了。”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江殷只觉得自己当场石化,浑身上下都绷紧了,“……你、你替我换了全身的衣服?”
陆玖道:“我拖着你进山洞的时候,你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湿透了,人还发了风寒,烧得滚烫,要是不脱了衣服用冷水擦拭身体降温,你现在是死是活都还说不准。”
江殷捂着胸口,颤颤地在脑海里复原陆玖述说的画面,联想到她脱了自己全身上下的衣裳,然后用冷水一点点地擦拭了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每一个部位……
江殷的脸已经紫涨成了紫茄子,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那、那你看见什么了!?”江殷迅疾地一把扣住陆玖的手腕,紧张得连瞳孔都在颤抖。
陆玖先是一愣,紧接着看向江殷的面容,见到他满脸的紧张羞涩的纯情,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脸上错愕的神情逐渐转化成云淡的笑意笑意,瞥了眼他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眉梢一挑,故意使坏说:“我还能看见什么?该看见的都看了呗,不该看的也看了。”
“什……么?”江殷握着陆玖手腕的手一颤,猛地松开,满脸的悔恨羞愤,脖子与耳朵上的皮肤也染上了浅浅的绯红。
与江殷相识这么几年,陆玖早就摸清了他的秉性。
江殷这个人虽然外表奔放热情,一根直肠子走到底,但其实在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比她还容易害羞脸红,怯生生地像只兔子。
陆玖捏住了他这把柄,自然乐此不疲地逗他,直到把他逗得面红耳赤才肯罢休。
这种外表热情大胆,内里纯情的人,最是好玩,也最是经不住逗。
看着江殷羞赧通红的脸,陆玖心越发坏起来。
她淡淡挑起眉梢,眼角挽了一抹妩媚,含笑地轻轻卷起他肩膀边一缕黑发:“怎么?你一个大男人,还会为这种事情害羞?”
江殷又是气又是羞,一张脸憋得通红欲滴,气愤地揪回陆玖指尖把玩的发丝:“那不然!?我……本将军……”他一句话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来,最后终于鼓足了勇气,破釜沉舟道,“本将军还是童男!”
“是吗?那我要谢谢你替我守身如玉了。”陆玖忍着笑,故意装出一脸满意的淡淡笑容。她眼底跳过一抹狡黠的笑意,正儿巴经地继续道,“不过江殷,看了也就看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以后你的身子也是给我看,早看晚看都一样是看,大方点,不要像个扭扭捏捏的大姑娘……”
江殷低着头,原本满脸的恼恨羞意,可是渐渐地,他竟然从陆玖的话音里听出了一丝强忍的笑意。
他猛然抬头,果然在一瞬间捕捉到陆玖面容上的促狭。
眼底的羞恼逐渐转化成气愤,他把捂在胸口的衣裳狠狠往地上一甩,又是气又是好笑地瞪着陆玖:“你耍我的?是不是!?”
纵算陆玖能憋,但此时此刻看着上当受骗的江殷,是怎么也憋不住嘴角绷着的笑了。江殷一发现,她就更憋不住,索性大声笑了出来,指着江殷道:“谁叫你这么笨,我说什么都信?”
“好,你还敢笑。”江殷又羞又气,刚才他是真的信了陆玖的鬼话,相信她真的脱遍了自己全身的衣服,然后还用帕子擦遍了自己的身体。
虽然自己是个男人,被看一看也不会少块肉,可江殷心中就是别扭。
别看他平时风风火火、咋咋呼呼,但是在内心的潜意识里,他其实很想把自己坦诚相对的那一天留在他与陆玖的新婚之夜里,而不是她现在先看光了他。
见陆玖还在笑,且是怎么都止不住地笑,江殷羞恼之下也顾不得自己胸前还缠着纱布的伤口,一个翻身,瞬间扣住了陆玖的双腕。
他双腿屈膝跪在她身体两侧,恼羞成怒地将她的手腕扣至她头顶,如同猛虎扑食一般擒住她的身体,以这样侵略性十足的动作桎梏着她,使她不能动弹。
陆玖的体型纤瘦,躺在下方看上面的江殷,只觉得一座小山平面压上来。
江殷俯身下来,凑近她面前,气哼哼地问道:“还敢不敢逗我了?”
陆玖渐渐收了笑声,看着上方近在咫尺的江殷的脸。
山洞之外是连天的大雨,山洞之内却是静谧十分,耳边除了柴火燃烧时火星爆炸的噼啪响声,便是面前江殷略显得有些急促且粗重的呼吸声。
温暖的篝火散发出温暖的光芒,将人温柔地包裹起来,轻易抚平了人的紧张,陆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软了,唯一能做的只有平躺下来,放松攥紧的手,用自己缥缈的眸光轻轻抚摸他的脸。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隔得太近,隔得已有些危险。
陆玖听到心狂跳的声音,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江殷的。
“元朗……”她仰起脸看他,声音一颤,忍不住亲昵地唤了他的表字。
须臾间,捏紧自己手腕的那双大手像是受到何触动一般,微微地松开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