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一遍,还是这,周窈立马捂住了儿子小嘴,用他最爱的桂花糕哄他。
“以后不可以再说了,这是骂人的话,说了,就要受惩罚,饿肚肚。”
小家伙眨着眼,白净的小脸满是疑惑,又很有自己的主见,对着他娘道:“不骂人,娘乱说。”
“......”
才只有三四岁的小娃娃,周窈这个当娘的,居然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最后,周窈心一横,将小子扔给他爹,让他爹管。
眼见媳妇进了屋就把门甩上,周谡点点儿子鼻头:“混说些什么,看把你娘气得。”
“爹也气娘。”
......
呵,这哪里是儿子,分明是祖宗。
“想当皇帝?知道皇帝做什么的吗?”周谡不作他想,必是李铁那混人管不住嘴,成天瞎几把乱吹。
这点的小娃,哪里真懂,只觉有趣,拍手道:“皇帝老儿,管天管地,威风风。”
不爱念三字经,说这些,倒是顺溜得很。
周谡把儿子摁在大腿上,大掌一抡,往小子屁股蛋上一拍。
“你那不着调的舅舅刚走,你娘正在气头上,你给老子稳重些,把皮绷紧了。”
训完了,周谡就把儿子丢给桂喜,自己进屋哄媳妇。
瞧见媳妇坐在床边,一件件地将他和儿子的衣裳折好收起来,一颗男儿心软得一塌糊涂。
周谡轻声走到小妇身后,搂住她的腰身,唇附在她颊边,亲了又亲。
周窈抬眼,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俊容,压着情绪道:“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想起了多少?”
第102章 . 心凉 说抽身,就抽身
要问周谡想起了多少?
在他脑海里, 确实零零星星闪过不少片段,但很多都是浮光掠影,画面一浮现,便几下转到了别处, 看着好像很多, 但要联系在一起, 又好似断了层。
就比如那回夜里,他在梦中, 看到一妇人嘴角染血,双眼泛红地对他喊:“是你们肖家对不起我,父不慈, 子不孝,枉为人伦,有辱纲常......”
尽管没头没尾,就是那么突兀的一段话,但以周谡这悟性, 不想懂, 也必然是懂的。
哦, 他不是先帝的儿子,是先帝前头那个的, 他应该唤祖父的人。
在别家惊天动地的丑闻, 到了周谡这里,风过了无痕,只在夜里,附在小妇耳边,轻轻诉说。
说完后,心中那点浊气也散了。
日子照过。
但肖家于他而言, 再无任何意义,从此以后,他姓周名谡,明明白白白被周父写上家谱的周家人。
他也并非有意隐瞒小妇什么,但梦中的那些片段,没前没后地,但凡稍微带脑子的又有几人会信。
更何况,从他这种丧失了大部分记忆的人嘴里说出来,是否真实,更待商榷了。
那夜,他心头实难平静,趁着小妇迷迷糊糊之际道出那句话,都觉冲动了。
以小妇的性子,和聪慧,真要问起来,他说梦中做到了,倒显得自己有多蠢。
好在,小妇并没有多问,似是真的睡迷糊了,没在意。
之后,更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
但骨子里就极其敏锐的男人,从怀瑾进京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有些事情不得不更加紧地处理了。
周谡再一次进到深山里,这回带上儿子,去到就连老山人都不易寻到的秘密基地,那里,有着得天独厚的矿石,可以造出最利的兵器。
寨子里逐渐变少的青壮年,大多转移到了这里,都是常安常顺层层把关,确定可靠无疑,忠心耿耿的弟兄。
干劲十足,热火朝天。
李铁也在其中,手上的锤子敲得哐当响,将围观学技术的几个弟兄使唤得孙子似的。
“没吃饭啊,要不要喂你嘴里,长点力气!”
“弯成这样,你是刺敌人,还是自我了断啊!”
......
李铁手艺是真好,打的兵器,谁人用都衬手,是以,嘴里虽然没一句好话,但在场的弟兄们个个都是吃过苦,也受过屈的,忍耐力也强,几度深吸气,也忍了下去。
小馒头好几日没见到李铁,陡然看到男人,乐得直喊:“大傻叔!”
也不知是谁背后这么喊了一句,竟被小家伙记住了,再看到李铁,喊上瘾了。
训人训得气势正旺的男人一听这声,顿了消了音,抹了把脸,将手头的锤子扔给身旁小弟,叫他接着捶,自己则走过去,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高高抱起,轻拍肉滚滚的小屁股。
“别以为你老子在这,就想上天了。”
说罢,甩胳膊做出要把小娃娃丢出去的架势,小娃也不怕,捉住男人的头发,咯咯直笑。
周谡一旁看了会,便和几个懂得设计奇门神器的幕僚进到不远处临时搭建的茅草屋内,商议正事。
其中,陈十三发言最为踊跃:“若要攻打汴州,在损伤最小的情况下速战速决,我还是更看好投石车。”
以夜色作掩护,拿下城墙上的守兵,几乎就等于成了一半。
游起觑了眼主子神色:“为何要先拿下汴州,只因为离得近?但这样一来,也更容易打草惊蛇。”
“投石车,弩车这等重物,不宜长时间托运,且极打眼,太远了,如何避开各州县运送而不被他们发现,唯有挨得近,一个个拿下,才可行。”一名幕僚振振有词道。
其余几人听后,也不做声,不约而同地望着周谡。
半晌沉默的男人这时看向陈十三道:“这两样还能否改得更轻便,易于托运。”
“过于轻便,似袖箭那种随身携带的,杀伤力也将大大减弱,只适合近身攻防,起不到攻城需要的效果。”
这等利器,之所以管用,就是因为够分量,投出的力量也大。
周谡再问:“还能不能改?”
改小一点,是一点。
陈十三略一沉思,道:“我再试试。”
这一谈,又是大半日,直到暮色四合,周谡干脆就在这里住一晚,让儿子感受一下午夜深谷的山风有多凛冽,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是永远体会不到的。
京城,皇宫内。
高媖坐在床边,握住儿子的手,温声道:“疼就说出来,不要忍。”
一旁开药的太医压力甚大,皇帝,贵妃,还有曾经的皇后,宫里最贵重的主都在这里,床上受伤的人还是太子,皇帝视若己出的金贵蛋啊,真有个什么,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你且说说,太子如何了?”
毽子砸到后脑勺,可大可小,外表看着好似没事,但实则怎么样,谁也不敢轻言。
太医战战兢兢,斟酌用词道:“微臣观太子意识尚可,能言,有感知,问题应该不大,但仍需观察,最近几日就不要出门了,也不宜课业操劳,需静养。”
皇帝还没发话,一旁高鼻深目,体型高挑的贵妃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道:“一个毽子,羽毛做的,能有多疼,我小时还从马背上滚下来,不也没事。”
闻言,高媖忍不住了,看了贵妃一眼:“贵妃从小在外头摸爬滚打,自然是不打紧的,允儿哪里能跟贵妃比。”
只可惜,贵妃听不出高媖嘲讽她皮糙肉厚的画外音,还很高兴地对这个嫂嫂道:“所以呢,小娃娃就要多摔摔,摔多了,才皮实,就不知道疼了。”
说罢,贵妃看着身旁不吭声的皇帝,挽住了男人的手,举手投足流露出自然而然的亲近。
“皇上说是不是?皇上也夸过我身体好呢。”
似乎是怕贵妃说出更多不合时宜的话来,皇帝轻咳了声,忙制止道:“贵妃生养的环境与太子不同,也不能一概而论,今后你玩耍时也要注意看看身边,莫再伤到人了。”
高媖一听这话,颇有些大事化小,既往不咎的意思,不免感到一丝心寒。
她不指望男人对她始终如一,但薄待她的儿子,就是不行。
见女人神色郁郁,皇帝到底不忍心,板着脸对贵妃道:“今日确是你不对,若太子有个好歹,你也难逃责任,还不快给皇后道个歉。”
高媖却是一声笑出来:“不必了,心不诚,说再多道歉的话又有何用。”
“你看,我想道歉的,你又不让。”贵妃吐了吐舌。
高媖面色微僵,表情冷漠:“出去。”
皇帝语气加重,叫贵妃先离开,遣退了外人,独自对着高媖道:“这宫里的人从来都是捧高踩低,现如今的你已经不是皇后,而她是贵妃,旁人的态度自然也不一样。”
“所以,皇上的态度也不一样了吗?”她从不在乎旁人,只看眼前人。
儿子不是她一个人的,也是他的,从前,到以后,将会是他唯一的子嗣。
“我怎么样,你还不清楚?我只问你,可有后悔?”
男人紧紧盯着高媖,不止一次这么问,然而高媖置若罔闻,垂眸看着喝了药后平静睡去的儿子,不愿理睬。
“她是贵妃,仅次于皇后的高位妃子,将来若是诞下朕的子嗣,朕就算态度不变,但难保朝中的人如何想,更有西戎虎视眈眈。”
他不信高媖没有考虑到这点,是以,他始终不明白,把一个大威胁放在后宫,皇后就不担心。
瞧,贵妃还没怀上子嗣,就已经有麻烦事了。
“贵妃不会有孩子。”高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便是再会隐藏情绪,这时也忍不住冷声道。
皇帝先是一愣,随即眉头一皱,微恼道:“便是你要给她下绝子汤,可否想过先问过朕,这里是朕的后宫。”
高媖又是一笑,绝子的可不是贵妃。
她从来都不想与人计较,他们却处处与她为难,时至今日,她许多的抉择早已是身不由已,不得不做。
这世上,她再无所求,唯独儿子,不能失去。
“皇上口口声声待我与允儿始终如一,那么,贵妃能不能有子嗣,又有什么不同。”
良久,皇帝才沉沉一声叹道:“是没什么不同,但朕的心也需要人来暖,久等不到,也终有凉透的那一日。”
闻言,高媖眉梢微挑,身子动了动,却是愈发转向儿子,只留个背影,叫男人看了,徒留怅然。
光阴易逝,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转眼,匆匆又是两月,秋老虎已过,天气变得凉爽起来。
周父立在山门前,眺望远方,嘴里的旱烟,抽得愈发凶。
周窈拿了件披风给周父披上,坐到他身旁的小石墩上劝:“父亲莫担忧,京中那边的人已经送消息回来,怀瑾虽然被扣在京中不能归,但吃住不愁,性命暂时无忧,阿卓扮作他的侍从,人也好好的。”
“好,又能好多久。”盛世兴衰,朝代更迭,战乱纷争,周父看过太多。
人这一生,好也罢,苦也罢,瞬息万变之间,谁也说不清。
周父这一叹,周窈心里也不得趣了,夜间,她就在山寨里,周谡又带着儿子进到深山腹地历练去了。
刚开始,周窈也有担心,深怕男人没轻没重,把儿子伤到了。
可自打见识儿子拿着木钉锤砸临街笑话他矮小的少年,那股子狠劲,又喊了几回要当皇帝老儿后,周窈这颗七上八下的心算是彻底稳下来了。
索性管不了,便不再去想,只要别恶意伤人,行事在尺度内,旁的,就由着他爹去操心吧。
山寨里如今人越发少了,守夜的人手也不太够,以往都是青壮年自愿排,现下,有多少就排多少,一人一个月总要守上几夜。
在寨子里吃了近两年软饭的梁实也被强行安排了两夜,不凑巧地,就在这一夜,周窈留宿寨中,夜里出来消食,便碰到了路过竹楼巡视的梁实。
男人手中的火把熊熊燃烧,将女子的面容照得清晰可见,也让他愣在了原地,再也迈不开一步。
自打周窈将濒死的男人拖回来,这还是头一遭在男人清醒的状况下,与他遇见。
望着男人一截空荡荡的袖管,周窈内心亦是感慨良多。
曾在京中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贵公子,谁又能想到,短短两年的工夫,沦落到了在山中苟且度日的地步。
这样的男人,周窈往常是瞧不上的。
但看梁实面容,虽然不够坦荡开阔,但也并非大奸大恶之辈,就连周谡在提到这个他稍有印象的表弟时,也未表露出太多的恶感。
即便她告诉他,他的这位表弟曾经任由他掉落险滩激流,无心去救。
周谡也没见有多气愤的情绪,只冷哼一声道:“他若救了,才叫虚伪。”
周窈并不想与这人有过多交集,但在她转身之际,这人叫住了她,必是有话要谈。
既然是他主动,周窈便不客气了。
院子偏角的一方石桌,二人对桌而坐,都不吭声。
直到梁实捱不住,唤了声表嫂。
这一声,倒也叫得顺,周窈听着,轻恩了声。
“关于表哥,表嫂又知道多少?”
梁实这么一问,周窈略沉思了下,道:“有些事,总归没你知道的多。”
梁实又是一阵沉默,方才缓缓道:“我倒宁可什么都不知道。”
背负的秘密太大,超过负荷,最终只会将自己压垮。
他的父亲便是,太后亦是。
“那么,表哥是否同表嫂提过,他的生父另有其人。”
听到这话,周窈立马想到那夜男人在她耳边低低的一句,心头陡然一跳,面上仍平静道:“生在那样的人家,还能有谁。”
梁实低头,似是自喃:“肖家的男人,又不止那一个。”
先帝尚是太子时,为了保住位子,做的事可真不少。
这事儿搁在哪家都是惊天秘闻,更不提皇家,周窈几乎是下意识地打断男人:“言多必失的道理,你现在已是深有体会,如今隐姓埋名,前尘旧事,不相干的,该忘的,还是忘了吧。”
梁实沉默好一阵,才道:“是啊,该忘了。”
说完,男人起身,在走之前,又语重心长地留下一句。