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娇——鹭洲里
时间:2021-11-30 01:47:43

  江炜站在江烨的身后,他速来有些怕江殷,可是今日当着兄长面前,有恃无恐,是以腰杆子也逐渐硬了起来。
  听完江烨的话,他兀自嗤笑一声,挑衅看着江殷揶揄道:“江殷,今日来听这六朝史的人,皆收到了我兄长所递的名帖,你一个没受到邀请的人,来这儿凑什么热闹?你莫不是以为这里摆酒席,有没有请帖都能来混着喝两口酒吧?这儿可是梅先生的书房,清净地方,别又叫你弄得乌烟瘴气。”
  江殷不动如山坐在原地,听完江炜的话,英朗的眉头扬起来,眼帘朝着江炜的方向一掀,朗声反问道:“老子就是喜欢不请自来,怎么了?这儿有规矩写了我不能来听六朝史?我来这儿是读书还是吃席你得管得着?正经不是来吃你江炜的席不就行了?”
  江炜叫江殷一激,差点儿跳起脚来,指着对方就叱责道:“江殷!你怎么说话呢?”
  江殷靠在坐席上,双手枕在后脑上,一双长腿豁然抬起嗙嗙两声交叠着放在桌面上,挑眉毛回应江炜的话:“我怎么说话?我当然是罩着人说话的方式说话了?怎么?你听不懂这种说话的方法?哦,也是,不是人的东西,怎么能听懂人讲话的方式呢?”
  “江殷你骂谁呢?”江炜气急败坏指着江殷。
  江殷仍旧维持着舒服的姿势,半靠在椅子上,闲闲道:“我没骂谁,但一定要说的话,谁说话,我骂的就是谁。”
  “江殷,你很能啊?”站在江烨身侧的一位紫衣公子双手环胸走上前,冷冷睨着江殷。陆玖认出来,是许久未见的,与江烨交好的骠骑将军府二公子苏凛。
  江殷切了一声,没说话。
  江烨伸手拦住了苏凛,又转过眸子似是不悦地淡淡点了一句江炜:“行了,今日是来听学的,不是来吵架的,都住嘴。”
  听见江烨开口,苏凛这才收敛起自己的傲气,低下头,按剑规规矩矩地退到了江烨身后,江炜也不敢再开口,脖子一缩,乖乖闭上了嘴。
  “元朗肯来,这是好事。”江烨笑着,迈步朝着坐席走近,他站在江殷身前的座位上,秀丽温和的眉眼如同春风般温柔,“你肯学,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为你高兴。”
  “切。”江殷一向懒得做这些表面功夫,他的世界里,只有喜欢的人和不喜欢的人两种,对着自己不喜欢的人,他觉得说一句客套话都是浪费时间。
  江烨显然没有因为江殷的不敬而生气,反而态度温和地转过身,对着周遭的各位公子小姐道:“今日是来听学的,大家随意些,各自落座吧。”
  “遵皇太孙之命。”众人道谢,而后选一个位置坐下。
  江烨坐在了陆玖身前的位置上,江炜则在江殷前面的位置落座,江殷背后乃是苏凛,苏凛的身侧坐着陆瑜,其余人则是各自选择自己喜欢的坐席。
  众人落座后,梅先生也从书房外走进来,一袭素色的衣袍飘逸十分,简单讲了几句过场话后,便开始正式讲解这部《六朝史》,陆玖翻开自己面前的典籍,开始跟随梅先生的进度重新翻看文字。
  这部书晦涩难懂,陆玖看了许多次,可是对里头的一些典故深意都只是一知半解,而梅先生精通于此,字字句句都是如扎针见血一般令人很快看懂,很快理解其中的意思,抛开别的因素来说,今日若是真缺席了这一堂讲学,自己可能是后悔许久。
  十几个学生之间,陆玖算是听得最最认真的,全程能够跟随梅先生的思绪,同时还要提笔记下一下要点方便今后温习,也能够在梅先生提问的时候站出来回答。
  除了陆玖,江烨亦是一个很好的学生,面带微笑听着梅先生的课,中途还能同先生探讨,叫梅先生很是高兴。
  其他如江炜、苏凛等人,面前还能够维持认真听讲的样子,可是心却早已经飞出了书房之外,类如陆瑜这样的学生,更是早已经分神。
  也无怪,他们今日原本就只是用来充数而已,何况他们面份上都还假装着听学的样子,梅先生虽然察觉到他们跟不上进度,但也没有责怪,而是专注于自己的讲学,一路往后讲下去,等说尽一个朝代时,他已然说得十分尽兴入迷,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梅先生对于六朝史书研究颇深,喜欢颇深,因此,只要不打断他的讲学,他便不会为难于你。
  而江殷却是与所有人都不同。
  他速来不喜欢读书,在南池先生的手下读那些通俗易懂的课本都已经觉得无聊发闷,现在听更加晦涩难懂的六朝史,只觉得与听天书无异。
  他原本也想认真听一听这个姓梅的老头究竟说的什么,将书本笔墨还有纸张全然规矩地摆在桌面上,打算好好听学,加提防着江烨这卑鄙小人,以防他对陆玖又动什么歪心思。
  可是随着课程逐渐往后,他的眼皮忍不住地就开始打起架来,只觉得那梅先生犹如在念一块又臭又长的裹脚布,直念叨得他昏昏欲睡。
  江殷听学的坐姿,从原本的正襟危坐认真听学,慢慢变成撑着一点腮帮子认真听学,再变成撑着腮帮子同时眼皮打着架听学,到最后整个人瘫软如烂泥靠着手臂支撑睡过去,再到最后……
  陆玖正在静心提笔做笔记,却忽然听见身侧传来一阵阵嘹亮且极其富有规律的瞌睡声。
  这一阵瞌睡声,不仅是陆玖听见,书房之内的其他学生也都听见了,纷纷转过头来寻声望向打瞌睡之人,就连原本正讲在兴头上的梅先生也缓缓阖上了嘴,拧着眉不解气愤地巡视是谁在讲学之时公然睡大觉。
  陆玖看着身侧的江殷,整个人早已经睡得瘫软下去,上半身伏在宽阔的桌面上,脸贴着长案,正熟睡得香甜,瞌睡声在此刻安静的环境内更是扎人耳朵。
  不知道为何,书斋内似乎总是江殷睡大觉的圣地。
  就连何羡愚都曾与她吐槽过,说江殷在其他地界上睡觉,总是需要个一时半刻,才能入睡,有时候精力旺盛,甚至要辗转半个时辰才能合上眼。
  而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只要江殷人在书斋或是书房内,在他面前放上几本有字的书,再有一个先生在跟前开始讲学,江殷总是能够在瞬息之间困倦,而后在须臾之间入眠,比吃了迷药都灵,那睡过去的速度叫一个快,而且还睡得十分香甜。
  书和先生,就是江殷天然的催眠圣物。
  今日江殷竟然肯跟随自己前来听六朝史,陆玖还十分担心他会不会在课上直接睡昏过去,毕竟这讲学十分枯燥。
  然而一开始的时候,江殷听学的态度十分良好,陆玖差点就被他骗过去,以为他这次会与以前有所不同……
  呵,男人。
  最后还不是睡过去了。
  江烨听见这瞌睡声未曾回头,仍然专注于自己手中的典籍,而江炜与苏凛等一干人则都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笑看江殷,等着他一会儿当着众人的面出丑。
  陆玖抬眸,察觉到梅先生的脸越来越差,于是连忙伸手,推了一下江殷的胳膊,想要借此将他弄醒。
  谁知道,江殷睡的——那叫一个香甜啊!陆玖用胳膊去戳他的手臂,他不仅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嘴角还露出了恬静的微笑,好像在梦里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事物。
  “江殷、江殷!”陆玖发现无法用胳膊肘推醒江殷,便小声开口提醒,同时用手悄悄推了推他的肩膀。
  可江殷睡得正熟,怎么会醒过来?
  身旁看热闹的众人眼底笑意愈深,梅先生则面沉如水。
  陆玖实在无法,于是将手探到桌子底下,直接用手在江殷的腰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江殷原本正做美梦,梦见自己同陆玖成婚,何羡愚、徐月知、容冽等一众人皆来参加他们的喜宴,大家正喝着喜酒,自己腰间忽然猛地一痛,他下意识身后去护住自己腰上感觉疼痛的地方,眼睛陡然睁开,大叫出声:“谁!”
  他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正处在梅先生的书房内听六朝史,捂着腰气急败坏地冲身站起,目露凶光地环视周围。
  周身一众公子小姐们的目光团团围住江殷,几位小姐们三三两两靠在一处,用绢子捂着唇鼻,瞧着江殷的方向偷笑。
  坐在江殷身前的江炜看得最清楚,径直看见江殷嘴边还沾着几丝银白的不明液体,忍不住腹大笑道:“江殷,你擦擦梦口水吧!”
  此言一出,引得书房内的公子小姐们都大笑起来,前座的江烨也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笑。
  陆玖扶额坐在江殷身侧,抬眸无奈看了一眼还有些懵懂未回神的江殷,从自己身上掏出一张绢布,扬手递给了他。
  江殷连忙伸手以手背揩了下脸,这才发觉自己都已经睡得开始流口水了,脸上顿时也有些发烧,连忙接过一旁陆玖递过来的帕子。
  脸上烧得慌倒不是因为江炜及其他公子小姐们的嘲笑,而是他觉得自己今日分明是来陪同陆玖听学的,来之前还下定决心一定不在课上睡过去,可自己还是没抵挡住困倦,径直睡了过去,还是让陆玖亲自叫醒的。
  江殷用帕子把脸擦干净,而是抬头朝着梅先生的方向抱拳拱手,赔礼道:“失礼了先生,学生知道错了,一定好好听学,绝不再睡过去!”
  梅先生被他搅扰了讲书的兴致,面沉如水,但念在已经道歉悔过,也不愿意因为他一个人,而耽误了所有人听学的进度,于是便只不悦地摆了摆手,让他重新坐下,并未责怪。
  江殷松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重新落座下来,嘴角抿紧,握紧了拳头,站在心里痛定思痛地告诫自己,接下来的课上决不能再睡过去,一定一定要认真听讲!
  心里这么想着,他点了点头,给自己鼓足了劲,便开始继续听梅先生讲学。
  陆玖侧眸悄悄用余光瞥了眼江殷,发现他正襟危坐,一副要改过自新的坚定神情,眼睛也一眨不眨地认真看向梅先生的方向。
  她不放心地叹了口气,还是转过头继续看下一段六朝史的内容。
  今日这堂六朝史是江殷托何羡愚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机会,他心里想着,自己决不能轻易放弃这个机会,决不能睡,决不能给江烨一丝可乘之机!
  可想法很美好,现实很糟糕,江殷在心里的誓言刚发完不久,坚持着听了梅先生讲了五句话,眼皮又开始不争气地打架。
  他只觉得自己的上下眼皮犹如一对难舍难分的情人,无论他的意识如何在中间企图棒打鸳鸯,上下眼皮都会冲破意识控制的阻力,拼死相合。
  江殷撑着半边腮帮子,继续往下听,一边听,脑袋一边开始钓鱼,过了一阵,意识也开始渐渐涣散,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眼皮闭着,真舒服啊!
  这边陆玖继续跟随着梅先生的指导往后翻看六朝史,刚翻过去一页,耳畔熟悉的瞌睡声再度传来。
  她方才错开眼一会儿,他竟然又睡着了!
  梅先生自然也听到了这阵响亮的瞌睡声,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一记眼神精准无误地扫向江殷所坐的位置上。
  除去陆玖与江烨,整个书房当中的人都向江殷投来奚落的眼神。
  梅先生最前的席位走下来,直接站定在江殷的身侧,将手里的一卷六朝史书握成桶,猛地朝着江殷的桌面上砸去,怒斥道:“齐王世子!”
  一声还不足以将江殷喊醒,梅先生面沉如水,又凑近了江殷耳边大喊一声:“齐王世子!该睡醒了!”
  陆玖坐在江殷身侧,当着梅先生面前,她亦不好插手此事,只得在旁边看着,心里焦急地期盼这尊睡神能够快点醒过来!
  可是事与愿违,江殷比方才那次睡得更香!
  梅先生一向把读书的地方看得比任何的地方都高洁干净,自然不能容忍江殷在他的课堂上睡大觉,还睡了两次之多!简直令人发指!
  陆玖试探地看向梅先生,温声请示:“先生,还是让我叫醒他吧。”
  “不必。”梅先生的口气十分决绝冷酷,他看着趴在桌上熟睡的江殷,冷声道,“这种人,就算叫醒他再多次,也还是会重新睡过去。我看,他就不适合在这儿待着!”
  话音刚落,梅先生仰头,对着院外喊了一声:“叫院子里的侍卫们进来!”
  陆玖心中一惊,忙想要替江殷开口说话,恰此时,坐在她身前的江烨转过身子来,温和笑着看向她,似是有意无意地劝阻她替江殷说话:“陆姑娘,这是梅先生这里的规矩,你我还有元朗今日既然来了这里,便都应该客随主便,听从先生的意思。元朗他既然已经睡过两次,可见是对这六朝史不太感兴趣,从没不喝水的牛强按头的道理,我们也不好拘着他在此处强听。”
  陆玖还想开口再帮江殷说什么,可梅先生已经叫了外院的家丁们进来。
  六七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在梅先生面前恭敬行礼:“老爷可有吩咐?”
  梅先生一脸阴沉地指向趴在桌上熟睡的江殷,气得颤颤道:“……把这个打瞌睡的人,连人带书,通通扔出我的书房!”
  梅先生虽然只是一介老学究,可是在江宁当地却是非常有名望的先辈,此番从江宁书院调任上京,也是皇上授意,由朝廷礼部费苦心从地方请上来的,身份格外贵重,丢一个不肯听讲的世子出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因此梅先生的命令一下,家丁们便迅速上前,二话没说地抓起江殷,一并带着他桌案上用过的笔墨纸砚,准备将他直接叉出书房:“一、二、三——起!”
  江殷迷迷糊糊地方才睁开眼睛,猛地意识到糟糕,自己恐怕是又睡过去了,正想道歉,却见几张壮汉的大脸正围在身边,他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家丁们径直抬出了书房。
  梅先生气得在背后怒斥:“今日讲学完毕前,老夫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
  话毕,书房的门一关,江殷彻底被隔绝在了书房之外。
  “先生,我……”江殷在窗边朝梅先生喊,还想要为自己辩解。
  “你再吵闹,就不是请你出书院了,是请你离开这座宅子!”梅先生板着脸,甚是严肃认真地说道。
  这一句话,让原本还想开口解释的江殷彻底闭上了嘴,他站在窗户外,目光转移向陆玖。
  触及到他的目光,陆玖也有些无奈,在课上睡觉,本就是对老师的不尊重,她也无法再替他说什么,转过头去,继续听讲。
  趁陆玖低头认真看着典籍的同时,江烨静静回头,眸光里含着隐约的笑意,瞥了一眼站在窗外的江殷。
  江殷自然看见了江烨的眼神,心里一时不忿,当着江烨的面,对着他的笑眼径直瞪了回去。
  江烨却报之一笑,丝毫不在意他凶神恶煞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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