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雀翎——杳杳云瑟
时间:2021-11-30 01:48:50

  “容夫人。”
  容凤笙不禁一怔。
  “丞相大人。”
  来人正是荆幸知。
  他是哀帝二年的状元郎。
  当初在状元宴上,得温仪公主赠仙鹤图,遂当场挥毫泼墨,以诗文盛赞公主。
  她与他算不得相熟,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祭神台上。他是要烧死她的前朝旧臣、新帝宠臣。如今再见,却不比当初好上多少。他依旧是御前红人,前途无量,她却是一个可笑的“夫人”。
  荆幸知的视线在她面上停留得有些久,久到容凤笙觉得有些怪异。
  他忽地勾起嘴角。
  “微臣要向夫人请罪。”
  荆幸知相貌生得周正,即便是笑,眼底仍有清寒不褪,如有碎冰漂浮。
  高山名士、芒寒色正。
  “请罪?请什么罪?”
  她有点不明所以。
  荆幸知道:“微臣要请罪。当初,对魏华公主那般粗鲁,并非微臣的本意,”
  他优雅欠身,“事后,微臣也重重惩治过那个士兵了。夫人若是还不解恨,微臣可以带上他的项上人头,亲自来向夫人赔罪。”
  “不必了。”
  容凤笙立刻说道。
  若是没有荆幸知的授意,小小兵士,如何敢对灵允动手?
  好歹也是谢絮亲封的公主!
  容凤笙得过谢玉京的保证。
  迢迢也说,如今灵允人在东宫,安全无虞,她哪里需要荆幸知来请什么罪。
  遂淡淡道:“丞相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不奉陪了。”她喝了那杯酒,现在头痛喉咙也痛,急需下去歇息。
  “夫人当心。”
  手臂忽然被人握住。
  男人大掌紧贴着肌肤,湿腻的感觉宛如被毒蛇缠上。
  容凤笙抬目看他,却听他道,“夫人难道就不想知道,您弟弟到底是怎么死的?”
  繁衣?
  容凤笙大惊,“你都知道什么?”
  荆幸知眼里散发出幽暗的光芒,他清清嗓子,低沉道,“请夫人明晚亥时三刻,到鸣鸾殿一聚。微臣必定一五一十,悉数告知与夫人。”
  鸣鸾殿,是冷宫的所在。
  如今顾仙菱亦是身在那处。
  他这样说,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还是单纯的巧合?
  容凤笙攥紧了手,冷着脸,既没回应,也没拒绝,绕过他要走。
  直觉告诉她,这人来者不善。
  身后却有轻叹声幽幽响起,“夫人对太子殿下投怀送抱,如何对微臣,便这样冷淡呢?”
  容凤笙心头大震,几乎是立刻反驳,“你胡说什么?我与太子清清白白!”
  “搂搂抱抱,也算清白吗?”
  他看到了,今日那场大雨,荆幸知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将脑袋依靠在太子的胸口!
  他当时只觉侧颜有些熟悉,以为是某个宫女,直到在西燕宫,才确认了是容凤笙。整场宴会,荆幸知将太子和陛下的脸色看得明明白白,同为男人,他哪里不知道那样的目光代表了什么。
  真是好手段啊,勾得父子为她神魂颠倒……
  “夫人就没有想过,您可能,亲手养出了一匹狼?”荆幸知眼底有暗火跳动,还要再说,却被一巴掌抽在脸上。
  “放肆!”
  “本宫与太子,也是你可以编排的?
  容凤笙放下手,冷道,“荆幸知,本宫从前是你的君,太子将来,亦是你的君。你为臣子,当守臣纲,如此言行,将陛下置于何地?”
  “又将祖宗礼法,置于何地?!”
  女子迎风而立,红裙飘摆,风鬓雾鬟。面色酡红,眼底却冷如冰霜。
  她这一耳光打的极重。
  荆幸知舔舔唇,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儿。
  他抬手轻触,疼得嘶了一声。目光瞬间阴沉下来,像是择人而噬的毒蛇。
  容凤笙咽了口唾沫,掌心有微微的麻意传来,她看着男人脸上的巴掌印,感到有些后怕。
  荆幸知转动着指上的玉扳指,眸光加深,正要近前一步。
  “丞相大人。”
  一道温润的声音倏地响起。
  二人循声看去,但见少年红袍如火,负手而立。
  月光照得他脸色白净,额心朱砂鲜红。
  “不知丞相大人,在与夫人聊些什么呢,这样好兴致?”
  他眸光轻转,流连在二人身上。
  容凤笙只觉那眼神,比刀子还要锋利。
  良久,荆幸知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晚月色甚美,遂与夫人感慨几句罢了。”
  他徐徐地扶住额头,侧着脑袋,眸光十分隐晦地看了容凤笙一眼。
  “微臣不胜酒力,便先行告退了。”
  世上男女关系,无非就那么几种,太子再怎么不近女色,说到底也是个男人。何况是面对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整整六年。
  看来那些传言,未必是假,
  这位长公主啊……
  荆幸知擦去唇上的血渍,玩味一笑,向太子作揖告退。
  直到人走远,谢玉京才踱步到容凤笙的身边,“有意思得很。您何时与丞相大人这样相熟了?”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恰巧碰上罢了。”
  容凤笙心脏跳得飞快,急忙解释道。
  谢玉京笑了一下。
  他这笑,令容凤笙觉得有些恐惧,这与面对荆幸知的恐惧又不一样。因为遗奴是她很熟悉的人,可现在他给她的感觉却极为陌生,宛如置身在茫茫海面之上,安定感被剥离,找不到可以停靠之处。
  果然,他说,“方才,夫人所说那两个字。琼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您可能给琼好好解释解释?”
  谢玉京一步一步逼近,他刚刚才见了血,现下气血涌动、心潮澎湃,浑身藏不住的暴戾。
  容凤笙努力回想自己说了什么。
  谢玉京却已替她回忆道,“忘、了。一句轻飘飘的忘了,您就要将锦园的那六年,尽数抹除吗?”
  容凤笙一退再退,背部抵住了树干。
  她觉得自己是说错了话,却也不知该怎么圆过去。只好低着头,小声嗫嚅道,“我头好晕,胸口也闷。你莫要再靠近了……”
  看着她抖动的睫毛,谢玉京冷笑一声。
  “方才,夫人不是还好端端的与人谈笑呢?怎么轮到孤,便又是头晕、又是胸闷的了?”
  他抵得越来越近,几乎将她压在树干上。
  逆子,这个逆子!
  容凤笙几乎想找个洞钻进去。
  她又气又羞又急,不禁浑身发起抖来,却感觉体内的力气流失得飞快,变得越来越虚弱。
  她咬着牙,努力迎上他的视线,“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非要闹得这样难看?”
  他一默,“好,那我就好好说。”
  谢玉京垂眸看她,嗓音平淡,“你我之间,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而且,你进宫也不是为我父皇。就算是为了他……他这样薄情寡义,见一个爱一个的,你也该早做打算,另寻归宿不是吗。”
  归宿?
  容凤笙有些迷茫。
  难道这个归宿,指的是他自己?!
  谢玉京咬牙。恼她不开窍,他都暗示这么明显了,“我说过,以后你可以依靠我。”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他压低身子,鼻尖几乎与她相碰。
  “不,绝对不可以……”
  容凤笙的腿都被他吓软了,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遗奴就变成这样。
  难道不是自己醉了。
  而是遗奴醉了?
  “夫人若是不肯应允我,”谢玉京轻啧了一声,耐心耗尽,“只怕魏华公主的性命——”
  容凤笙猛地抬头,“你……”
  “你怎么可以用这样卑鄙的手段?!”
  竟然威胁她?!
  “是您先不仁的,那也休怪我不义。”
  他说的,自然是容凤笙利用他回宫这件事。
  原来他一直都铭记在心,现在是找到机会跟她算账了!
  容凤笙气得够呛。
  他们这到底算什么?
  算什么?!
  “你实在是放肆!”
  难道真如荆幸知所说,自己亲手,养出了一匹狼?
  谢玉京忽然将下巴靠在她肩上,像只猫般蹭她鬓发,声音有些发颤道,“你那样利用于我,利用我的信任,狠狠伤透了我的心,”
  “你就不觉得亏欠吗?”
  “你就不想补偿我吗?”
  他连珠炮般的语句说得容凤笙心虚不已。
  “我,我自然是……”
  他又忽地截住她的话头。
  “你答应过的,生辰礼我要什么都可以。那我如今便说了,我的生辰礼不要旁的——”
  “我就要你。”
  劈头盖脸的四个字,砸得容凤笙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这比听到谢絮赐她三尺白绫还要可怕,
  不不不比这可怕多了,这简直是……
  她喃喃,“可我一直把你当……”
  “当什么?”谢玉京语调森寒,她要是敢说出儿子两个字,他绝对会当场——
  憋了半天,容凤笙才憋出一句。
  “当成一个好孩子。”
  “……”谢玉京难得沉默。
  甚至想说声抱歉,让您失望了。
  他从骨子里就坏透了。
  容凤笙也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说起来有些窘迫,但,她一向是拿自己当他长辈自居的。她长他六岁,又看惯世上男子的薄情寡义,如谢絮,如她父皇,早就没了少女的怀春心思。
  是以像这样的风月之事,她也不甚应付得来……
  谢玉京忽地抬手。
  他手腕间传来一股血气。那是一股极为特殊的味道,似花非花,似药非药。容凤笙一瞥,看见他手背上有几道抓痕,正隐隐往外渗出鲜红……
  她喉咙一紧,只觉那血渍格外诱人。
  甚至想要凑上去,舔舐一口。
  她被脑海中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她在渴望那鲜血?
  不,不可能……
  见她脸色发白,眸光震颤,谢玉京一愣,低头去看,“你怎么了?”
  容凤笙肩头一缩,摇头道,“没什么,你,你离我远一点。”
  他不听,反而更加逼近,阴影笼罩下来,灼热的呼吸喷到面上,容凤笙连忙扬起手来。
  “啪!”
  清脆的一声响,两个人都怔住了。
 
 
第17章 017   凭什么?!
  017
  少年白嫩的脸颊上立刻泛起淡淡红印,容凤笙条件反射地感到心疼。
  她从来都没有对他动过手,在锦园的六年,一次也没有。
  他有次被谢絮用家法伺候,那么长的军棍打在身上,他连吭不吭一声,反倒是容凤笙的眼泪先落,扑到遗奴身上,嘶声让谢絮停手。
  都怪他,发什么疯?
  什么要她,这种话也是说得出来的?
  他到底明不明白,这些话若是传到谢絮的耳朵里,他会落得什么下场?
  她拼命捋清脑子里混沌的思绪,抖着指尖,把少年的身躯狠狠往外一推。
  容凤笙硬下心肠,迎着少年不敢置信的目光,冷淡道:
  “现在,可清醒些了?”
  少年抿唇,眼眸漆黑得没有一丝杂质。
  容凤笙想好说辞,出口却是轻叱,“你那些礼仪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怎么敢对我说这种话?”
  “本宫从前是你的嫡母,你的长辈,就算如今不再是了,但这名分仍在。从始至终,我都将你当成是小辈爱护,没有旁的半点心思……”
  “你我之间,绝无可能,”她一句话便堵死了所有的后路,“若你要迫我,那便只有玉石俱焚,”
  容凤笙死死咬紧牙关,“你不要逼我!”
  谢玉京重重一震。
  他低头看她,急于剖白心迹,“这辈子我只爱过你一个人,将来也、也只会爱你……”说得磕磕巴巴,耳尖甚至泛起了薄红。
  “住口!你才多大年纪,你懂什么是爱,”
  负罪感在心底蔓延,几乎压得容凤笙喘不过气来。她口不择言地说,“旁人不论谁都可以,唯独你不成!”
  “凭什么,我不成?”手腕忽地被狠狠捏住,谢玉京眼角泛红,满身都是戾气。
  容凤笙有些吃痛,嗅到那股血香,喉咙里的干渴感愈来愈严重。
  谢絮给她的酒里到底加了什么?
  她心里翻江倒海,狠狠咬着舌尖,才制止住自己咽口水的冲动。
  “父皇便罢了,那荆幸知,又算什么?”
  谢玉京也不想那么急的,可他刚见完血,偏偏又让他看见她和荆幸知在一起!
  “我听说,你曾送给荆幸知一幅仙鹤图。”
  他从来不知道她有送人画作的癖好,谢絮,荆幸知……她从来都没有送过自己。
  而且他还听说,当初温仪公主嫁入侯府之前,丞相向哀帝秘密求娶过她,此事前朝宫人皆知。
  说不定,他们之间还有一段什么他不知道的风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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