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微微一笑,很是宽和:“新婚第一天就碰上这样的糟心事,本宫也是为你不平,不用谢了,出宫去吧。”
江殷带着陆玖再三谢了皇后,而后恭送了皇后回去,这才准备离开拂槿轩。
陆玖抬眸温婉地望向江殷,无奈地笑了笑:“那我们也走吧?”
江殷纵容地笑着,摸了摸她的脸,点了点头。
夫妻二人挽着手正准备离开,拂槿轩的门口却忽然传来江炜的声音。
江炜喊住前行的陆玖,陆玖一怔,与江殷一道疑虑地转过头来。
江炜站在拂槿轩的门前,一双眼睛看着他们二人,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陆玖转过身,朝着他客气疏离地一点头,随即问道:“皇孙还有何事?”
江殷便不如陆玖这般客气,一双眼睛锐利不善地盯着江炜:“还要跟你堂嫂说什么?”
江炜怔忡地站在原地,听见江殷话中的堂嫂二字,一瞬间才恍惚地反应过来。
陆玖现在已经不是他从前退婚的未婚妻了,而是他的堂嫂,江殷的妻子。
料峭的寒风贴着面挂过,江炜不舍地看着陆玖,眼里似有千言万语的情意。
可后悔吗?
这一刻,江炜听见自己心中清晰的诘问。
后悔?
他苦笑了一下。
当然后悔。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就好,他真想回到数年前的荣景院当中,把那个在华阳长公主面前求着退婚的自己狠狠甩两巴掌,让她能够清醒一点,明白自己真实的心意。
陆玖的眼眸里荡漾着浅淡的光,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脸上仍然还是江炜记忆里平静宁和,甚至带着一丝冷漠倨傲的神色。
“皇孙,宋氏还在里面,需要您的抚慰。”陆玖很及时地提醒道,“您快进去吧。”说着,她转头睇了一眼身边的江殷,“夫君,走吧。”
江殷点了点头,伸出温暖的大手牵住陆玖的纤细冰凉的手,带着她转过身,准备走向拂槿轩外的一片白茫雪地之中。
“等等!”背后江炜的声音带着一点急切。
陆玖牵着江殷的手停下脚步。
这一次,却没有回头。
江炜知道,她是不会回头看他一眼的。
心底忽然有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还有一种无力的悲怆。
他眷恋地道:“……数年前,是我对不住你,当时我不应该退婚的,是我错了,我现在很后悔。”
陆玖背对着他,淡声道:“这样的话,你不应该对着我说,你应该去告诉陆瑜。”
江炜的声音里还带着最后一丝期望:“你当初,是不是因为我选择了陆瑜,才对我灰心丧气的?”
这话把陆玖弄得怔在原地,一时间,她竟不知是该哭,还是应该笑。
江殷似乎也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十分上心,紧张地看着她。
陆玖仰起头,看见逐渐播散云层显露出的一轮金色太阳,那疏落清浅的阳光温柔地一缕缕落下,照拂在她的面容的每一寸肌肤上,使她整个人宛若新生一般。
陆玖抬手轻轻遮在眼帘上,挡住这明媚的眼光,旋即释然地笑了起来,说:“江炜,我从来不曾想过要选你。”
江炜的面孔上一瞬浮现出错愕的神色,而身旁的江殷却是了然地微笑了起来,越发握紧了她的手。
这一刻,江炜知道,自己已经没什么再好后悔的了。
因为自始至终,她从来都不曾喜欢过自己。
江殷淡淡回眸,瞥了他一眼:“陆瑜在演独角戏,你又何尝不是如此?一直以来,都在像个跳梁小丑一般,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与陆玖之间还有所羁绊。”
他骄傲地抬起眼帘:“她选的,自始至终只有我。”
话毕,他便牵着陆玖的手,夫妻二人带着随从踏雪慢慢离开拂槿轩的门外,徒留江炜一人立在门前,发痴地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
走出拂槿轩,陆玖便发现江殷一直在暗自生闷气,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
她捏了捏他的手,戏谑地抬起眼帘,挑眉道:“怎么了?生气了?”
江殷紧紧地牵着陆玖的手,像是生怕稍一放松她就会逃走似的。他微红着脸别过头,气恼地道:“生气,特别生气!”
陆玖眼角眉梢都拂着轻盈温柔的笑,她撒娇地抓着他的手甩了甩:“生什么气?生谁的气?来,跟我说说就不生气了。”
江殷一本正经地转过头来看向她,气哼哼地说道:“当然是生你的气啊,我还能生谁的?”
陆玖心惊:“生我的?”她猜测道,“是因为刚才江炜问我的那些话?”
江殷挑眉道:“是啊。”
陆玖吃笑:“你这个人还真小气,我刚才不都那么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他吗?你还生气啊?”
“当然了。”江殷气闷闷地道,“我气的是,你都已经成婚了,都已经是我的人了,江炜那个小子竟然还眼馋你,还拉着你纠缠不休,简直气死我了!”
陆玖一怔:“你……”
江殷警觉地思考起来,满脸严肃:“看来,就算是成了婚,也不能杜绝某些男人对你的心思,为夫必须得严加防备才行。”
陆玖忍不住地笑出声:“你疯了,又不是打仗,还防备什么?”
江殷吃瘪地看着她,郁闷道:“我家娘子这般美貌年轻,只怕多少江炜之辈都觊觎着我家倾城色,盼着我快点死了废了,好让你改嫁。”
陆玖抬起手冲着江殷的胸口上轻轻一捶,娇蛮厉害地瞪他一眼:“你的破嘴啊,真是一点轻重都没有,成天不是死了就是废了,你的嘴里就吐不出一句吉祥话吗?”
江殷甜丝丝地笑着,伸手把她的小拳头捂在自己心头上:“我这叫防患于未然,未雨绸缪,这可是兵法。”
“得了吧,我还能有谁惦记着?我这辈子,不就被你这只呆霸王惦记么?”陆玖笑语嫣然,明眸善睐,“有你一个人惦记着我,就够了,我不稀罕别人的惦记喜欢。”
“真的?”江殷扬起眉,笑意灿烂明朗。
陆玖停下脚步,踮起脚尖,轻轻用手点点吃醋的小夫君的鼻尖,笑靥如花反问:“还能有假?”她低声又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今天还要陪我回门呢,可不许给我丢脸。”
江殷心头温热热的,一腔柔情全部付诸给了眼前的小妻子。
他弯起眼睛笑笑:“那哪能?”
说完,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牵着她,亦步亦趋地并肩朝前方大道走。
阳光正好。
第109章 来人,把二小姐送去庄……
陆瑜被数名嬷嬷们五花大绑地抬回了东宫, 按着肩膀跪在太子妃屋中的正厅下。
今日妻妾二人大闹,弄出惊动满宫的动静,终究是件不光彩的事情, 且这件事情怕是很快就会传遍宫中, 成为奴才们私底下的笑料。
陈氏一贯最重脸面,进了屋便没好脸色,重重一拍桌子坐在主位上:“把宫门关了!”
底下的宫女们个个惴惴不安,连忙听命去关闭宫门, 还有人小心翼翼地递了一盏茶水上去:“娘娘,您消消气……”
太子妃重重接过茶水,凑近唇边还没了一口, 便发狠地将茶盅掷碎在地,怒骂道:“是要烫死我吗!?”
茶盅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猛烈的响声,吓得屋里屋外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一面磕头一面喊着:“娘娘息怒, 奴婢该死, 奴婢该死!”
太子妃懒得同这些奴才置气,一双萦绕怒火的杏眼流转,看着面前的陆良娣与陆瑜这对姑侄, 心里的邪火蹿得更猛。
陆良娣跪在陆瑜的身侧,声音柔婉中透着焦急:“太子妃息怒。”
太子妃看着陆良娣。
眼前的这个女人明明与自己同岁,皆是已过韶华的年龄,可她在太子这么多年的宠爱下, 还是显得那么年轻温柔, 像是岁月也不忍璀璨她的柔和貌美。而她自己,却是已经面露苍老,眼角眉梢都是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厉色。
实在是心有不服, 心有不甘。
太子妃早已经看不惯这对姑侄,冷眼笑道:“良娣,这就是你房里的好儿媳,你教得好呀。”
陆良娣素性温柔,哪里经得住太子妃这样严苛的审视,立即俯下头,不安道:“妾身不敢。”
太子妃心里的邪火撩拨得更甚:“你不敢!?我看你们姑侄二人相互勾结,尾巴都快翘上天了!来人,传我的话下去,今天的事情虽是皇孙妃一人做下,可是良娣乃是皇孙妃的姑母,同处东宫教养不善,即日起在殿阁中闭门思过,不得外出!”
她瞥了一眼已经瘫软下来的陆良娣,心里的气稍稍平静,拨了拨手,嫌恶道:“把良娣带下去吧。”
话音落,两个嬷嬷便上前,请了陆良娣回去自己的殿阁。但说是请,倒不如说是架着。
陆良娣离开后,太子妃又把目光放在了面前咬着布团,满眼惊恐的陆瑜身上。
太子妃离开坐席,起身向陆瑜走过去,停在她的跟前。
她微微弯下腰,颇有几分扬眉吐气,抬手用尖锐而涂满猩红丹蔻的手戳着陆瑜的眉心痛快道:“陛下的命令也下来了,你们姑侄两个就乖乖认命吧,一会儿回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等明日早晨宫门开启,立即滚出宫去,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知道吗?”
陆瑜咬着布团,呜咽了两声,睁着浑然是泪的眼睛恐惧地看着太子妃,像是在请求太子妃为自己求情。
太子妃笑了,叹息着说:“原本今天的事情也不算大,一个妾室失去孩子,算什么要紧的事情呢?你原本也可以像你姑母一样,在东宫内闭门思过。只可惜,你的运气不如你姑母啊,你姑母有丈夫的宠爱,再不济还有个儿子,你呢?腹中空空,连个女儿也生不出来,所以这种时候,也只能认命了。”
陆瑜的神智还是清醒的,在听见太子妃这一席话之后,浑身像是触电般抽搐了一下,旋即瘫软无力地跪在地上。
一个连孩子也没有的女人,能有什么依仗?陆瑜的双眸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泪来,心里想着,要是但凡她的肚子能争气一点,也不至于被一个妾骑在头上。
陆瑜越是落泪,太子妃的心情就越是畅快。
接着这次陆瑜给自己挖的坑,她正好顺水推舟打压下这对姑侄。
这一部分很好地抚平了太子妃丢脸的不快,她一瞬间就平衡了,心情大好起来,转身吩咐道:“来人,赶紧去料理皇孙妃的行礼,一应该准备的东西都要备上,什么春衫、夏衣、秋衣冬袄的,都要带好了。她这一去,还不知道几时回得来呢。”
*
陆瑜没等到第二天清晨,在头一天晚上的亥时不到,太子妃便打包好了她一切的行囊,请旨得了令牌夜开宫门,迫不及待地一脚把她踢出了皇宫。
因是皇帝下令惩处,陆瑜此番出宫的派头自然比不上从前煊赫威武。
一辆翠幄小马车,一个驼子,一个马夫并三个陪嫁侍女,一行人趁着夜色深沉悄悄地就溜出了城门,像是不敢见人的过街老鼠一般低调落魄。
但饶是陆瑜低调夜行,这件事情还是被侍卫宫女们一传十十传百地当做笑话说了出去。
陆瑜做皇孙妃的这几年十足矜持身份,处处都要拿出自己正妃的做派,眼高于顶,这样的作风惹足了眼,也惹足了那些暗处蠢蠢欲动的嫉妒厌恶,现在见她难堪,底下那些受过她责难的妾室宫人,人人都恨不得上来捶这面破鼓,看她的笑话。
回到宣平侯府的时候已经快临近子夜,陆瑜被侍女们搀扶着回到魏氏的芳华院,刚进门,眼里的委屈眼泪还没工夫掉,陆元忠已经先一顿劈头盖脸的痛斥落了下来。
“我陆家祖宗门楣的脸面都快被你丢尽了!你竟然因为谋害人命被皇上送了回来?这大周上下数百年,还从来没有出过被休弃回家的宗妇,你可好啊陆瑜,你算是开创先河,做了一代先驱了!”陆元忠素来是个迂腐要面子的人,指着陆瑜的鼻子就骂,“你这般狠毒的举动落在皇上眼里,将来皇上会怎么想我们陆家,我还怎么在朝中立足?你虽然是个庶女,但好歹也是当做嫡女养了十五年的,怎么反倒处处都像极了你那个亲生母亲上不得台面的小妇做派?真……真是气死我了!”
陆瑜跪在芳华院的正厅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见陆元忠话语当中反复提及她原本庶女的出身,心中更是厌恨。
在宫里受了皇帝和太子妃的训斥后,现在回到娘家,又要受父母的责骂。
魏氏坐在一旁的席位上,捏着手绢的手心里全是腻腻的汗水。
“母亲,母亲!”陆瑜睁着泪眼伸手去抓魏氏的裙角,“女儿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您不能不心疼女儿啊,您替女儿去求求皇上吧,女儿求您了!”
魏氏看着脚边哭哭啼啼的陆瑜,面容上亦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也忍不住道:“你现在都快成弃妇了,还有什么好求的!”
她早已经听闻了今天陆瑜在拂槿轩内的言行无状,心惊肉跳之下,更是担心起她自己侯夫人位置的安稳,哪里还有心思去心痛陆瑜?
“老爷。”魏氏担忧转头看向陆元忠,“几天的事情,不会牵扯到我……不,我们侯府吧?”
陆元忠满脸的焦急,不耐烦呵斥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你心疼的好女儿做出的事情!”
魏氏受了陆元忠一通呵斥,心惊肉跳,脸上十分难堪。
陆元忠负手在房里不安地来回踱步:“若是皇上因为这一件事,而认为我们陆家都是这样的人品,将来,我们陆家在京师算是没了立足之地了。”
魏氏闻言大为震惊:“……怎、怎么会呢?我们府里不是还有母亲和玖儿吗?要是家里真的蒙难,她们怎么会坐视不管?尤其是玖儿,她现在怎么说也是世子妃,就不能上去替家里说说情?”
陆元忠转过脸来,满脸讥诮地看着魏氏,耻笑道:“你还有脸说?你现在知道找玖儿了?怎么平日里不见你多心疼心疼她?”
魏氏一窘,满脸通红:“我……我不也心疼她吗?谁叫她自己不识好歹来着,非要同。”她刚想说非要同荣景院的搅和在一起,就被陆元忠狠狠地瞪了一眼,于是立即识相地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