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殷握紧了拳头,站在原地,一双冰冷的眼睛盯着车内的江烨:“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随意。”江烨淡淡笑了笑。
“她是我的。”江殷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浮现。
江烨懒得再理会他。
身侧的内侍们已经匆忙跟上车旁,恭敬替江烨放下马车的垂帘,朝着站在一旁的江殷拱了拱手,便驾车朝着东宫的方向远去。
看着那辆华毂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处,江殷方才浅浅收回了目光,翻身上马,驾马朝着宣德门外的方向出宫。
宫外,何羡愚同容冽早已经等待了许久,见江殷驾马出宫,何羡愚的面容上顿时浮现喜色,回头与身边的容冽道:“殷哥儿出来了!快,咱们快跟上!”
容冽一点头,二人拨马先行一步跟上,走近前,却发现江殷的脸色黑沉难看之极。
二人并不知道他同江烨究竟在宫中说了些什么,心里既担心,又不敢多问,只得策马跟随在他身边。
何羡愚轻声问道:“殷哥儿,咱们先寻个医馆包扎一下伤口吧?”
江殷沉着脸,并没有说话。
何羡愚与容冽对视一眼,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为好。
“殷哥儿……”何羡愚不放心,又轻声试探着开口。
江殷还是沉着脸不说话,只是扬手挥落一马鞭,风驰腾起双蹄,一人一马当先朝着医馆的方向过去。
何羡愚与容冽对视一眼,二人亦连忙跟上。
*
陆玖在江圆珠的公主府当中等了好些时候,坐立不安。
既想听到消息,想知道江殷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又害怕听到消息,怕听见江殷惹事。
江圆珠摆了好些她爱吃的糕点和茶水在桌几上,陆玖却一口都吃不下去。
“玖玖,你午膳都未用,还是吃点儿东西垫一垫吧,你别担心,很快就会有人来报信。”徐月知不免有些担心,于是从桌几上的碟子里取了一块白玉糕,递到陆玖的手心中。
陆玖握着白玉糕垂眸,未答话,也并未吃。
徐月知叹了口气,侧眸看向身旁的江圆珠。
江圆珠一言未发,只神色忧心地轻轻摆了摆头。
夕阳半斜,昏暖的光线从外射进,外头才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口忽然传来宫女青莲的声音:“公主!派去的人回来了!”
陆玖垂落的睫羽倏然抬起,眼底带着些期盼,看着门外的方向。
江圆珠连忙道:“快说!”
青莲从外面匆匆进来,朝着江圆珠及陆玖等人一福身,匆匆回话:“派去的人说,世子已经从宫内出来,并没有惹出什么麻烦,现在已经同着何公子容公子去就近的医馆上药了。”
“是哪个医馆?”陆玖连忙站起身,似欲往外走。
“是宣德门附近的诚德医馆。”青莲忙道。
听到消息,陆玖连忙往外走。
徐月知见她要离开,也起身想要跟上,却被江圆珠从伸手抓住了手腕。
徐月知往前看,将陆玖的身影自己消失在视野当中,未免有些着急,于是回头看江圆珠,想要她放开自己的手。
可回过头去,却见江圆珠跪坐在布团之上,看着她的眼睛,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徐月知一开始担心陆玖,只着急着想要陪同她前去探望江殷,这会儿看到江圆珠似笑非笑的眼睛,方才恍然大悟过来。
江圆珠见她品出了自己的意思,方才轻轻松开了她的手腕,微笑道:“这个时候,就让她自己过去吧,我们就别打搅。”
徐月知这才笑起来:“你说得对,我不去了,咱们坐下来喝喝茶。”
江圆珠一笑,二人重新落座。
*
陆玖听见江殷前去医馆的消息后,立即便同江圆珠徐月知告辞,上马朝着医馆的方向赶去。
从灵川公主府到宣德门距离偏远,一路上,陆玖心急十分,车刚停,外头的婆子正欲打起车帘,刚要伸手搀扶陆玖下车,却见她一把拨开垂帘,自己从车上跳了下来,直直朝着医馆内的方向疾步而去。
何羡愚同容冽正在外堂中,听见背后急匆匆的脚步声,便双双回头。
见是陆玖,何羡愚脸上神情如蒙大赦,忙上前道:“陆姑娘!”
陆玖上前急急问道:“江殷呢?”
“在里面大夫在帮他上药。”何羡愚指了指帘子里头。
陆玖听见这话,心里方觉稍微放心了一些,朝着何羡愚点点头:“我进去看看他。”说着,迈步朝帘子内走去。
容冽略有不放心,正想跟随一同进入,却被何羡愚抓住了手腕。
回过头,之间何羡愚对他轻轻摆了摆手。
容冽立即明白了何羡愚的意思,于是停住脚步,抬眸目送陆玖挑帘进入江殷上药的屋子。
*
陆玖跨进内阁,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她抬眸,视线在屋子里一扫,目光沉沉落在江殷的身上。
江殷正坐在一张梨花木椅上,受伤的手平摊放在腿上,而大夫就坐在他身侧,正细细替他上药。
听见帘子响动,江殷便抬起眸子来。
望见是陆玖,琥珀色的双瞳中有光亮微微一动,但是很快又沉寂下去。
他收回了目光,没再看她。
陆玖并没有将他这个小小的举动放在心上,而是顾念着她手上的伤势,急急走上前,温声询问上药的大夫:“大夫,他的伤要紧么?”
大夫仰头看了一眼陆玖,一边将江殷手上的伤口涂抹上药膏,而后细细缠上纱布,温和道:“之前的烫伤还未好全,又添了责打的伤痕,可能需要些时间恢复,这段时间好好在家中休养着,切记不要再碰着伤口,也不要沾水,余下的,不用太过担心。”
陆玖听到这席话,方才放下些心来。
她面庞不自觉带了点笑容,朝着大夫道谢说:“劳烦了。”
“应该的。”大夫替江殷缠好了纱布,而后提着药箱出去,“公子可在这儿先歇息一会儿,老夫出去再给公子开几贴滋补的药。”
“多谢。”陆玖目送着大夫离开屋子。
屋中只剩下陆玖同江殷二人,气氛安静十分,陆玖转身,踱步至江殷的身侧。
察觉她靠近,江殷也不说话,也不抬眸,只垂着脑袋,脸色沉郁又带着点不安。
“给我看看伤。”陆玖见他不说话,遂先开口,“伤得究竟如何?”
陆玖作势低头,要去看江殷受伤的那只手,可是江殷却丝毫不承情地将手收了回去。
陆玖愣在原地。
江殷别过了眼睛,小声道:“你来看我干什么?你若是为担心江烨而来,我大可以告诉你,我没动他。”
陆玖听到这话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她本是担心江殷才急急跟来的,遭到他这番话,犹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江殷,你还在生什么气?你难道不知道我来是为你?我若是担心江烨,我现在大可以不用来这儿,只要请公主替我询问一声便好。江殷,你这段时间以来究竟是怎么了?你到底在钻什么牛角尖?”
陆玖发誓,她原本是想好好同江殷说话的,可是江殷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话,硬生生将她同江烨捆绑在一起,实在令她心里难受。
江殷此刻亦是满腹的委屈和疑惑,见陆玖语气重了一些,他心中一时不忿,抬起眼眸来:“你有疑问,我难道没有疑问吗?你同江烨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认识?他说他认识你比我早得多,这话究竟是何意?”
陆玖没想到江殷忽然问出这样的话,脸上原本愤懑的神情在转瞬之间亦变得有些错愕。
她与江烨相识的时间确实早些,可论起来,那也是上辈子的记忆,此生伊始,她的的确确从未与江烨见过面。
“这话是江烨对你说的?”陆玖觉得难以置信,难道江烨也清楚上一世发生的事情?若非是这样,他怎么能对江殷说出这样的话?
原本在宣德门内,江殷还不相信江烨所说的话,可是现在看见陆玖脸上错愕的神情,他心里只觉得沉痛,如同被人砸了狠狠的一拳头,从心口到整个胸腔肺腑,都闷闷地疼。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先遇见的那一个,原以为自己才是先到的人,现在看到陆玖脸上的神情,他便猜测自己错了,以至于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开口向陆玖确认一句。
他满脑子都是江烨那种势在必得的笑容,脑海里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被人狠狠地揪扯拉紧,头脑如同一个被吹满了气的皮球,下一刻就要爆.炸。
“那么他说的,就是真的……”江殷垂眸失神地喃喃。
陆玖被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住,皱眉问道:“他到底同你胡说了些什么?”
江殷心里太乱,此刻旁人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他木然地抬起双眼,看向陆玖淡声道:“我有点累,你走吧。”
陆玖打量他模样便猜测他在胡思乱想,皱着眉看向他:“所以,你不打算听我说的话?只相信江烨对你说的?江殷,我与江烨从未相识,更不相熟!我对他唯有对皇太孙的敬重,这样的敬重,与我对灵川公主,对陆良娣,对太子妃的敬重是一样的,我言尽于此,只是希望你不要再一个人胡思乱想,也不要再冲动行事。”
江殷垂头听着,听完这一席话,身子骤然一僵。
他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有些幽怨不解地看着她:“可是我觉得我没错。”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静静盯着她,如同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困顿小兽的眼睛。
“我只是想护着你,我不想让你靠近不好的人,我没做错。”他执拗地说道。
陆玖知道此刻已经不再是沟通的好时机,于是一言不发,只沉沉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荷包来,轻轻放到江殷的腿上。
江殷看着腿上的荷包,也有些疑惑:“怎么会在你这里?”
陆玖淡声道:“你喝醉那天,爬墙到我家中,我送你们离开的时候,这个荷包就掉落在地上。我今日本想在学堂里还给你,可惜你跑得太快,我没跟上,还是现在交还给你吧。”
江殷看着失而复得的双面绣荷包,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你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觉得,江烨比我好?”沉默中,江殷默然又问了一句。
这一次,陆玖却没直接回应他的话。
她只垂眸,静静看着他腿上那个已经被烧毁的荷包,轻声道:“既然破了,就别再用了,你不是要好好休息么?你先休息吧,等你好些,我再来看你。”
说完这些话,她转身朝着外堂走去。
江殷坐在椅子上,看着陆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冲身站起来,向着陆玖的背影处,悄声地说了一句:“请你别离开我……”
不知陆玖是否听见了这句话,只见她身形微微一晃,但终是有回头,只轻轻撩起门帘,朝着门外的方向走远。
等到她身影消失,他方才扶着座椅,慢慢弓腰捡起脚边掉落的双面绣荷包,小心翼翼地弹掉上面沾到的灰尘,而后将它轻轻地重新佩戴在腰间,系紧了络子。
何羡愚与容冽在外间紧张听着里面的动静,见到帘子一动,连忙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陆玖微笑道:“这就走了?不同殷哥儿多说会儿话么?”
“他今日……心情不好,我说的话也听不进去,还是不聊了,越聊心里越乱。”陆玖面容有些阴沉,但见到何羡愚二人,还是勉强挂起一点客气的笑容,点头道,“再者,大夫说他手上的伤势无什么大碍,只需要静养就好,我便放心了,今日天色不早,我先回府,回见。”
说着,朝何容二人福身行了一个礼。
何容二人连忙抱拳回礼。何羡愚道:“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陆玖微笑着摆了摆手,“外头家丁婆子并车马都在,我自己回去便好,江殷今日受了伤,一会儿还得辛苦你们送他回去。”
何羡愚忙道:“那是应该的,朋友之间,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陆玖向来知道何羡愚办事妥当安稳,笑着点头:“告辞。”
“告辞。”何羡愚拱手,看着陆玖的身影朝着医馆门外走远,上了陆家的马车。
车夫挥起马鞭,马匹往前行,带动华毂。
一直等到马车消失在视野当中,何羡愚方连连忙挑起门帘,踏步走进江殷所在的内室,正见江殷颓唐地坐在椅子上,未受伤的那只手上还紧紧捏着一只荷包。
江殷闷不作声地低着头,何羡愚二人走进来,他也没有要抬头的意思。
方才江殷与陆玖二人的谈话,何羡愚与容冽在外听得十分清楚,现在见他低着头一副颓唐的景象,何羡愚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上前劝说道:“殷哥儿,陆姑娘好心来看你,她是念着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江殷攥着手里的荷包,没吭声。
容冽在一旁静静看想何羡愚,何羡愚也看着他,摇了摇头。
“也罢,殷哥儿……”何羡愚脸上面前涌起点笑容,“还是先回王府吧。”
却没想到这话刚说完,江殷便忽然站起身,直直看向自己。
何羡愚愣了一愣,没明白江殷是什么意思:“殷哥儿,你……你要做什么?”
江殷猛地伸出的未受伤的那只手,紧紧箍住了何羡愚的胳膊,一脸紧张地说道:“阿愚,帮我个忙!”
何羡愚见他神色紧张,也吓了一跳:“怎、怎么了?你说……”
“你帮我去打听打听,怎么样才能去梅先生的府邸听六朝史。”江殷看着何羡愚,严肃道。
何羡愚一怔:“六朝史?殷哥儿,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江殷的眼底染着几分决绝:“我也要去。”
“你?”何羡愚指着江殷,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殷哥儿,你不是速来最讨厌听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么?你……你真要去听六朝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