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容繁衣并不是因为体力不支,在禅让大典上坠下台阶而死,而是因为受到了那样的践踏与蹂.躏,为了保全他的阿姊而死。
谢玉京天生缺少共情感,并不能体会他人的喜怒哀乐,但那一刻,他似乎听见了她的哭声,看见了她悲伤的面容。
他不知道当初,从白落葵这里听闻了如此真相,她心中都遭受了怎么样的折磨,又下定了什么样的决心。
他不知道。
所以,他自作主张地抹去了容繁衣的记忆,才会令她这样地恨。
那些耻辱,并没有随着容繁衣和那些恶人的死而散去,反而成为了她心中永远的伤疤,每每触及一次,便是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而他做了什么?
他以为,忘记那一切可以治愈,最终却让那道疤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直至将她的心脏撕碎,再也拼凑不出一颗完整的心来。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谢玉京坐在台阶下,饮了一晚上的酒,直至烂醉如泥,起身时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滚下。他却厉声呵斥,不让任何人接近他,不让任何人触碰他。
他蜷缩在泥土之中,就好像新生的婴儿一般,做出防备保护的姿势,缓缓地下定了决心。
如果能够让她不再那么痛,哪怕,只是缓解她万分之一的痛楚。
他愿意献祭自己。
谢玉京思绪回笼,他眼尾仍旧带着浓郁的红色,揉了揉额心,这才抬眼看向对面的女人。他抬起手臂,拈起酒杯凑到唇边,大红的衣袍铺散在身后。
“你是来报仇的么。”
报仇?倒也确实,在容凤笙离宫那段时间,谢玉京将她关进了曾经关着容繁衣的地牢,地牢中还是原来的样子,完全没有被收拾过。白落葵近来信佛,也信了因果报应。在那里她经历了永远也不愿再经历的噩梦。
足足三个月。她再次被放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其实,她以前也会偶尔在那里面坐上一天。每每出去后,就会做连夜的噩梦。容繁衣的死,到底是留下了痕迹。她以为,很快就可以消除。
可也许是年纪大了,她越来越会想起容繁衣,她的儿子。小时候的,长大一点的,乖乖喊她娘亲的,带着新妇到她跟前拜见的。
白落葵盯着面前的青年,蓦地嗤笑一声。
“疯子。”
不知道是在骂对面,还是骂自己。白落葵原本是很想落井下石,给谢玉京一点教训,甚至杀了这个人,以报当时之仇。
如今,他毫无权势,就像是当初的她,活脱脱一只待宰羔羊,可不知为何,看着他这副模样,白落葵的杀心又悄然消散了。
没有人,会毁灭自己来成全另一个人,因为人,都是极度自私的动物,掠夺旁人的资源、情感、甚至生命,来满足自己的欲.望,才是常理。不可能为了另一个人,从内到外,将自己摧毁,而什么都不要。
何况是这大美江山,拱手相让?
白落葵无法理解。
谢玉京付出一切,只是为了赌一个人的心?可,容凤笙甚至都没有限制她来见他。这不就意味着,他赌失败了?
白落葵忽然有了几分快意。
她觉得,谢玉京已经不配她来复仇,一只丧家之犬,他会自己慢慢死去,孤独、凄凉、绝望的。
而这,无异于是对这曾经高高在上之人的最大报复。
白落葵想起了她的元郎。原本以为,重逢都是美好的。
可到底十几年未见,元郎变了。
一个变字,却是道尽了所有。他不再是她印象中那清俊美好的模样,也不再出口成章,幽默风趣。
他变得,跟这世上所有的平庸男子没有什么两样。他满口恭敬,对她自称奴才,与旁的阉奴站在一起,竟是一眼分辨不出。
元郎死了,白落葵终于明白,容凤笙将这个人送到她的身边,就是对她最大的报复。
而她活到现在,只是想看看这些人最后的结局,如今,她很满意。
她笑得十分痛快,被岁月折磨后的皮囊,却依然可见年轻时的美艳。
她对着谢玉京说:“你还在祈愿什么?等着她来看你吗?我早就说过了,你犯的可是致命的错误啊。那对姊弟还小的时候,可真是听话乖巧。不过,凤笙看起来娴静,其实是最不听话的,最不服管教。但是,我只要掐住容繁衣的脖子,便可以轻松地叫她去做任何事。”
白落葵眼角微扬,竟有几分与容凤笙相似。
谢玉京冷冷凝着她,“你就是来说这些的?”
白落葵将酒杯斟满,慢慢道,
“你输了。太上皇以为,你的命能够留到什么时候?”
谢玉京眼睫一颤。
“哀家好歹是他们的母后,岂能不了解。姊弟之中,多情的是繁衣,而最绝情的,其实是她。”白落葵有些惆怅地盯着酒杯,幽幽地说,“她会为了什么留下你?因为你自以为是的成全,感到愧疚?别傻了,你就是待她千倍百倍的好,她也能绝情到一刀杀了你。”
谢玉京握着酒杯的手隐隐发颤,骨节都泛着白色。他额头上滚落汗珠,朱砂水洗般发亮,像是被白落葵的话刺.激得痛苦不堪。
这时,忽有女声响起。
“说够了没有。”
容凤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白落葵的身后,此刻正不咸不淡地看着她。
白落葵看向女儿,竟是有了一丝恍惚。她这样的扮相,实在是太像当初那个帝王,她的儿子了。
白落葵眨眨眼,又看向她身上的龙纹,其实她距离这一步,也只是差了一点,只是一点而已。
两两相望,没有人出声。
“陛下?”
身边松香提醒,容凤笙皱眉,咳嗽一声。
“将白……太后请出去。”
她脸色很不好,声音也有些沉,显然是真的动怒了。
白落葵出去后,气氛便沉默下来。
容凤笙其实很想问他,你之前那种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劲儿哪去了,就任由她那么说你?白落葵一字一句都是挑弄,意欲煽动谢玉京自裁。有一瞬间,谢玉京的神情令她觉得,他真的有那种想法。但是,她又觉得他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可是千言万语临到头,只化作干巴巴的一句,“皇帝不好做。”
谢玉京的指尖在桌面画着圈,语气淡淡的,“皇位只有一个,能坐上去的也只有一人,自然不好做。”
“有很多地方,还需要太上皇指教。”容凤笙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她挠了挠脸,浑身都不自在。
“哦?”谢玉京却是抬眸笑道,“我看陛下如鱼得水,处理得井井有条。再说,不是还有顾丞相这位股肱之臣,为陛下分忧。”
提到顾泽芳,气氛再度凝滞。
谢玉京忽然撩开下摆,露出那纯金的脚链,“而且,陛下真打算将我一直锁在这里?”
他皮肤白皙,脚踝突出,肌理十分细腻。衬着那枚纯金的链子便显得尤为好看。
容凤笙脸色微微泛红,“你在含露殿是怎么对我,我便怎么对你,有错吗?”
“……”
谢玉京调整了个姿势,长睫一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陛下这是要有仇报仇了?”
他修长的身体舒展了一番,墨发披散下来,与血红的衣袍交织,倒真有那祸国妖妃的劲儿。
容凤笙盯着他看了片刻,转身走了。
于是,宫人就看见,他们新上任的女帝陛下,红着脸,从含露殿匆匆走了出去。
第76章 076 是不是有点喜欢?
076
第三次来探望谢玉京的时候, 容凤笙已经能够,扯着一张平淡的脸皮子,面对他了。
“我是来同你商议, 关于对你的处置。”她开门见山。
谢玉京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没有看她,而是着目于棋局:
“你想有三宫六院么?”
不明白话题怎么会一个大拐弯,拐到这里。容凤笙愣了一下, 看着谢玉京。
三宫六院?
说实话她没有考虑过这个事。
一堆烂摊子还摆在那里等她收拾,她哪有心思想这些?
都说饱暖思淫.欲,如今她这吃不好睡不好, 成天思考的都是怎么解决手头的事。
而且晚上被子一打开, 都是谢玉京这个混账玩意儿。她哪有精力去扩充什么后宫?
不过,容凤笙想起昨儿在御花园遇到的顾仙韵,她脸一沉,“我看是太上皇想吧。那些世家千金,不如全都给你留着?”
“啧。”
谢玉京听到她这么火药味的一句话,却是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
这是吃醋了?他花了那么长时间没有做到的事情, 仅仅是这几天的功夫, 便做到了。
原来是这么简单。
谢玉京哼笑一声,将棋子一扔, 往后一躺, 乌发压在身后,衣袍散乱一地,还是没个正形。
不知是谁给他弄来的这贵妃椅,他躺进去时,甚至舒服地喟叹了一口气。骨节分明的手放在大腿上, 漂亮的指尖衬着华贵顺滑的绸缎,有种眼花缭乱的美。
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抖动,语气听上去慢悠悠的,“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做皇帝,你也看到了,仁爱、圣明跟我一点都不沾边。我只喜欢掠夺与操控他人。偶尔杀几个人来玩玩,这才是我的乐趣。”
容凤笙皱眉,这人身上的罪业太重,重到她不知该拿他是好。
“你的武功是季无赦亲授,不该被埋没。成为朕的贴身侍卫。”
“如何?”
贴身?
谢玉京款款起身,他脚上的锁链哗哗作响。他双膝一弯,跪在她的脚边,那样俯首称臣的姿势。
“琼领命。”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凤笙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权利握在手中,是这种感觉。
她半蹲下身,两根手指抬起谢玉京的下巴,盯住他的双眼。
“这是对你的惩罚。”
谢玉京的喉结滚动两圈,他的眼神黏腻如蛛丝,在她的脸庞上逡巡,顺着往下,而后落在了她的脚边。
温驯又乖巧,唯有眼角,一点一点蔓延了红色。
就好像再次喝醉了那般。
熄灯时分,她的发冠被松香取下,而后松香将门轻轻带上。
谢玉京的手脚都被锁链所困,他的眼尾湿润,嘴唇死死抿着,倔强地看着她。
容凤笙故意坐在床榻边,垂着眉眼,手指抚过他身上的衣袍。
他这身衣服,还是她令人特意定做,绣满大红牡丹,花中之王。
略有些女气的衣袍套在他身上,竟是半点不显得孱弱。
他身姿修长,身躯覆盖着薄薄的肌肉,体态健美,撑得起这样的红,再加上优越的五官,竟是说不出的富丽堂皇,穿出祸水一般的气质。
她不禁心跳加速。
谢玉京的手指,随着她指尖的跃动而蜷缩。
他鬓角被汗浸透,嘴角勾了勾,喑哑着嗓音问,
“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容凤笙别开眼睛,他忽而闷闷低笑。
“不用急着告诉我。”
她再低头,却见他眼波撩人,漆黑的眼瞳化为深海,直叫人溺毙其中,“我只是想对陛下说,陛下如今万人之上,没有人敢怪罪陛下。陛下是天子,永远不会犯错。”
“这就是,臣送给陛下的礼物。”
容凤笙久久怔愣。
他忽然轻轻呼出一口气,“陛下,方才臣跪在陛下的脚边,你知道,臣想的是什么吗?”
容凤笙咳了咳,“不想。”
谢玉京笑笑,手上的锁链响了几声。容凤笙犹疑一二,还是给他解开了一只手腕。
脖颈蓦地被他揽住,他扬起脖颈,贴着她耳边轻声呢喃。
“臣想钻进陛下的裙.底。”
他说罢,低低喘了一声。湿热的气息钻进耳廓。
容凤笙的脸瞬间红透。
不知是谁先主动,反应过来已经呼吸纠缠。他离开她一寸,手探进她的袖中。
“陛下就说,臣待你好不好?”
意乱情迷,他像是水蛇般缠上来,吻着她的后颈,“好不好?”
非要她说一个好字才罢休。
捱不过,她低低道,“好。”
就好像给予了某种许可,谢玉京一顿,随即撩开她的发,一个一个湿腻的吻,落在白皙修长的脖颈上。
这时,一道女声响起,惊醒了沉迷在情.欲中的容凤笙。
“陛下。”
容凤笙蓦地推开了身上的人。谢玉京的脸色骤然阴沉。他原本就不待见谢清莺,现在看到更是恼火。
谢清莺指尖挟着一支烟斗,烟雾缭绕中,那张脸庞愈发显得妖媚。她的衣襟极低,雪白肤色细腻,如同羊脂玉,露出深深的沟壑,极是诱人,可谢玉京的眼底,全是厌恶。
容凤笙自然也是看到了,不禁有些纳闷,这是吃了什么,才生得这般好。谢清莺转了一下烟斗,笑道,
“难怪哪里都寻不到陛下,原来是到这里快活了。”
她上前便挽住了她的手臂。容凤笙还是第一次与人这般亲密。她有些不自在,但想到谢清莺之前因为她受到的折磨,便由着她去了。感觉到软软的摩擦着手臂,她整个人一麻,强忍住了,才没有挪开。
忽然,一个轻软的吻,落在了脸颊之上。
谢清莺竟是亲了她一下。
容凤笙惊讶。
谢玉京的眼里几乎喷出火来。他一直都觉得,这个谢清莺才是他最大的敌人,他死死地盯着她。
谢清莺轻哼一声,意有所指,“我就知道,你心软,舍不得为难他。也好,这是最好的结果。不过我的陛下,你后宫实在是空虚,不若也多招些男侍,如何?”
见谢玉京瞪着她,她也瞪了回去,“怎的,就许你以前左拥右抱不许我们陛下尝尝旁的新鲜?”
谢玉京下颚紧绷。他眼睛直直看向容凤笙,好像在说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