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姑娘两番拒绝我的邀请,我心中实在失意,若是姑娘答应与我同行,元朗的事情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江烨温和笑道。
其实陆玖本心是想去听六朝史的,但是顾忌着江殷的感受,且不想同江烨扯上太多的关系,是以才两次拒绝邀请。
现在江烨将这邀请当做原谅江殷的筹码,肯大事化小事,她自然也愿意答应。
只要,江烨真的对此事既往不咎。
“殿下说到可会做到?”陆玖看着江烨问道。
“君子一诺,万不可废。”江烨温声笑道。
陆玖寻思了一阵,最终咬牙点头:“好,既然如此,我答应您,不日之后梅先生的六朝史,我一定会去听。”
“好,陆姑娘当真爽快。”江烨秀丽的眉眼带笑,“那就这么定好了,姑娘不能再反悔。”
“我答应的事情,自然不会反悔。”陆玖看向江烨,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了下去,“那今日江殷的事情,还请太孙保守秘密。”
江烨抬起纤长的睫羽,墨玉般的瞳仁里浅笑盈盈,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会的。”江烨浅笑道。
“今日若没有别的事情,臣女便先告退,太孙殿下好好静养。”陆玖起身,冲着床榻上的江烨一福身。
江烨也并未再挽留,只微笑一抬手道:“陆姑娘慢走。”
陆玖礼毕,转身朝着屋外的方向离开。
江烨靠在床榻上,目光留恋地看上陆玖离开的方向,过了半晌,兀自凄凉一笑道:“希望这一次,我没有来迟一步。”
*
陆玖自房间走出来,便返回兰室,准备取了自己的书匣回家。
她刚走到书斋外,便看见那一抹殷红的身影。
江殷双手环胸正站在书斋门外,焦躁地来回踱步,等着陆玖回来。
听见面前的脚步声,他急忙抬起头来。
看到站在面前的是陆玖,他的眼底顿时亮起一点光芒,期冀地看向她。
陆玖心里还有些气,气他在明明说好的情况下再一次不听劝告冲动行事。
幸亏这一次江烨并没有再计较,否则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又不知该如何收场。
陆玖心里气不过,于是在明明对上目光的情况下,刻意地别开了目光,满脸漠然。
见到她并未向从前一样回应他的笑容,江殷嘴角的弧度也一寸寸收敛起来。
陆玖往前走,径直与江殷擦肩而过,进入书斋内,沉着面容将自己桌面上的东西收拾进书匣当中。
江殷见冷着脸走进书斋,也跟在她背后走进去。
陆玖是真生气了,见他走近身边,眼帘也不抬一下。
东西收拾好了,她便将书匣往自己怀里一抱,扭身便往书斋外走,准备回家。
她走,他就跟着她。
二人出了廊庑,江殷便跟在她身后。
陆玖的书匣一向装得满满当当,平日上学放学都是家中的仆从提着,进了书院以后便是江殷提着,今日自己抱,方才觉得十分沉重。
江殷知道她在生气,但他自己也在生气,他总觉得今天的事情自己没做错。
他以为江烨原本就是一个阴险小人,今日摔倒定然是自己故意的,而陆玖不相信他的说法,反而还相信江烨那个阴险小人。
他还生气没地方吐露,他才应该生气啊!
因此走在廊庑上,陆玖不说话,他也冷着脸不说话,觉得自己没做错,又为何要低头?
可是生气归生气,看到她搬不动书匣,他心里又过不去。
思来想去,便装作一张冷脸,伸手蛮横地从她怀里将书匣抢了过来,而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冷脸往前走。
怀中沉甸甸的东西骤然离开,陆玖一愣,立即抬眸冷眼扫向身旁。
江殷察觉到她的目光,板着脸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陆玖瞪他一眼,伸手又蛮横从他怀里将书匣夺回来。
江殷见她伸手抢回书匣,心里顿时也来气了,一伸手就把书匣又抢回来。
陆玖毫不示弱,当即再抢回来。
江殷心里也来气了,见她又抢,干脆再抢回来,还特意单手将书匣高高举在身侧。
陆玖本想再抢,可是江殷的身高实在太占优势,他单手把书匣举过头顶,陆玖就是跳起来也够不着。
陆玖再三尝试,完全够不着他手里的书匣,心里的火是越烧越旺,厉声道:“江殷!把东西还给我!”
江殷也来气了,举着书匣就是不放,还低头睨着她:“我不放,怎么样?你拿啊。”
“江殷!”陆玖是真急了,瞪着他道,“我数三下!”
“一、二、三!”
陆玖数了三声,江殷却铁了心的就是不将书匣还给她。
“好,你不给我是吗?”陆玖气得笑了一声,“行,你愿意拿着就拿着,我不要了!”
抛下这句话,陆玖转身就径直朝着书院门外走去,当真不要江殷手中的书匣了。
江殷又气又急,单手提着书匣冲上去,伸手一把捏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走:“你生什么气?我还生气!你别走,咱们把话说清楚!”
陆玖当即甩开了他的手,回眸过来,目光冷厉地点过江殷的面颊:“什么话说清楚?该说的昨日不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江殷,做事之前动动你的脑子,今日还好皇太孙没有追究责怪,若是追究责怪下来,你当中动手伤了太孙,你现在恐怕早已经不在这儿了!”
“江烨他分明就是故意摔倒的,你别看他柔柔弱弱的样子,你一点也不了解他!他的身手不差!我承认我推了他,但是我那一下放在平日里根本动不了他!他就是故意的!”江殷也把自己的委屈说了出来,他看着陆玖愤愤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江殷,我相不相信你,这个问题放在当下来谈重要吗?重要的是,你对皇太孙动手的事情是事实!”陆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压制着心中的气焰,淡声道,“昨日我已经同你说得很清楚了,你与皇太孙作对,输是输,赢亦是输,事情捅出去受责问的只有你一个人,你做事之前为什么总是不能好好想一想呢?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冲动?”
“我幼稚冲动!?”江殷简直气噎,他将陆玖的书匣抱在胸前,眼睛里烧着滚烫的怒火,“要不是看见那个王八蛋意欲对你、对你……对你那啥!我又怎么会冲出去?我冲出去不就是害怕你受欺负吗?”
“什么那啥,你在说什么?”陆玖听不懂他的话,拧着眉头问道,“江殷,你要说话就说清楚!什么那啥?皇太孙对我怎么了!”
“亲你!!”江殷提高了声音,脸红脖子粗,满面的委屈和气愤,“我在竹丛背后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就是想亲你!”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陆玖越发不解,声音也随着加重,“太孙只是将我肩头的落叶拂开,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江殷,你别再瞎想了行不行?”
江殷气得半死,辩驳道:“我瞎想!?那个龟孙肯定是看见我了!要是老子不在那儿,他肯定要对你动手动脚!”
这一番直白的话说得陆玖面红耳赤,她气得胸腔起伏,觉得现在实在不是一个沟通的好时机,于是指着江殷寒声道:“你不要再一个人胡乱瞎想,今天你冲动对江烨动手,就是你的不对。你今日回去好好想想,反思反思自己的过错,在想明白之前,别同我说话!”
“我有错?我有什么错?老子没错!不说话就不说话,谁愿意同你说话了?以后咱们都别说话!就当不认识!”江殷只觉得心口一堵,闷闷地疼得难受,也实在忍不住脾气了,便当着气头大声喊气话,“你这么向着他,那你就同他去好了!我昨日说的话一点没错,我就该把位置腾出来,腾给你和他!你们百年好合,我是多余的!那我走,我走还不行?”
狠话一放完,江殷便红着眼眶将书匣直接丢在了陆玖的怀里,甩手朝着书院大门的方向跑远。
陆玖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见那一抹殷红的背影出了大门。
她吃力抱着书匣匆匆追出去,就看见江殷翻身上马,缰绳一甩,身影朝着宣德门的方向走远,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处。
陆玖抱着书匣,怔怔站在书院的门前,看着江殷消失的方向,忽然鼻头一酸,眼眶后知后觉地隐隐湿润起来。
“这个呆子!呆子!”陆玖咬着牙骂了两句,抹了抹眼睛,接着又小声哽咽道,“我向着谁,你还看不出来吗?呆子!”
车马已经备齐在书院门外,随行的婆子见陆玖独自一人站在门前,便上前询问道:“三姑娘,今日可是直接回府?”
陆玖收回目光,淡淡点了头,身侧的小厮连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书匣。
“姑娘慢些。”婆子伺候着陆玖慢慢登上马车,小厮驾车,众人朝着福善街的方向慢慢行去。
向来,陆玖上学放学的路途上总是很热闹,来学里的时候有陆镇江殷相伴,回家时又多添了徐月知等人在身侧。
而今日回家,陆镇早已经同着徐月知几个回家,江殷同自己吵架后又先行离开,回家的马车上,只有陆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从前在益州的时候,陆玖向来习惯了孤单,也不觉得形单影只有何不适,可是自从来到凤鸣府,身边的朋友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现在突然又换成她茕茕独行,一时之间,她竟也有些不习惯了。
马车朝着宣平侯府的方向行进,陆玖再三忍了许多次,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地挑起帷幔,查看背后是否有江殷跟随的身影。
可是一次次回望,身后总是空无一人,那熟悉的马蹄声从未出现。
陆玖想,他这次也许是真的生她的气了。
她轻轻垂下睫羽,忍不住回想刚才吵架时二人说过的话,也有些责怪起自己的冲动。
她责备江殷冲动,她未尝不是?光顾着责怪他冲动动手伤了江烨,也没来得及注意自己的言辞。
陆玖垂下纤长的眼睫,墨玉般的瞳仁底存留着些许不安的情绪。
江殷还从来没同她生过气,也没同她说过像今天这样重的话。
会不会……她真把他气走了?
沿途,陆玖想了一路,原本说想在马车上看一卷书,可是今日的争吵过后,书本上的东西,她一个字也看不进。
往日耳畔熟悉的马蹄声与銮铃响一路未曾出现,陆玖的心一寸寸黯然下去,直到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前。
婆子卷起垂帘,站在车外温声道:“姑娘,到侯府了。”
陆玖想了想,决定也下狠心,既然他江殷要闹脾气,那索性他们二人就对着打擂台,看看到底是谁先服软。
不理会就不理会。
陆玖捋清思绪,将手里的书卷收好,提着裙子缓步下车,朝着侯府的大门里走。
“姑娘,怎么停了?您东西落了什么东西在车上不曾?”婆子搀扶着陆玖的手往正门走,却见她忽然停步,转头猛地向后看去。
陆玖心里虽想着大不了同江殷一拍两散,但心里却还是希望他能跟在身后的。
而恰巧在进门前,她忽然敏锐察觉到背后好像有一阵熟悉的銮铃声响,于是迅速转过头去,想看看是否是江殷悄悄跟随在身后送她回来。
可是事实让人失望,街角处走出的是一个老人,老人牵着一匹大白马,白马的胸前悬挂着当啷作响的銮铃。
这銮铃的声音同江殷的坐骑风驰十分相似。
陆玖心里一沉,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她听见这一阵銮铃响的时候,内心就想着要给江殷一个机会。
要是她回过头去的时候,江殷牵着风驰就站在她身后,那么今天她就放他一马,不跟他生气。
可是出来的人是个老头,并不是江殷。
陆玖咬了咬牙,心底愠怒欲盛。
给过机会了,江殷,是你不珍惜。
既然要赌气,要就分个输赢吧!看看究竟谁胜谁负!
“没什么东西,我们进去。”陆玖冷冷吩咐,说着掉头就走,再不看一眼身后的情景。
跟随的婆子察觉到陆玖的愠怒,也不敢多问,连忙跟随她走进侯府的大门。
就在主仆二人走进侯府,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侯府街角的背后,冒出一抹殷红的身影。
江殷牵着黑马风驰,默默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马蹄踏动时,风驰胸前挂着的銮铃发生叮铃的脆响。
江殷站在街角,看着宣平侯府紧闭的大门。
过了好一阵,他方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朝着御街的方向走远。
*
是夜,露霜深重,陆玖在屋子里点了一盏灯,面前摊着几卷还未读通的典籍。
风莲替她研好墨,将桌上废弃的纸张小心收到一旁,披了件单衣在陆玖的肩头,温声劝道:“姑娘,夜深了,写完这剩下的一点就去歇息吧。”
陆玖撑着头,就着桌上一灯如豆看书。
她轻轻翻过一页书,淡淡笑道:“我知道,你先去睡吧,我自己能料理好。”
风莲伺候陆玖近一年的时间,早已经熟知了她的脾性,便也不过多催促,只点头道:“那姑娘一定要早些休息,奴婢在外间,您有什么事情传唤便是。”
“好。”陆玖拍了拍她的手,目送她出去。
待风莲离开,她才皱着眉继续看剩下的典籍。
手里的书翻了一页又一页,可是看书之人的内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面前码得整整齐齐的文字好像忽然变得扭曲起来,一个一个字地看下去,字都认识,可是连在一起却不知是何意思。
陆玖实在烦闷,心里早已经下了决心要跟江殷对着来,可是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忍不住就去想今日吵架说过的话,手里的书一本没都看,可谓是浪费了一整晚温习课业的时间。
她看向一旁,菱花窗被撑杆撑起来,窗外夜色漆黑,依稀能够听见远处夜市上传来的喧哗热闹。
她撑着腮帮子,出神地看向漆黑的窗外,心里忍不住地瞎猜,这个时候,江殷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在为今天的事情困扰忧心,在想着她会不会为他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