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珠音病容深重的脸上带着一丝安慰,她亲手搀起了陆玖,对着微笑道:“我这一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从来不曾有过夫妻相敬相爱的日子,幸好,你和我的儿子还有机会可以过上这样的日子,这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点欣慰了。去吧,别让他久等了。”
陆玖轻而郑重地点头:“儿媳走了,您好生安歇。”
耶律珠音微笑:“好,我还希望,我能够等到你们孩子的出生。”
陆玖的脸上挂了些羞赧,低头柔柔道:“您长命百岁,来日会看到的。”说罢,便转身朝着屋外的方向离开。
江殷站在屋外的檐廊下等着她,见她走出屋子,便快步迎上来。
他已有些等急了,略不满道:“我都等你好久了,你们说什么,说了这些功夫?”
陆玖侧眸,轻轻笑看他,训诫道:“对母妃说话要尊重些,她是长辈,说多久都是应当的。”
江殷并肩在她身旁,把陆玖的胳膊挽在自己臂弯里,两个人紧贴着往前走。他笑吟吟道:“你才嫁过来一天,就帮着我母妃说话,今后这家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
陆玖挽着他的臂膀,仰着头骄傲笑起来:“以后这个家里,爹娘第一,我第二,我们将来的孩子第三,馒头和煤球这两只小狗第四,你嘛,你自然只能排第五喽。”
江殷朗声大笑:“那我这家族地位也太低了!”说着,他佯装一副恳求的认真模样,看着陆玖道,“娘子,发发慈悲吧,怎么着我的地位也不能不如两条狗啊!我要的也不多,还是把我排第四吧?”
听见这话,陆玖噗嗤一声掩着嘴忍不住地笑出声。
她抬眸看,偏生江殷还这么正儿巴经地配合着她的高兴求她。
她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容,扬了扬眉毛,很是正经地道:“那好吧,既然你都求我了,我就让你排第四吧。”
江殷很是泥腿地连忙替她捶背,言笑晏晏:“夫人的大恩大德,为夫永生难忘!”
陆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身后挽住他的胳膊。
小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说笑笑,朝着齐王府大门的方向走远。
*
这几日嘉熙帝龙体欠安,陆玖与江殷入宫之后,只在御书房简单拜见了皇帝,谢了恩,又到皇后的宫中谢恩拜见。
江殷一身世子爵位的打扮,陆玖亦是一身命妇装束,两个人带着随从侍女并肩走在皇宫的长街之上,很是有一对年轻宗室夫妻的威仪。加之二人又都是天生的好皮囊,走在一起简直犹如一道绚烂夺目的风景线,叫过往的宫人们忍不住悄悄回眸观看。
拜见帝后之后,就应该出宫,准备陆玖回门陆家的事宜,只是陆玖以为难得入宫一次,也想仔细看看这宫廷御苑的风光,于是便挽着江殷的手在御花园一代遍赏冬日宫廷雪景。
严冬厚雪之下,整个宫廷的楼台殿宇都被一层茫茫的积雪所覆盖,红楼翠瓦皆被一片白所掩盖,显得这帝王城少了往日的肃穆威仪,多了几分广寒宫般的素净安宁。
夫妻二人挽着手,沿着御花园的芳踪小径慢慢往前走,一路攀折了不少开得如烈焰般的红梅,揽在怀中低嗅,顿觉冷香沁人心脾。
又往前走了一阵,忽然听见静谧的红梅林当中传来几声女子的争执声。
陆玖只觉得那声音听着耳熟,忍不住拧眉转目看向江殷。
江殷也皱眉看着她,猜测道:“好像是陆瑜的声音。”
二人顿时驻足下来,抬眸凝神望向前。
透过重重叠叠的腊梅枝,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树丛背后站着两个华服宫装的女人,其中一个穿着皇孙妃制服的是陆瑜,另一个,看打扮似乎是东宫里江炜的侍妾。
陆瑜似乎是动气了,愤恨地指着那侍妾的鼻子痛骂些难听的话,而对面的侍妾则不动如山,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气急败坏的陆瑜,似乎根本没把她的怒火放在心上。
两人背对着陆玖江殷的方向,并没有察觉背后的来人。
陆瑜指着那侍妾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贱人!还不是你狐媚勾引!明知道昨日是十五,是我与皇孙同房的日子,你平日好端端地不发病,偏昨儿就发病,把皇孙从我房里抢了去,你到底安得什么心?今日不给你个教训,你竟不知道这房里谁才是女主人了,来人,给我打,狠狠地掌嘴,让这个不知轻重的贱婢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
那侍妾十六七岁的样子,生得艳丽,举止之间也妖妖调调的,听见陆瑜要掌她的嘴,也并不害怕,只是妖媚地抚了抚鬓角:“皇孙妃要责罚妾身不要紧,只是皇孙召幸的时候若是看见妾身脸上的伤口,只怕又要责怪您善妒了。妾身能犯什么错呀?错也不过是错在太招皇孙的喜欢了,您自己不受宠,难道也看不得别人受宠?”
江殷陆玖站在不远处的梅树旁,把这几句妻妾间的斗嘴听得一清二楚。
陆玖有所耳闻,前不久江炜刚得了一个美人,原本是太子妃身边的侍女,求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拿下,如今对这来之不易的新鲜美人疼进了心眼里,听说那侍女妖妖调调的,年纪不大,却极是妩媚撩人,向来就是眼前这个小侍妾了。
夫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都笑了笑,继续驻足在原地。
没想到,他们成婚第一天,就能看到这样的好戏。
第107章 “陆瑜,今日的一切,……
那小侍妾的话一说出口, 陆瑜当即就变了脸色,她疾言厉色地扬手,狠狠指着对方, 神情冰冷几近崩溃:“你再说一遍?”
侍妾笑吟吟的:“再说多少遍,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您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过了皇孙殿下的新鲜劲了。”
陆瑜气得目眦欲裂:“我与皇孙自小青梅竹马,也是你这个贱婢能比的吗!?”
侍妾甩了甩手里的绢子,讥诮地睇着陆瑜笑:“青梅竹马?那又怎么样?咱们的这位殿下就是个喜欢新鲜的人, 谁能让他觉得新鲜有趣,他就宠谁,谁能让他求之不得, 寤寐思服,他更是偏爱。男人哪,都是这样, 只喜欢新鲜人物, 得到手的东西, 谁还有兴趣把玩呢?”
站在一旁的江殷听见这话,连忙侧首过来小声紧张道:“这话不对,男人可不全是贪新鲜, 我就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你别听她瞎胡说。”
陆玖好笑地看他一眼,摇头无奈道:“我又没说你是这样的人。”
江殷这才如释重负一笑,继续与陆玖看眼前的热闹。
那一头,陆瑜的脸已经气得青白交加, 两颊的肌肉剧烈颤动, 手背上的青筋也气得一条条爬上来,像极了恶心的大青虫。
侍妾浑然不觉,掩着樱桃小口继续娇笑感叹:“说来, 您也真是可怜啊。听说从前您的嫡妹,昨日新婚的齐王世子妃,本来应该是咱们殿下的正妃,生得是花容月貌,京城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是那时候咱们殿下偏生对求而不得的您情根深种,竟然不将那唾手可得的美人放在眼里。可是没想到,后来您自己巴巴地放下身价去倒贴咱们皇孙,倒惹得皇孙没了兴致,转而念起您那个退婚的妹妹来了,对您也是一朝冷待,就连您当初被灵川公主丢出宫,他这个未婚夫都没帮您说话,可不是可笑可怜么?”
“你……你……!”陆瑜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一双血红的眼睛仇视瞪着那侍妾。
陆玖的事情一向是她心口最不能触碰的一根刺,上一世自己嫁的夫婿喜欢她,这一世自己嫁的夫婿还是喜欢她,陆玖,她简直就是一个阴魂不散的贱人!
侍妾看着陆瑜那副气得又恨说不出的样子,心里神清气爽,她骄傲地仰起头,声音变得狠厉了几分:“这都是您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陆瑜银牙咬碎,额头上的青筋突突,一双眼睛里爬满了密密如蛛网般的血丝,恶毒凶狠地盯着侍妾,猛地抬手,对着她娇嫩如剥皮鸡蛋的面孔上就是一个耳光狠狠刮过去。
原本趾高气扬的侍妾被打得痛叫出声,她捂着通红且高高肿起的半边脸,凄厉张狂地叫起来:“你敢打我!?我是殿下最疼爱的妾室!你敢打我!?”
陆瑜双眼猩红,神情狰狞已然快要入魔:“你是最受宠的妾室又如何,我是正妃,是正室!!”
“无宠的正室还不如妾!你算什么,你敢动我!?”妾侍凄厉地哭喊起来,话毕,伸出尖锐的手指甲冲着陆瑜的脸撕过去,尖叫着想要把她的脸抓花。
陆玖与江殷并肩站在不远处的梅树后,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
陆瑜身后跟着的一行随从们见到妻妾二人难分难舍打成一团,吓得惊慌失措,又不敢上前劝架,只能纷纷跪在原地磕头大喊:“主子息怒!主子息怒啊!”
陆瑜抓着妾侍的头发狠狠左右各扇了两个耳光。
妾侍心高气傲,亦不肯服输,对着陆瑜的脸就是两爪子,直把她的皮肉都抠下来了。
陆瑜感受到脸上的痛楚,伸手一抹,看到满脸是血,差点两眼一黑气昏过去,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什么身份了,抬起脚对着妾侍的肚子就是一脚。
妾侍捂着肚子,当场哭着大喊:“好痛!好痛!我的肚子好痛啊……”
“装什么可怜!?起来!”陆瑜还不肯放过她,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往雪地上摔,因为用力过大,硬生生地将那侍妾头顶上的几揪头发也扯了下来。她抡圆了巴掌朝妾侍的脸上疯打,狰狞失智地气愤道,“我让你装!我让你装!谁都看不起我!我让你们看不起我!!”
陆玖站在不远处,看着前方乱成一锅糊粥的景象,只觉得脑仁被吵得生疼。
江殷察觉到她脸上细微闪过的一点不悦表情,随即伸手将她揽入胸怀中,用冰凉的手指温柔地按抚着她的太阳穴。
“眼不见心不烦。”江殷低头,温声凑近她耳边道,“要是你觉得看得心烦,我们现在就回去。”
陆玖依偎在江殷的胸前,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女人互殴的景象,忍不住低语道:“江炜那种人,三心二意,得陇望蜀,从来都不是良配,只要是他已经得到的,不管是人,还是东西,他都不会懂得珍惜。”
江殷拥着她,眼神冷峻看着前方的景象,安抚道:“所以,幸亏你看清了他的真面孔。”
陆玖眉目淡淡的,看不出是笑还是嘲:“只是,我这辈子的看清,也是拿了东西换来的。”
江殷拥着她,笑着逗她道:“你这叫否极泰来。江炜走了,我就来了。”
陆玖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你这人真讨厌,变着法夸你自己呢?”
江殷温柔地抱她在胸前,感叹道:“江炜这样的人,总也有人赶着往上贴,咱们不必理会。”
陆玖温柔微笑着点了点头,安心地把自己的头靠在江殷的肩膀前,觉得心里无限踏实、安稳。
她正想与江殷离开,忽然之间,却听见前方传来一道急速奔跑的声音,伴着江炜怒气冲冲的呼喊声:“陆瑜,你个毒妇,你疯了!?快给我住手!”
不知什么时候,江炜已经闻讯赶来,看见扭打在一起的妻妾二人,又急又怒,同时脸上又浮现掩藏不住的羞意。
自己的妻妾争风吃醋,竟然在大庭广之之下动起手来,这可算是把他的脸都丢尽了!
江炜急急地赶上来,一把抓着陆瑜,像是甩一只破鞋一件破衣裳似的,将她狠狠地甩开,旋即又迅速抱起躺在血泊中的爱妾,慌张地喊:“……太医呢?快叫太医来!”
侍妾躺在江炜的怀里,面色苍白如纸,双手绞着肚子,痛得连气也喘不上来了,殷红的血从她的下|身沿着裙角流下来,一股一股的。
跪在脚边的内侍们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赶紧去请太医来诊治。
陆瑜被江炜狠狠推出去,狼狈不堪地跌倒在众宫女的搀扶当中,半天也没爬起来。
“……殿下,是那个贱人先冒犯我的!”见到侍妾肚子里流出这么多血,陆瑜一时间也怕了,来不及站起身,便惶急地抓住江炜的衣摆紧张兮兮地解释。
江炜把爱妾打横抱在怀中,根本不想听陆瑜的解释,抬起脚冲着她的胸膛前就是一记窝心脚。
“你还有脸解释!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是杀人凶手,你也别活了!”江炜急火攻心,劈头盖脸对着陆瑜就是一通训斥,“别以为你仗着和我青梅竹马的情分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是正妻,能不能有点容人之量?今天要是她有什么事,我非休了你这妒妇不可!”
陆瑜赫然睁大了泪眼,苍白无力地仰头看着抱着侍妾气急败坏的江炜,一瞬间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去。
这样的江炜,哪里还有一点当初那个对他情根深种、小心翼翼的少年郎君的样子?
她艰难地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嘶哑得说不出话。
过了一阵,才听见她不可置信地问道:“……为了一个妾,你要休我这个正妻?”
江炜看着陆瑜,眼神冷漠得如同在看一个陌生女人,而不是看自己少年喜欢的青梅、自己从前求而不得的正妻。
“你我成婚这么多年,你竟然连一个孩子也不能生出,且如今又这般善妒,心机狠毒,还欲谋害人性命,我身边岂能容你这样的恶毒之人?”他的话冷得像冰,不近人情。
陆瑜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双膝都已经被雪浸湿,可是她好似浑不觉冷意,只睁大了一双眼睛,惊恐无助地看向面前的青年男人。
她的双唇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话,眼底的惊恐无助慢慢幻化成凄厉的怨毒,一瞬间,她像是发狂了般,狠狠地站起身,抓住江炜的胸口就是一顿撕打捶咬,一边发疯一边凄怆大声地哭起来:“……江炜,我是你的正妻!我是你的青梅竹马!当初对我求而不得的不是你吗?你说要一辈子对我好的,你说的!你说的……”
江炜气得大喊:“旁边的都是些死人么!?皇孙妃发疯了,竟然敢对我动手,还不快上来按住这个疯妇!”
底下的宫女太监们忙不迭上前,七手八脚地搀住扭扯不休撒泼的陆瑜。
陆瑜桎梏在十几双手下,还拼命地想要往江炜的身上抓挠。
江炜恶狠狠地看着她:“你看看你自己的丑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大家出身的矜持?简直是个市井泼妇!你这模样,哪个男人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