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易容之术,自然是出自太后身边的司蕊了。
门在身后合上。
容凤笙顺着小径走着,方才响过了闷雷,现下点滴雨丝坠在发上,沁入心脾的凉。一把伞忽地撑过头顶,她抬头看去,却是谢清莺那张妖媚的脸庞。
“公主可是心有不忍?”
谢清莺的眼里有着探究。
容凤笙没什么表情,“我为什么要不忍?”
谢清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笑了,“这才是真正的公主吧。世人都错了啊,我也错了,没有人知道,温仪公主真正的样子啊……”
是什么样子,她没有说。
“都是谢家欠我们的。他们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容凤笙淡淡道。
谢清莺摊手,“但一定不包括我吧?我原本就没有姓氏。其实,我的名字,是你弟弟赐予的,我本来,也是没有名字的。”
也许是今夜太寂静,她们刚好都怀念一个人,谢清莺轻声道,“公主知道,我是怎么,与陛下相遇的吗?那个时候我还小,陛下也还小。”
“但他,是尊贵的楚王殿下。”
“我呢,只是一个雏妓。妓,你知道吗?卑贱肮脏的下等人。任何男人都可以对我做那种事的,唯有陛下,从未露出过那种目光,他既不怜悯我,也不鄙夷我,他好像是拿我当成一个普通的人对待。我见过很多贵族,他们看我的眼神,有好有坏,也有那种怜悯的,却仍旧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
“唯有陛下,是不同的。”
谢清莺抬眸。
容凤笙的脸上未施脂粉,一点装饰都没有,墨发披散,白衣之下是赤.裸的足。
她方才散发缓行的样子,真的有一瞬间,让她觉得是容繁衣活了过来,站在她的面前。
即使那个人永远地沉睡在了地底,她也永远放不下,她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等待那个人的归来。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伞忽然坠在了地上。
浓紫色的裙摆铺开在了地面,谢清莺重重跪在了容凤笙的面前。
她小心翼翼地,牵起了女子的小指,目光卑微,
“今夜,您可以成为他么?”
容凤笙静静与她对视。
谢清莺却忽地浑身颤抖,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我好想您。无时无刻都在想念,您好像给我下了某种蛊。见不到您的时候,我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肌肤都在刺痛。”
她像是在寻求最后的慰藉那样,痴痴地凝望着她。
“我恋慕着您。”
“我很羡慕殿下身边之人,他们想要见殿下的时候便能见到,他们将来也能常伴楚王殿下左右,岁岁又年年。而我能做的,却只有等待着死亡,等待着,再次与楚王殿下相见的那一天。”
她伏倒在她的脚边,额头紧贴着湿润的地面,
“这座城外,有原野,有天空,还有随风自由的云,这些都是您告诉我的。
知道了这些,无论去到哪里,我都会过的很好,我无时无刻不在心底祝愿,楚王殿下将来能够早日实现自己的理想。清莺会在这里,永远等待殿下的到来。”
容凤笙看着这个伏倒在脚边的身影。
她不知道,她与繁衣有怎样的过去,却也深深地动容。
世上的情爱到底是什么?
是杀人的刀,还是救人的药?
谢清莺却忽然低声道,“当初,陛下是有一线生机的……只要,那个人出手救他……”
容凤笙浑身一震。
她闭了闭眼,嗓音干涩,“谁……”
谢清莺唇瓣翕动,吐出了那三个字。
意料之中。
……
她与谢清莺一同行到外间之时,声音还未停歇。
“皇兄还是这般威猛呢。”
脱离方才的状态后,谢清莺又开始不正经了起来。
她夹着烟斗,尾端的烟丝忽明忽灭,像是指尖的蔻丹般浓艳。
“想必顾大人寻来的神医,医术极为高明。本宫倒是也想寻来,给男宠们看看,”
“凤笙……我……”门内,忽地响起了她的名字。
容凤笙一怔,手臂上登时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这种感觉,其实不太好。
一只手忽地放在了她的小腹之上,谢清莺微笑,
“这里是不是已经有了,我们的筹码?”
容凤笙一僵,“拿开。”
谢清莺没有动。反而弯身过来,眯眼笑,
“你可要争气一些,说不定未来这大美江山,就都是你,和你娘亲的了。”
她噙着笑意,忽地抬眼瞧着容凤笙,口型落下,就跟在男人沉重的低吼声之后。
“公主,我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
为繁衣复仇。
谢清莺的眸光中闪烁着烈火。
那是足以燃烧一切的仇恨。
容凤笙在她的眼里看见了自己,她们的神色,几乎重合。
*
天刚蒙蒙亮,容凤笙推门走了进去。
那女子早就穿戴整齐,跪在一旁,香炉里的香,也已经燃尽了。
容凤笙将一袋鼓鼓囊囊的金银,放在她的手心。
女子的身形,还有卸去伪装后的脸部轮廓,甚至连表情仪态,都与她很是相似。
容凤笙暗暗感慨谢清莺的能力,
女子起身的姿势有些不大自然,容凤笙没说什么,她倒是登时脸红到了脖子根。
想了想,女子还是小声说道,“夫人,昨夜……您夫君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他好像很爱你,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夫人还是……要惜取眼前人啊。”
说到一半,她便不敢再说下去了。这些高门大户的隐私之事,也并不是她这样的小人物可以窥探的。不过,她偷偷看了一眼榻上,这样的男子是她从未遇到过的,英俊高大勇猛,可这位夫人却做这样的事,真是叫人唏嘘。
女子的眼眸淡淡,转身过去,像是一缕轻烟。
“拿了钱就走人,不要多话。也莫要再回京城了。
会有专人送你离开。”
谢絮转醒。他的面上尽是餍足之意,一眼就认出了坐在梳妆镜前的身影是容凤笙。他赤足下地,手指挑开了她后颈的发丝,上面有些红色的痕迹。他喉结上下一动,俯身似乎要亲吻她。
容凤笙却是偏头躲过,站了起来。
“陛下醒了。”
想起她夜里的顺从,谢絮却也没有动怒,温和地打量着她,扶着额头,心情极好地任由宫人为他更衣。
“昨夜是朕不知轻重,可有伤到?”
忽然,有人端着汤药匆匆走进。
容凤笙端起了那碗汤药,就要一饮而尽。
“这是何物?”
“避子汤。”那宫人小心翼翼地回答。
“啪!”药碗随着男人挥袖,落在地上滚着圈儿,点点药汁飞溅到了她的身上。
容凤笙皱眉,
“陛下这是何意?”
谢絮寒声道,“滚出去!”话是对着宫人说的。
眼眸却是看向容凤笙。
他沉声道,
“若是怀了便生下来,朕必定不会亏待你们。”
容凤笙盯着他看了许久,方才勾起嘴角,垂眸,
“是。”
谢絮走后不久,封后的旨意,便下达了长公主府。
大成容氏,誉重椒闱,冠彼后宫。静正垂仪,成肃雍之道;克尽敬慎,著协德之美。今授金册凤印,载在典谟,母仪天下。
止喜面上有着了然。
这一天终于到来的了然。
他将明黄色的圣旨卷了卷,身后之人立刻将几箱子的礼物抬进。
容凤笙跪在地面,声音柔婉,
“臣妾接旨。”
而全府之人纷纷跪在她的身后。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异口同声,震耳欲聋。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东宫。
谢玉京生生折断了手中的笔。墨汁飞溅在卷宗之上,好好的一张卷宗就这么毁了。
那太监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好,真是好。”
端坐其上的少年脸色平静,额心点红,像是小玉菩萨般温润俊美。
皇后?
“我这位母妃,所图甚大。”
就这么等不及么
无巳匆匆走进,低声道,“殿下,我们的人全部都被拒了。”
“公主只说了四个字,说,不必再见。”
话音落地,谢玉京脸色骤暗。
“另外,顾小姐求见。”
顾仙韵,太子的未婚妻,谢玉京烦躁至极,一张脸上写满了阴寒。
无巳也十分为难,
“她道,殿下若是不见她,会后悔的。”
顾仙韵被请进殿中坐下,便直直盯着谢玉京的手看。
那是一只连骨节都透露着精致的手,她重重一震,思绪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心口嫉妒怨恨,种种心思夹杂在了一起,
顾仙韵脱口而出,“仙韵来是想问一件事。殿下可知道,长公主殿下与人有私情?”
谢玉京抬眼。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那眼神让顾仙韵毛骨悚然,
却见他忽地轻笑,
“方才孤在想事情,没有吓到顾小姐吧?”
他语气温柔,神色亦是无比柔和。少年生得本就清秀俊美,这样温言软语的模样,实在讨人喜欢的很。
少年皱起眉来,“孤忽地想起一件事需要处理,待孤处理完事务,便陪顾二小姐在宫里四处转转。二小姐具体知道什么,可以之后,再与孤细细说道。现在不若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他一个眼神,便有人为顾仙韵倒了杯茶。
“且稍等片刻。”
这大转弯的态度,令顾仙韵有些奇怪,但对上少年含笑的眼,脸上还是漫过了红晕。
到底年纪小,被哄了两句之后便定下了心思。
她想着,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与公主的,不是太子殿下……
殿下这般的洁身自好。
想到了那夜的初礼宫人,她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从孺人一跃成为了良娣,就那般卑贱的出身,她凭什么。
待她入主东宫,一定要好生敲打一番。
谢玉京径直坐到案前,写了一封信。
封口之后便交给了无巳。
而后转身,去换了一身衣裳出来。
雪白内衬,朱红外袍,愈发衬得脸色白净,修肩长腿,恰如那梅花玉瓶。
顾仙韵眼睛一亮,有些忐忑地揪紧了衣裙。
“小姐,走吧。”
他走过她身侧,寒梅香气隐约,绶带飘拂,背影修长笔直,宛若仙人般完美。
这就是她今后的夫君。
小姑娘脸上带着淡淡的红色。
清秋殿,
云妃看完那信纸之后,脸色青白,
“太子殿下当真要……”
她搂紧怀里熟睡的芝芝,犹豫,
“此事实在是太……”
无巳却道,“殿下心意已决。”
无巳走后,云妃叹了口气,摸着芝芝的脸。
“娘亲做这些恶事,都是为了芝芝。他答应了母妃,今后,你会是全大成最尊贵的公主……芝芝,娘亲不得不做。芝芝也会原谅娘亲的对吗?那是你姨母的儿子,唯一的儿子。若是连母妃都不帮他,就没有人帮他了。”
她与谢玉京早有结盟,他们之间的结盟,有一半是因为谢芝芝,可剩下的一半,却全然是因,谢玉京顶着她表外甥的名义,是为亲情义理。
他的生母已经死了。
江氏与云妃一同长大,感情甚笃,她不知道这对母子之间的感情如何,但江氏尚且还在侯府的时候,并不大管这个儿子,云姨娘便时常帮着照看谢玉京,是以,二人也有一定的感情。
她不知道谢玉京的本性。
……
一座辇轿,从清秋殿中缓缓行出。
自从喝下云妃的那杯茶后,皇帝总觉得喉中有股燥热之意,急待纾解,他眼角隐隐地泛红,额头上亦是有汗珠滴落,那英俊的面孔受情.欲所控,有几分狰狞。
夜虫正在低鸣,月凉如水,
辇轿拐过花园的一个拐角,凉亭有女,亭亭玉立,纤细窈窕。
似乎是个宫女。
皇帝的手正松着衣襟,忽地一顿。
他鹰隼般的眸锁着那身影,逐渐地,被欲.望所侵蚀。
一切都是那么巧。
……
迢迢的手在面前一晃。
“公主缘何一直发呆呢?”
容凤笙垂眸,“我心里有些不安。为何如此深夜,陛下会宣我进宫呢?”
用的理由还是,白落葵病危。
容凤笙还在嗤笑谢絮借口的拙劣,轿子一荡,便停在了永兴殿外。
她缓缓下轿,却没有让迢迢跟着进去。
光可鉴人的地板映出她的身影,而殿门口竟是无人把守,虚虚地掩着,不过是轻轻一推便开了。
容凤笙浑身一僵。
耳边传入一道压抑细弱的哭泣声,还有男人低哑的粗.喘,她一步步走去,就见满地的衣衫夹杂着明黄的颜色。
珠帘之后,两道人影。
她的手一定,缓缓地掀开。男人健硕的肩膀映入眼帘,汗水滚过那线条分明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